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eekly Supplement
10萬留守兒河南固始悲歌
作為勞動力輸出大縣,2012年河南省固始縣有14萬留守兒童。這些留守兒童很多都變成了「事實孤兒」,其中包括雙親去世的孩子,也包括那些雙親雖在但不肯承擔撫養義務的。八歲的張雪楊端端正正地站在老師身邊,她穿著一件條紋毛衣,短髮覆蓋著額頭,後頸處稍稍有點兒長,覆蓋在衣領上。上午的陽光照在她臉上,她瞇著眼,一板一眼地和記者交談。在老師面前,她有些放不開,兩隻手絞在一起。指甲有點兒長,沒有修理,顯得不那麼整齊。她的身後,剛剛翻新不久的教學樓整潔、乾淨。
這是河南固始縣一所只有118個學生的村小,學校裡都是附近兩個村子裡的孩子,絕大部分是留守兒童。
留守兒童變留守孤兒
2019年11月15日,中午10時。河南固始縣三河尖鎮,正和希望小學,課間休息。老師不在身邊時,張雪楊顯出了一個八歲孩子的活潑。她會講七歲
妹妹的故事,講姊妹倆怎樣互相幫忙洗頭,講妹妹喜歡手機,但爺爺不讓玩……。如果不是老師的介紹,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失去雙親的孩子。2015年,張雪楊的爸爸在工地上意外摔亡,第二年,她媽媽因為癌症去世。她們從留守兒童,變成了留守的孤兒。父母去世後,爺爺奶奶是唯一的依靠。張雪楊的爺爺奶奶在家務農。農閒時,奶奶會編點兒柳筐之類的,賣了補貼家用。爺爺種地,也負責每天早晚接送她們姊妹倆上下學。剛剛二年級,張雪楊已經轉了四次學了,這是她上過的最好一所學校,有一個操場,有鞦韆。以前的學校,想玩兒都沒有地方。偶爾,她也會想自己的未來。她不想待在這裡,也不想過和爺爺奶奶一樣的生活,她覺得「那太辛苦了」。八歲的孩子,通常還沒有到體會
口的石頭上,刻著一行其他學校不太可能出現的標語,「為擺脫貧困而讀書」。這所學校主要招收建檔立卡的貧困生,全校5200多位學生中,有4800多人是貧困生,在全縣1.8萬多名貧困生中,占了近四分之一。這些貧困生中的絕大部分,同時也是留守兒童。其餘的非貧困生中,很多也是留守兒童。學校裡曾經做過一次「特別貧困」、「特異心理」和「特異生理」的調查,除了193個「事實孤兒」外,還有持有殘疾證的21個學生,及個別沒有殘疾證但確實殘疾的孩子。最初拿到調查結果時,教初一英語的老師張瑞被震撼了,通常在任何一個學校裡,都不會出現這麼大規模的兒童問題。更麻煩的是,學生的心理問題、生活習慣、學習基礎等,都存在普遍的問題。有的學生基礎非常差,三年級開始學英語,到初一了,連最基本的知識都不會,要重新打基礎。還有的學生沒有衛生習慣,剛來的時候,要幾個老師按住才能幫他洗頭。擔任五年級班主任的周宇豪指出,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學生,往往缺乏學習的習慣,更缺乏自信,「有的題明明會做,在作業本上也能做對,但上課提問時,卻一言不發」。教三年級的易冉,常常要把學生當一年級的孩子帶,「有的三年級了還不會寫字,得重頭教。還有一個學生穿尿不濕上課。他父母離婚了,都走了,不管他,爺爺奶奶精力不足,照顧不過來,一直給孩子穿著尿不濕,結果到我們學校以後,這個習慣還保留著」。扶貧學校的學生,都是從各村選擇的貧困生,大部分是爺爺奶奶照顧他們的生活,至於學習,往往只能任其自然,「爺爺奶奶本身沒念過多少書,不會輔導,而且有的老人照顧好幾個孩子,能做飯洗衣服就不錯了。直到現在,每周末放假回來,總有幾個學生沒寫作業,家裡沒人督促,又沒有養成自學的習慣,回家就不寫了」,教五年級語文的丁明英說。
