登月先鋒

孤獨的一大步

外行人凑熱鬧，我去看了太空片「登月先鋒 」（First Man）。此片改編自詹姆士漢森（James Hansen ）寫的「登月先鋒：尼爾阿姆斯壯的一生」（First Man: The Life of Neil A. Armstrong)。導演是紅透半天邊的達米恩查澤雷（Damien Chazelle）。我看了他與賈斯汀赫爾維茨（Justin Hurwitz）合作過的兩部音樂片：「進擊的鼓手」（ Whiplash，2014）脫流出俗，還有老少咸宜的「樂來樂愛你」（La La Land，2016）。赫爾維茨為「登月先鋒」音樂原創。兩個年輕人的才分皆令人艷羨。開片先剪綵：震耳欲聾鞭炮般的爆裂聲，乃重擊硬殼的情境：呼吸急促、撞擊、翻滾、停住、再幾級跳高、跳遠、又重來、躍動…音響強迫耳朵忍耐多次類似的酷刑。太空夥伴前腳才跟主角阿姆斯壯（ Neil A. Armstrong，Ryan Gosling，萊恩葛斯林飾）談過話，後腳出師未捷，不是浴火焚身，就是墜毀。阿姆斯壯是踩著死跡走的。葛斯林原籍加拿大，小時在狄士尼受歌舞訓練表演。該團出了幾個有名的藝人。葛斯林成年改變造型出道。「手札情緣」（The NoteĮ book，2004）使他聲名大噪，驟成女性偶像。兩個內向的角色：「我的左派老師」(Half Nelson，2006)跟「充氣娃娃之戀」（Lars and the Real Girl，2007），都露出演技潛力。「落日車神」（Drive，2011 ）中他的眼神暴戾，「樂來樂愛你」又走回歌舞路線。 「登月先鋒 」強調阿姆斯壯的人性面：他鬱悶時會鬧脾氣，誰也不甩；置公事於家庭之上；出任務頭部被磕碰，劇痛使他的潛意識浮出早夭的、患腦瘤的女兒凱倫（ Karen），幻像中他在輕撫小女孩的細柔髮絲；阿姆斯壯面對命運終點、孤獨；明知危險，也要與死神賭一把。他跟隊友說：「在地球上失敗，比在月球上好得多！」本片帶些反英雄情結來看血肉之軀。查澤雷和赫爾維茨念哈佛時期是室友，合組樂團。「登月先鋒 」裡，三個宇航員享受小型轉盤唱片聽音樂。這次赫爾維茨玩的是古典派，跟「樂來樂愛你」的現代風不一樣。銀河浩瀚，圓舞曲隨著轉身。節奏急的、緩的、弦樂、鼓點…全場闃暗，然後銀幕正中，迷你橘紅點慢慢放大，再更大，往夢想的廣寒宮前進。它的音效逼真：人聲隔著頭盔的迴響、笨重太空衣／鞋經過、打開艙門、寧靜海降落等等。它前後呼應：教官於黑板上，畫飛行器直線往東，加長一塊黑板再畫；真正飛行時，就看見一條發光的直線，已經出境地球，觀者自然想起課堂上的那一幕。升降機上行，逐漸看見側旁火箭漆著的一個個大寫英文字母。聽見蒼蠅的聒噪聲，困座的葛斯林的藍眼往眼角斜視，起飛前，蟲子應聲而逝。我不記得其他太空片是否也重視「檢疫」？阿姆斯壯從太空入境後，為預防傳染病，被關進「檢疫室」。他鬍渣刮盡，向玻璃鏡面來訪的太太， 無聲勝有聲。

阿姆斯壯的太太珍娜（Janet Shearon，Claire Foy，克萊兒芙伊飾）難為妻、母。登月之前，珍娜強迫太空人丈夫對兩個兒子留遺言。剪影罩著黑暗的輪廓，他們走進房間，光線明亮開來。父親與二兒擁抱、握手。這裡點出家人聚少離多，達不到太太說的： 「嫁給你，原來想過尋常日子。」為他倆日後離婚下了伏筆。芙伊徐徐演來，細膩入微。 歷史文獻的照片：像頭盔上小艇的反影、地面的大腳印、月亮滿布凹洞……都翻版重新製作，展現別種風格。「人類的一大步」是阿姆斯壯隔著太空盔說的經典（That’s one small step for a man, one giant leap for mankind）。這句話是獻給全人類的。他流下眼淚，把女兒的珠環擲給月亮。有人詬病，沒見到美國國旗插進月球土壤的畫面，可是登月意義的真髓，應當超越人為疆界罷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