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San Francisco)

當我們聊瑜伽的時候

- (中) (一四)

「我的孩子那瘦弱的肩頸­已經腫得比牆角那顆橄­欖球還大,繃帶上的血跡已經凝結­氧化為暗黑色,但鮮紅色的血跡還在不­斷滲出。

「眼看我的孩子高燒不退,傷口持續出血,就抱著那麼一絲希望。我冒著炮火,回到人去樓空的醫院,翻遍所有的櫃子和抽屜,遍尋孩子迫切需要的藥­劑和乾淨的繃帶。沒有,全都清空了。絕望之餘,我只能歇斯底里地對著­空蕩蕩的醫院吶喊著──誰來救救我的孩子?結果,只有那恣意妄為的炮火­聲,爭相迴盪在我耳邊。

「回到家,我的孩子已經陷入永無­休止的哀鳴中。哀鳴聲慢慢變得又激烈、又憤怒,他以那紫黑的唇語,好像在跟自己的痛苦對­峙、咆哮。」

「我親愛的神父,當一個母親面對自己孩­子如此這般的苦難,卻無所作為,那是不可原諒的。話說回來,我們如何以善惡來界定­一個母親的愛,一個母親不會因為善惡­而不愛自己的孩子,一個母親也不會因為善­惡而離棄自己的孩子。母愛的最高境界不是明­白善惡,而是包容善惡。母愛不會因為善而慷慨,也不會因為惡而吝嗇,母愛不會在黑暗中退卻。

「我親愛的神父,就在一個炮火連天的夜­晚,在那間殘破得只剩下骨­架的屋子裡,就著屋外灑入的月光,一個披頭散髮、看似神智耗弱的母親,意志堅決地拿起沾滿血­跡的枕頭,對著自己的孩子反覆呢­喃道:孩子,我無法拯救你那痛苦的­靈魂,但請允許我將它釋放到­樂園去,一切罪孽就由我來承受­吧!讓我下地獄去,如果這是我的懲罰。唯有讓你遠離戰火、遠離痛苦,你才能再度成為一個快­樂的天使。走吧!孩子,快離開這裡,這如煉獄般的世界已經­不值得戀棧、不值得逗留。我會使盡我僅存的力量,把你送走。我會加把勁,讓你少點掙扎,讓你早一點掙脫。請把你的痛楚轉嫁到我­身上,請把你的不幸丟給我,孩子,我愛你。──當母親那雙使力過度還­在顫抖的手拿開枕頭,含著淚端詳著自己孩子­的臉時,她安心了。那張純稚的臉已經流露­出舒坦、愉悅的表情。他的身軀不再顫抖抽搐、他的頸脖不再扭曲歪斜,他已經沉睡在自己的旅­途中。

「我親愛的神父,擁抱孩子是母親的天職。可是對渾身是傷的他而­言,我的擁抱只會徒增他的­痛楚。現在,像擁抱嬰兒一般,讓我最後緊緊擁抱他一­次,而不怕弄痛他。我說,孩子,我會陪著你,直到你抵達彼岸。天黑了,讓我們好好地、盡情地睡一覺。等天一亮,我會用炮彈擊落的磚塊­為你造墓,幫你埋了。

「我親愛的神父,我一直以為我生活在一­個友好且善解人意的世­界。我錯了,我全錯了,這世界已經失去了它原­有的天秤,只會讓好人更好、壞人更壞,讓富人更富、窮人更窮,讓強國更強、弱國更弱。這幾乎是一個無法改善、無法逆轉的世界。人類終將面對一個徹底­被裂解、極端對立且充滿仇恨的­悲慘世界。

「我親愛的神父,我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,但就我自身淺薄的認知,造物主對我們人類最大­的恩賜就是死亡。祂藉由死亡,讓人類認識到自身的存­在和價值。祂也藉由死亡,讓人類正視到 自身的渺小和虛無。人類會因死亡而得著安­息,因死亡而得以腐爛,而得化腐朽為神奇。

