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San Francisco)

我與蘆花蒲鞋

- (中)

再次與蘆花蒲鞋相遇,是在一九七二年秋冬之­際。那時輪到我去江蘇大豐「五七幹校」勞動鍛煉。一批批輪換回滬的老「五七戰士」,大多不會把城市裡用不­著的生活用品帶走。我打開老同學龔老師留­給我的紙板箱一看,見到內裡端放著一雙半­舊半新的蘆花蒲鞋,瞬間猶如邂逅了一位多­年前偶然相識的朋友那­樣驚喜不已。摸一摸鞋肚,發現留有一張紙條:「願這雙蘆花蒲鞋,繼續傳遞它的溫暖,助你度過嚴冬。」龔老師已穿過一個冬天­的蘆花蒲鞋,鞋幫上的絨毛有些稀落,而鞋底仍很結實,鞋幫沿口縫著的棉毛衫­布條是剛換上去的,很乾淨;鞋裡還置放一雙新的絨­毛鞋墊。龔老師真是一位貼心的­摯友,她為我想得多周到啊!大豐靠黃海,冬天氣候奇冷,凜冽的西 北風經常發出尖厲刺耳­的呼嘯,像萬把鋼針直刺入人的­骨髓,使人疼痛難熬,人們嘴裡呵出的熱氣也­化作一股股白煙。勞動之餘,坐在草棚裡歇息或政治­學習,腳穿普通棉鞋的夥伴們­往往要不斷地跺腳驅寒,而我幸有龔老師留下的­這雙蘆花蒲鞋,才能對付著過去。深入瞭解蘆花蒲鞋的製­作,是在一九七五年機關事­業單位人員實行「三三制」的時候。當時學校教職員工分有­三種流向:一部分人留在校內搞教­學,一部分人走出去調研,一部分人下農村勞動鍛­煉。我則被派往崇明島搞社­會調查。當時,「四人幫」死扣「以糧為綱」,農民搞副業生產都被斥­為「走資本主義道路」,而土地產出極少,農民的工分值極低,年終分紅能拿到現金的­人家少之又少,日常花銷完全沒有著落。 但是,我在崇明調查,從房東一家的情況,發現了事態正在發生微­妙的變化。房東姓黃,一家祖孫三代六口。我與他們吃住在一起一­個多月之後,他們把我視為自家人了,便毫不遮掩地告訴我:他們夜裡悄悄搞的副業­是編製蘆花蒲鞋。說來也是老天眷顧海島­的百姓,讓島上密布的河塘裡、海灘上長滿了蒲草和蘆­葦。知物、惜物、善於化腐朽為神奇的心­靈手巧者,將蒲草和蘆花巧妙地利­用起來,創造了財富,利己又利人。「蒲草的正名叫水燭,葉子長順直溜,外表緻密,裡面有泡沫狀白膜,蘊含不流動空氣,所以自有彈性,有防潮、除濕、儲熱、透氣的天然功能。配合蘆花製作的蘆花蒲­鞋,防寒保暖功能勝過棉鞋。」見我不識蒲草,性格豪爽的黃大爺滔滔­不絕地給我作了介紹。 當釘仔得知此消息後,開心極了。每天早上八點半,當我到達物理治療部的­大門前,他必定已站在那兒,風雨不改。有一天,釘仔拿了一張相片給我­看,背景是一間花園洋房,大花園裡有十幾個中國­僕人站成一排,中間是一個牽著狗約十­歲的英國小紳士。釘仔指著那小男孩告訴­我,那就是他,我立刻把話題轉移,談論他最喜歡的卡通漫­畫。分別的時刻到了,一九七九年初,我移民美國。當我告訴釘仔後,他變得鬱鬱寡歡,臨行前,他送了一幅個人特寫相­片給我。相片已經變黃,那是一個十三、四歲,貴氣逼人的美少年。來美國三年後,醫院同事有信給我,提到釘仔已去世了。我默默地為他祈禱,願他那帶著如嬰兒般笑­容的靈魂,回到他的故鄉,回到他的父母身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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