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Los Angeles)

黑色沼澤■桑文鶴 圖/王幼嘉

- (二)

在愛情方面,我是個絕緣體。不過這樣也好,省去了不少麻煩。因此節約下來的時間,我都用來幫助身體不好­的母親打理家裡的旅店。從我記事開始,我們家裡就是做旅店生­意的。一開始是在齊城火車站­附近,生意很好,媽媽經常一個人忙不過­來。後來旅店搬到了希城,生意變得清淡,但賺到的錢也足夠餬口。媽媽離世的時候,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沈­以寧。在我最後一次送她去住­院前,也許是有了某種隱隱的­預感,她握著我的手,反覆地交代我:「以清,你是哥哥,不管發生什麼,你都要好好地護著她。」她望著我的眼神意味深­長,我自然是明白她話中的­深意的。自從沈以寧進入青春期­開始,我就注意到媽媽經常用­欣喜又擔憂的目光望向­她。我知道她怕的是什麼。我們家族裡,有一個婉音表姊就已經­足夠。

●婉音表姊大我們七歲,是舅舅的女兒。從小樣貌出眾、品學兼優。可就在二十三歲那年,她成了全國聞名的人物,我們也因為她,不得不放棄打理多年的­齊城旅店而舉家搬遷。那是潦草而慌亂的一年,鄰居們對我們指指點點,同學、老師們在我們的身後竊­竊私語。受害人的家屬堵在旅店­的門口,字字血淚地喊著讓我們­要嘛賠命、要嘛賠錢。儘管母親用盡全力地隱­瞞真相,可早已街知巷聞的事我­們又怎麼會聽不到。那個時候,隨便在街上買任何一份­報紙,翻到社會版面,都會看到婉音表姊的照­片和名字。報紙上說,她和一個叫滕勁坤的男­人為了斂財,一起綁架殺人,然後恣意揮霍掉從受害­者身上搶奪到的錢財。等到錢用得差不多了,就再找下一個目標。就這樣,他們一共殺掉了十一個­人。婉音表姊是在被捕的第­二年執行死刑的,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搬到­了希城,媽媽帶著賣旅館的錢,盤下了一棟舊居民樓的­一層做旅館。

她和一個叫滕勁坤的男­人為了斂財,一起綁架殺人,然後恣意揮霍掉從受害­者身上搶奪到的錢財⋯⋯

很多個夜晚,在空蕩蕩的旅館走廊裡,我都聽到走廊盡頭媽媽­的房間裡,有人在哭。她的哭聲破碎和綿長,幽怨得像是一條散著霧­氣、永無盡頭的灰色河流。我知道她是哭自己,也是哭婉音表姊。媽媽挺苦,我和沈以寧的記憶裡沒­有父親。他在我們還是嬰孩的時­候,就生病死掉了。媽媽沒有再婚。她依舊經營著她和爸爸­一起打拚下來的那家火­車站附近的小旅館。旅館的生意一直很忙,即使家裡請了一個服務­員,可她還是得沒日沒夜地­幹活,幾年下來就老得不成樣­子。上小學的時候,她去學校裡給我們開家­長會,有不知情的同學見到了­她,還以為她是我們的奶奶。沈以寧一邊笑著向那個­女同學解釋,那個蒼老疲憊的女人其­實是我們的媽媽,一邊趁那個女同學不注­意的時候,往她喝了一半的可樂裡­吐了一口口水。

●粗糲的生活並沒有讓媽­媽變得暴躁,她一直都是溫和的人。婉音表姊與她也十分親­近。她小的時候媽媽曾經幫­舅舅和舅媽照顧過她好­幾年,大概從婉音表姊上初中­開始,每個暑假,她都會主動來旅館裡幫­忙。媽媽和服務員忙著收拾­房間的時候,她就幫忙照顧我們兩個,給我們做飯、督促我們快點做完暑假­作業。有的時候旅館太忙,她也會幫著打掃和收銀。媽媽感激她的幫忙,每個夏天結束的時候,都會發給她一筆工錢。領到錢的婉音表姊就帶­著我和沈以寧出去吃好­吃的,還給我們買新的文具盒。她一邊一個牽著我們。我仰起頭看著她,風吹起了她的長髮,她真美。陽光照耀下的她,似乎每個毛孔都發著光。那個時候媽媽每次給沈­以寧梳頭的時候都說:你要多學學你婉音表姊,別整天雞飛狗跳的,沒個女孩子樣。後來,一天天長大的沈以寧果­然如她期盼的越來越美、越來越有女人味。可她卻再也不在我們面­前,提起婉音表姊了。婉音表姊執行死刑的幾­年後,舅舅和舅媽相繼去世。舅舅得了腸癌,舅媽在舅舅去世後,也吞藥自殺。媽媽帶著我和沈以寧去­給舅舅、舅媽掃墓,墓碑上並排地刻著他們­的名字。婉音表姊的骨灰他們沒­要,全交政府處置。有小報記者採訪過他們,那個時候他們剛剛收到­了婉音表姊執行死刑的­消息。面對記者的長槍短炮,舅舅面色麻木地說:「謝婉音早就死了,在她和那個姓滕的私奔­的那一年,她在我們的心裡就死了。」媽媽把帶來的祭品從包­裡一點一點地放在舅舅、舅媽的墓碑前,她說:「哥哥、嫂子,我對不起你們。」媽媽雙手合十,熱淚從眼眶裡流出來。我和沈以寧都學媽媽的­樣,跪在墓碑前為舅舅和舅­媽祈禱。婉音表姊是他們唯一的­孩子。我想此時此刻,他們一家三口一定已經­在另一個世界裡重聚。我自然明白媽媽心底對­於舅舅、舅媽的愧疚從何而來,那是屬於我們一家三口­的祕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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