「北京印象」已經模糊
七歲的楊佳欣坐在塑料木馬上,旁邊是一塊菜地,天氣冷了,菜地裡的油菜已經發黃,蘿蔔卻長得不錯。這不是學生的菜地,而是固始縣楊莊小學的老師們種的。楊莊小學是一所「微型」的村小,從學前班到六年級,七個班總共才58個人,來自周邊三個村子。在編教師九位,另外還有三位學校自己雇的老師。楊佳欣回到這裡的時間並不長,她在北京長大,一直跟在打工的父母身邊,上小學時才回到老家。家裡只有奶奶和姑姑,爺爺、爸爸、媽媽仍在北京。對於北京,她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,也說不清楚爸爸媽媽在北京幹什麼工作。她只記得,媽媽本來過年要回來的,但後來又說不回來了,要接她去北京。六年級的張諾在北京出生,一歲時跟著父母去了新疆,四歲時父母回北京,她則回到固始上幼兒園,每年暑假去一次北京,寒假則是父母回來看她和上初二的姊姊。她對於北京的記憶比楊佳欣更多,知道烤鴨好吃,故宮很大,走起來很累。去年寒假,四川的外公外婆來看她,過年時帶她去了北京,爬了長城。那一天正好下雪,長城除了長之外,還記得的,就只剩下冷了。和張諾同班的張涵予也出生在北京,上小學時回到老家,和奶奶兩個人生活了六年。六年來,張涵予基本適應了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家,
也適應了這個只有50多個學生的學校。六年級的張涵予面臨著畢業,以後要到縣城去上初中。她到那個初中看過,不太喜歡。她希望留在楊莊小學,這個雖小卻留下了她所有童年記憶的地方。縣城雖好,縣城裡的學校雖大,但對只有12歲的她,還是有些過於陌生了。
說起父母就開始流淚
11月15日周五下午2時多,固始縣分水鎮的十字路口,一群老人陸陸續續來到這裡,有的騎著電動三輪,有的騎人力三輪,有的走著來,沒有任何一個人開汽車。他們都是來這裡接孩子的,在學校住了一個星期的孩子們,會坐著校車到這個路口,再由家長們接回家。
72歲的李瑞生穿著一件黑色的舊夾克,戴著黑色的帽子,默默地坐在路邊的石沿上。他來得比較早。幾個後來的老人在一起聊天,李瑞生不怎麼和他們搭話,只是靜靜地等待,時不時看一眼路口。今天的校車來得稍微有點兒晚,比以往晚了十多分鐘。快3時半的時候,黃色的校車終於來了。爺爺奶奶們湧上前去,找
下午4時多的時候,李玉欣的奶奶準備煮餃子。而一里多地之外的胡金三,還在等他的父母下班。胡金三和李玉欣姊弟在同一個學校,坐同一輛校車,69歲的爺爺接他回家。他還有一個弟弟胡金睿,在另一所學校上一年級,平時住校,兩周才回來一次。胡金三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。三年前,奶奶去世了,爺爺一個人帶兩個孩子。去年,實在顧不過來了,胡金三在外打工的父母才辭了工作回家,在附近找了一個工廠,但每天晚上7時才下班,仍舊是爺爺接送他們兄弟。等父母下班的時間,胡金三就把作業寫完了,但附近沒什麼同學,多數時候,都是自己一個人玩兒。實際上,胡金三也並不喜歡找同學玩兒,即便是學校,也大多待在教室裡。他喜歡素描,以前畫過很多,後來大多丟掉了,學校有美術班,他也沒有參加。胡金三爺爺家的牆上,同樣貼滿了獎狀。和同齡的孩子相比,他更願意把時間用在學習上。他的理想很多,宇航員、科學家、旅行家……,有時候他會猶豫不定,究竟未來想做什麼,但可以確定的是,所有的理想中,沒有一個和鄉村有關。
