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沼澤■桑文鶴 圖/王幼嘉
婉音表姊二十歲那年,還在師範大學念大二。她平常去做家教的那家女主人過生日,請了她去參加生日宴,地點是經爾路的一個酒樓。酒樓很大,婉音表姊去得晚,結果陰差陽錯地就進錯了包廂。就是在那個包廂裡,她遇見了那個叫滕勁坤的男人。他大婉音表姊八歲,離過婚,沒有固定的職業。誰也說不上那個男人有哪點好,可婉音表姊竟然就那樣地迷戀上了他。保守的舅舅、舅媽本就不同意她在大學裡交男朋友,更別提是一個這樣的人。於是為了表示決心,她竟然私自辦理了退學,和姓滕的一起勇闖天涯。舅舅、舅媽一開始報了警,想讓警察以拐賣婦女罪逮捕那個姓滕的。可警方輾轉聯絡
到婉音表姊後,她卻在電話裡明明白白地說,自己是自願的,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強迫。婉音表姊早已成年,所以警察也只能對舅舅、舅媽好言相勸,讓他們家庭內部矛盾,還是內部好好協商解決。可舅舅的態度很堅決,他抓過電話,對著聽筒那一頭的婉音表姊喊:「那你就死在外面吧,一輩子別回來了。」這是一語成讖,在接下來的時光裡,婉音表姊的確是這樣做的,她再也沒有回過舅舅家。可舅舅不知道的是,在我和沈以寧十四歲那年的夏天,婉音表姊卻突然出現在了旅店的門口。媽媽嚇了一跳,抓住婉音細細的手腕,問她這些日子都去了哪、過得好不好。婉音撒嬌似地抱了抱媽媽,說:「姑姑,我過得很好。我來看你的事,你不要告訴我爸爸。」媽媽鬆開她,細細地打量她,她果然比上次見到時更美了。沒了窮酸女大學生的拘謹神態,現在的她穿著一身時髦的連衣裙,頭髮燙成了嫵媚的大波浪,脖子上戴著一條珍珠項鏈,手腕上戴著一只一看就很貴的手錶。婉音表姊把手裡提著的東西遞給媽媽,「姑姑,這些東西是給你的。」媽媽猶豫著接過表姊遞過來的那個口袋,打開一看,裡面都是一些高檔的補品和她叫不上名字的熱帶水果。媽媽欲言又止,這些東西都不便宜。那個時候表姊離家不過半年的時間,她是怎麼一下子有了這麼多錢?她是想問的,可她的目光躍過表姊薄薄的肩膀,看到了站在遠處的那個男人。婉音表姊的男人。「他對你好嗎?」媽媽低聲問她,「你們在外面做些什麼,現在住在哪裡?」表姊笑著說:「他對我很好,我們現在在外面一起做生意。」「什麼生意啊?」我媽又問。還不等表姊回答,從外面瘋跑回來的沈以寧見到了婉音表姊,她笑著跑過來。「表姊,我可想死你了。」沈以寧用汗津津的胳膊環住婉音表姊。「我也想你啊。」表姊笑著說,然後又騰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髮,「還有你,以清。」媽媽問她:「這次回來還走嗎?」表姊點點頭,「我這次回來,就是想來看看你,還有……」她看了看我和沈以寧的臉,「我想帶以清和以寧去我那裡過暑假,也讓你輕鬆一下。」媽媽吃了一驚,心裡還是有點不放心的,「你那裡?你現在在哪裡啊?」「我在沁城。我們倆在沁城有房子。」她回頭看了看那個男人,又轉過身來,臉上帶著甜蜜的笑。我看到媽媽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。她相信婉音,可明顯是不相信那個男人的。表姊笑著挽住媽媽的胳膊,「你放心,他不是壞人。他家就是雄山機械廠的。他爸媽還在那裡,如果有什麼事,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。」媽媽還在遲疑間,有個跟我們相熟的街坊走了過來。見到婉音表姊,她自然地跟她打招呼,表姊也禮貌地叫那人「阿姨」。幾乎這條街上的每個人都認得謝婉音。那之前的很多個暑假,她的身影一直出現在這小小的旅店裡。凡是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漂亮能幹,一有空就來幫姑媽的忙,真是又貼心、又孝順。也許是街坊突然的出現讓媽媽想起了那些時光,而她心中的婉音表姊也一直是個靠譜的人。況且,回想那個時候,媽媽的身體就已經不好。她也的確需要一些獨處的,無須擔心我們的時光來休養生息。就這樣,她在表姊的勸說和沈以寧的哀求裡,終於同意我們去沁城那裡玩一下。但走的時間不能太長,最多就一個禮拜,並且每天晚上都得給她打電話。表姊同意了。我和沈以寧當即收拾了行李,跟著她和準表姊夫去了火車站。
●沒有麥阿東的那份房租前,除了在附近鎮子上的一個小餐館裡炒菜以外,我還在鄰街的超市當搬運工。但這兩份工作都做得不順,因為我總是記掛著獨自在家的沈以寧。中午的時候,我得騎著車子回去給她餵飯,她吃完了以後,又要幫她收拾排泄物、換衣服。這樣一來一回,就浪費掉了不少時間。老闆都有微詞,我沒有辦法回嘴,在老闆嘮叨的時候就只能忍著。
媽媽嚇了一跳,抓住婉音細細的手腕,問她這些日子都去了哪、過得好不好⋯⋯
極其簡單的行李,隻身來到矽谷。她見到一年前先到矽谷的曉娟時,眼淚立刻決堤,像溺水的人,抓到一塊浮木。她想衝上去,緊緊擁抱她。可是她立在那兒,完全沒有動──眼前的曉娟,和記憶中一年前的她,已經完全不一樣了。勉強擠出來的笑容、僵硬的身體、疲憊的眼神,完全失去了往昔的熱情。這巨大的變化,讓她駭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