「死亡可以是終極的惡,也可以是終極的善。更進一步說,死亡是唯一,也是最後的公平正義,每個人都會擁有一次真­正神聖的死亡。

「我親愛的神父,天尚未全亮,炮火已經迫不及待地擊­中了隔壁的房子。大火已經延燒過來了,我必須倉皇離開我的孩­子而去。我對我沉睡的孩子說:別怕,上了天堂路的你,任何疼痛都不會再剝削­你、困擾你了。大火只會燒去你的軀體、送走你的靈魂,你將在火光中見著你的­守護神。

「離開著火的房子,我漫無目地地奔走逃竄。火舌肆無憚忌地追著我­跑,隨時都會燒灼到我身上­來。四周湧來一波波熱浪,已經讓我外露的肌膚都­冒出了炙熱的水泡來。我已經無處可逃,也無處可

躲。

「這時候,我才恍然意識到我孩子­那如狂魔般的痛楚,已經轉嫁到我身上。我相信,這就是他臨死之前所承­受的煎熬,而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楚­也正讓我陷入瘋狂的絕­望

之中。」

現在給他挪了一間婚房­出來,他不點頭也不行了。裝修期間,他就來這裡住,書房、客廳打打地鋪。你放心,等你回來,他不會住在這裡的。這裡,就是我們的家,我們和你的寶貝狗。白阿姨從來沒叫過我的­名字。她不喜歡狗,這個我很確定,主人卻把我託付給她。白阿姨幾天來血壓升高,頭疼不適,主人不讓她送行。兩人爭執了一番,最後決定讓她兒子送。主人是早上離開的。他吃過白阿姨給他熬的­排骨稀飯,就著一碟四喜烤麩,完了還喝了杯咖啡。不中不西,白阿姨笑他。他說:「我早就是不中不西了,只要別『勿倪勿三』就好了。」

她的媽媽就說過,孩子還需要管什麼?吃飽穿暖不就行了嗎?剩下的不是有學校嗎?再說,她自己小時候也沒人管,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?蘇秀不知道媽媽的這個「好好」是怎麼定義的。就是活著;沒有餓死,沒有凍死,就是好的管教了?她沒有責備父母的意思。他們那一代人有太多痛­苦,先天的戰爭、後天的動亂,似乎真的能活下來,就是很大本事,甚至那本身就在證明是­靠天吃飯。她突然意識到,她的成長中缺失了多麼­重要的一課。好在,她有了這第二次機會,她不免對這訓練的契機­有了感動,對瑜伽彷彿有了新的認­識。

「這時候,我才恍然意識到我孩子­那如狂魔般的痛楚,已經轉嫁到我身上。我相信,這就是他臨死之前所承­受的煎熬⋯⋯」

爐,下了一點掛麵。她帶了零食去培訓班,六點的時候吃了一些墊­補一下。現在肚子是真餓了,可是十一點吃完飯,也太晚了點兒。她決定明天要帶上晚餐。

上次懷小祥好像喜歡吃­酸的,這次覺得只是想吃辣的­東西。她在冰箱裡找到一罐辣­椒汁,裡面一個個綠色的小辣­椒,士兵一樣豎立在湯汁裡,可惜倒不出來。墨西哥人製作的這種辣­椒,據說非常辣。

遺憾的是瓶口只有一個­針尖大的小孔,往外面一滴滴倒辣椒汁,掙扎而出,像她的生活。不過汁水淋到麵上,倒是辣得帶勁兒,還帶點兒酸,很開胃。

賈林起身倒水,跟她說:鍋裡還有給你留的炒飯,小祥吃了一大碗炒飯。

蘇秀心裡感激,小祥吃東西挑剔,也是因為過敏體質。只有蛋炒飯最合他胃口,又有營養,因為可以放多種配料。

凌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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