60萬青壯年外出務工
固始縣是勞動力輸出大縣,有近60萬青壯年外出務工,他們離開家鄉,奔赴廣東、浙江、北京等地,從事各種各樣的工作。而他們的身後,是被留在家鄉的孩子,很多孩子在襁褓之中,就不得不和父母分離。在全中國,像固始縣這樣的縣城還有很多,大量兒童被留在鄉村、小城鎮乃至縣城。面對留守兒童問題,河南省通過開展農村留守兒童摸底排查工作,掌握了全省農村留守兒童的數量規模、分布區域和結構狀況等,並建立起農村留守兒童信息庫和信息報送機制。從2016年開始,每年8月被定為農村留守兒童「關愛保護月」。去年,河南還在全省建立2000處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場所。在固始,當地政府部門和志願者會定期到學校進行關愛助學活動。
無人可輔導家庭作業
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,這句老生常談的話,對於留守兒童來說,與現實太遠。年輕的父母為了生計外出務工,實際擔任監護人的祖父母、外祖父母,並不能代替父母在孩子成長中的作用。李玉欣姊弟出生後就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,爺爺負責他們的學業
,但越來越力不從心,小學時還能輔導孩子們寫作業,到了初中,連題都看不明白了。張雪楊的爺爺奶奶,對二年級的作業就無能為力,她和妹妹的作業,只能自己做。有時候,學校發布了扶助貧困學生的新政策,還要張雪楊幫助解釋,爺爺奶奶才能明白。張雪楊的老師說她是「老師的好助手,爺爺奶奶的好幫手」,在家裡,她幫爺爺奶奶幹活,在班裡,她是班長,學習成績也總在前三。但這學期期中考試時,她語文沒及格。張雪楊沒覺得有啥問題,她不知道的是,在城市裡,小學生考90分,很多家長就會著急上火。「固始是一個普遍重視教育的地方,如果誰家的孩子沒上學,鄰居都會看不慣,和別的地方相比,這裡的初中升學率還是挺高的,很多孩子即便不上高中,也會上職高之類,學門技術」,固始縣教育局的一位官員說,「但即便如此,留守兒童的教育仍舊困難重重,很多孩子的爺爺奶奶,本身文化水平不高,再加上年紀大了,還要種地、賺錢,能讓孩子吃飽穿暖就不錯了,別的就顧不上了」。忙碌最辛苦的一天。早上10時多,張琳從贛州出發,晚上7時半左右才到達泉州。在泉州略作休
早在坐上貨車駕駛座之前,張琳就有了一段在副駕駛上各地奔波的經歷。2018年,張琳與她現在的老公相識,兩人很快墜入愛河,並於今年1月領證結婚。張琳的老公,就是一位大貨車司機,主要是在泉州到荊州一線運送快遞。每個來回,都需要三天的時間。由於這份工作十分辛苦,張琳就坐在副駕駛上做伴。為了緩解老公的疲勞,張琳要時常和他聊天,有時也問一些開車方面的知識。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,漸漸地,張琳萌生了一個想法:一個人開車太辛苦了,為什麼我不能學會開大車,幫幫他呢?張琳很快把自己的想法訴諸行動,她背著老公到一家駕校報了名,開始了大車駕駛的學習。張琳說,這件事被老公知道後,他氣得兩天都沒吃飯。不過,既然已經交了學費,張琳的老公也沒辦法,只好由她去學。大車與小車不同,駕駛難度要大得多。「最大的困難就是倒車,盲區太大。」而且,由於張琳年紀小,個子也小,連教練都不敢相信她是認真的。張琳說,「考試時掛一
