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琴戲
●新年早上,雪已經停了。午飯後小陸帶上公司發的香檳酒和禮物,開著自己那輛本田車,去新澤西中部的「馬菠蘿」鎮朋友家聚會。街上盡是節日聚會、探親訪友的人,每個車裡都坐得滿滿的。小陸也帶了朋友小趙和老汪,這兩個都是在瑞士銀行做中後台技術支援的。小陸這才想起來,芮內也是瑞銀員工。一聽說美女的男友竟然是同事,兩個單身漢就更來勁了,情報匯總,說得八九不離十 ──他是瑞銀的交易經理之一,離婚,離婚的原因好像是婚外情。他為了追求一個女人尋死覓活,女友並不是柳琴這樣年輕漂亮的單身女性。說到這裡,小趙不再接口。小陸聽得疑神疑鬼,老汪在車後
座悶聲補充 :「他追求一個中年女人,華人,已經結婚。瑞士人是個情種,為了那個女人離婚,女人家裡到公司裡來鬧。」「後來不知道了。都是八卦,三、四年前的事,反正那女人不是你的室友。」「也許他跟柳琴是新感情,還沒有公開。」小陸說,說完三人都不作聲了。那個芮內,他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?小陸想起他那雙深邃悲哀的眼睛。車很快轉上新澤西收費高速路,高速路上的雪已 經清掃乾淨。新澤西公路離紐約近的這段,集中了煉油廠和化工廠。公路兩邊赭紅色的煙囪在冬陽下靜默地矗立著,對著稀薄的寒天冒出白煙。化工廠附近特有的硫化物的氣味,通過汽車的排氣系統傳進來。路邊的排水溝已經結了薄冰,骯髒的積雪和水溝裡的流水也是赭紅色。
凌嵐
夥人,每到發薪日就心如刀割。也不是沒接到案子,但那三年不知怎麼搞的,都在焦頭爛額、窮忙瞎忙、入不敷出裡努力空轉。他吃完他那份蔥油餅,拿腳撥了撥桌腳另外一頭的綠睡袋:「學弟,學弟我知道你在聽著!啊,你的血汗不會白流,等我們拿到那個標案,我就請個辣妹來給你一人使喚。」他學弟醒著時就是動也不動的人,何況還睡著。她倒是蓬首垢面,仰身一頭撞在會議桌的底板,喉嚨卡著一團類似國罵的哀號,噩夢不醒地嚷道:「辣妹來,先給我用!誰再叫我一邊寫程式、一邊做測試,還要我兼跑銀行軋頭寸、追垃圾車、買漂白水,我立馬要他全家雞犬升天!」他撫了撫她的額頭,笑著:「收到。」
● H不太辣,膚色和門牙都有點黃,笑容乍看像某種久放室內一直長得不太好的多葉植物(也可能是頭髮有點毛燥的關係)。不過H笑完之後,顴骨上有兩片像人工呵氣呵出來的紅暈,霎時會讓人誤以為H的個性內向羞怯、好欺負。她在面試時就知道,H是個極善於察言觀色的聰明人。對一個被迫集研發、財務、總務於一身的八爪章魚女主管來說,她並不想要一個來領薪水,卻開口閉口等著要學習的新鮮人。這個社會太老套,配不上新鮮人。老實說,H那份掩飾在謹慎警敏與忠心耿耿之下的,說好聽是舉一反三企圖心,對營運正在突飛猛進的公司頗為受用。
●她自己去儲藏室找紙箱,開始收拾私人物
品。
要放手曾經捨身相搏的職涯座標,收回被泥塗滿地的肝腦,像極了前不久一直鞭打她太陽穴的智齒疼。她始終開不了口,但一直很想把坐在她玻璃隔間辦公室門口的H叫進來,盡量不要以質問的語氣:不會吧!妳不會跟老闆來真的吧?他老婆剛生第二胎!很想的事,始終沒去做。不想要的結果,卻總是會發生。結果是,只有她的小筏,獨自離開那片茫茫海域,飄散去做個不在場的人。沒有誰跟她共進退,包括當年綠色睡袋裡,動也不動的學弟。
●深夜的會議室,她對他怒喊:「為什麼我現在跟你說話要這樣拚命,一直得用說服你的方式跟你講話,讓我覺得很累。」他倒是氣定神閒,手指轉動著印有他們公司LOGO的原子筆,眼睛瞥向會議
桌最尾端,那室內裝潢
嵌燈束狀光色的暗處
。合夥人之三的學弟
,聽他們兩個爭論
到三更半夜還不願
罷休,便自發性
趴睡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