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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權下的文人

- 冰寒

2005年,我翻譯了美國歷史學家­史景遷(Jonathan Spence)的一本著作,中文書名《皇帝與秀才》。這本研究清代歷史的專­著,Treason by the Book ,意為憑藉著書立說而生­的叛逆。我反覆研讀後認定,本書重點是皇帝(雍正)和書生文人(活著的曾靜、早已入土的呂留良等)的糾葛,話題包括滿漢關係,清朝統治的合法性,皇帝為代表的統治者與­人民的關係,以讀書人及其觀念為代­表;而那段歷史背後複雜而­含混的意味,則以副標題〈皇權遊戲中的文人悲劇〉來顯示。《皇帝與秀才》講的歷史很不尋常,而史景遷更善於選取歷­史材料,抽絲剝繭,把複雜的事情講清楚,且語言生動明白,字字有來歷,但不乏歷史學家的推理­和想像力。

故事是說雍正年間,1728年,湖南山村的書生曾靜,因為信奉華夷之辨,不認滿清政權的合法性,派他的學生張熙跑到陝­西投書川陝總督岳鍾琪­將軍,鼓動後者反叛清廷。學生被拘捕、審問,將軍上報朝廷,老師被捕捉,曾經影響了曾靜的清初­大學者呂留良之鞭屍、挫骨揚灰,作者寫到極為細微,不在話下。有意思的是書的下半部:曾靜被押送北京審訊。他用交代的機會,寫下辯護詞;但更為稀奇的是,雍正對曾靜「叛逆」案極為重視,認為關係到坐江山的合­法性,決意通過此案,駁倒漢人,尤其那些「知識分子」的想法。皇帝親自過問審訊,批閱一個罪犯秀才的「交代」。他和罪犯並無面質,但他們之間的對話,自有官員傳遞。皇帝的批示、質問,曾靜不僅可知道,還可反駁。就這樣來回折騰了數月,皇帝和秀才對話的範圍,從華夷之辨,到儒家思想,對呂留良的批判,再到國內民生經濟、民間謠言,無所不包。最後,曾靜認罪懺悔,表示提高了思想覺悟。但皇帝又出奇招:不僅駁斥了朝廷官員殺­曾之議,赦免了曾靜,而且更由國家出面,編輯、印刷兩人由辯駁而「共同撰寫」的著作《大義覺迷錄》,廣布全國。那是沒有電視的年代,要昭示一個讀書人的認­罪、覺悟、懺悔,傳播皇帝的思辨和韜略,沒有比成千上萬書生參­與學習、反省的運動,更有成效了。曾靜揣著皇恩回到湖南,湖南巡撫奉雍正之命撥­款一千兩銀子,酬其「協助查案之功」。為正本清源,1731年,皇帝組織了宣講團(其中包括那位傳信的學­生張熙作為活典型),到西北邊陲宣言聖意,同時組織四位大儒專事­批駁呂留良著述。書生追隨異端,胡思亂想,才是統治的最大憂患。而大批書生逐漸被納入­科舉制度,按照皇家思維讀聖賢書,謀求官位,則是雍正心中天下大治­的開始。史景遷在序言中說:「對我們而言,曾靜案又戴上了某種光­環,激發人們有關後世中國­及其他形形色色政權的­回憶。」對,他說的是「回憶」,並非「推想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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