科的話,就要多花兩三千塊錢的補考費、路費和食宿等費用。」因此,張琳學得格外認真,不想出現一點閃失。經過兩個半月的學習,到了考試時,四個科目,都是一次通過。自去年7月起,如願以償地拿到B2駕照後,張琳終於可以幫老公分擔工作了。每次出車,常常是張琳負責白天,老公負責夜晚,工作上的壓力少了很多。然而,生活上的壓力也逐漸顯現出來,兩人要為今後的生活做更多打算了。張琳和老公的家境都很一般,開大車雖然薪資不錯,但憑藉著一個人的收入,還是不足以支撐家庭開支。就這樣,張琳的想法更進了一步,她要自己成為一名司機,找一份工作單獨開車。
求職碰壁 臨危受命獲肯定
早在張琳報名駕校之初,她的老公就曾提出過警告:「你就是考了駕照,以後找工作也沒人要的。」張琳老公的擔憂很快成為了現實。張琳去各家運輸公司找工作時,果然處處碰壁,有些公司一聽說是個女孩子,就直接回絕了她。很快,張琳自己也明白了其中的緣由:開大車跑長途,本來也有一定的危險性,又有多少人會放心把這份工作交給一個小個子的女司機呢?但這些挫折並未打消張琳的目標,她仍然是一家一家車隊地詢問。恰好,她的一位朋友在其中一家車隊上班,就向車隊長推薦了張琳:「這個女的技術很好的,肯定沒有問題。」當天上午,車隊長把張琳叫來,對她進行了簡單的考核,便讓她回去等通知,說是要再考慮一下。已經被拒絕多次的張琳本來已經不抱希望,「覺得這次肯定又完了」。誰知到了下午,車隊長突然打來電話:「你今天晚上能去溫州嗎?」原來,當時車隊正好有一個從浙江溫州運貨到福建泉州的單子,而負責這趟車的老師傅,因為年齡和身體的原因,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個任務。也就是說,張琳的第一次出車,就是臨危受命,不但要跨省奔馳,還要連夜趕路。面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,張琳毫不猶豫地回答了「能」。
雖然是第一次獨自跑長途,張琳卻一點也沒有怯場。順利跑完往返全程的成果,讓車隊長對張琳的本事有了新的認識。就這樣,張琳的長途大貨司機生涯正式開始了。
聚少離多 開心為夢想奮鬥
到現在為止,張琳已經獨自一人跑了兩個多月的長途。從事了這份職業,免不了要承受與家人聚少離多的痛苦。張琳跑的是泉州到三明的線,兩天一個來回;她的老公跑的則是泉州到荊州的線,三天一次往返。由於路線不同,周期又不統一,兩人只能一周見一次面。身邊沒有了陪伴說話的人,張琳也覺得很寂寞:「現在就我一個人,什麼事情都必須我來承擔啦。」但提到自己的工作,張琳又十分欣慰:「為夢想奮鬥在路上,是很開心的事情。」在車上待久了,張琳自然而然地把車視為了自己的小家。有時遇到別人想要搭車,張琳也從不答應,因為駕駛室的一切對於她來說,都具有別樣的意義,她唯恐別人不愛惜這個小家。小小的駕駛室裡布置得十分整潔,架子上擺放著她的行李和被褥,還有老公送的花和小熊玩偶。工作雖然艱苦,張琳卻很樂觀:「現在我們都睡在車上,也不用去花錢租房了。」儘管工作辛苦,張琳的家人還是對她的決定表示理解。父母常常打電話,提醒她注意安全,但並沒有反對她從事這一行業。張琳的老公也不再阻攔,因為他們正一起為未來的生活奮鬥著。以前,張琳曾做過很多工作,但收入都比較低。現在,她終於可以看見未來的曙光了。「這是一個帶著危險,也很熬人的職業。」張琳說,儘管如此,他們還是想要繼續辛苦奮鬥下去,「讓自己以後的日子好過一點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