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的大海都是相通的

屋子裡很熱，即使是夏天，這個城裡家家戶戶照樣門窗緊閉，開著地暖。身體好像躺在一張持續升溫的火炕上，正在持續不斷地出汗。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一個女人的內心世界，簡直是驚濤駭浪，比海嘯和地震還可怕。難道妻子也是這樣的女人？可她在我面前，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呀。一旦她表現出某種讓我難以捉摸的行為，我就冷著臉，一聲不吭，直到那個熟悉的她又變回來。天快亮時，妻子的臉出現在晨光中，還是年輕時的模樣，就像方才從熟悉的林子裡走出來。我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，兩個人並肩走了一段，剛一轉身，妻子又不見了。隨即國家隊新帥楊宏，奮發圖強，立志一雪前恥。他重建隊伍的時候，也考慮過林玉，他對林玉的教練說：「一個絕好的苗子，怎麼會這麼矮？」林玉的教練說：「當初選她，我同你一樣的感嘆。」林玉不急，她知道正是國家用人之時，會不拘一格選拔人才，自己遲早會穿上印有「中國」的戰袍。從小學出發，到少體校，再到省體委，哪一次不是上演同樣的戲。「你太矮，太矮了。」每個教練對她說過同一句話，但每個教練最後都要了她。一旦要了她，便把她視為全隊的寶貝、全隊的核心。一切都如林玉的預料。全運會一結束，林玉就進了國家隊大營。籃球本來就是巨人的運動，誰掌握了制空權，誰就能控制戰局。國家隊的兩個前鋒，都上了兩米，最矮的後衛也是一米八五。把一米六八的林玉朝中間一扔，簡直像什麼，像一群大象裡面，混了一隻小松鼠。不過這隻小松鼠修練成了精，靈活異常、投籃神準，在大象的世界裡站穩自己的江湖。國家隊的天空掉下一個林妹妹，最高興的是後衛菲菲。她一米八五的個兒，本是隊裡的矬子，結果冒出個更小的矬子墊底。她和林玉恰好是一個寢室，她說：「我從前對她們都是仰視，現在要低頭才能找到你。」林玉說：「我早就習慣了，隨便你們怎麼喊我，榻榻米也好、武大郎也好，地上的螞蟻、空中的塵灰。」菲菲說：「你這個身高，怎麼可能會喜歡籃球？」林玉問：「人矮就沒權利喜歡籃球？」菲菲說：「喜歡是一回事，搞專業是另一回事。你想想，現在當模特兒都得要一米七五，你連模特兒都不能當。」林玉說：「是啊，早知道自己當不了模特兒，所以鐵了心打籃球。」林玉一字一頓，聲音像一片片硬鐵，還反射著寒光。菲菲看著她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。菲菲沒有林玉漂亮，但眉眼也算清秀，一門心思就想著退役後去當模特兒，想像自己在光芒四射的T型台上，雲衣霓裳，博得歡呼。林玉從來沒有那樣的夢，她只知道亞運會快來了，自己目前還不是主力。亞運會決賽，中國隊相遇老冤家韓國隊。韓國隊沒有中國隊人高馬大，但是靈活主動，一直壓著中國隊打。中國隊後衛薄弱，菲菲連著丟了好幾個球。楊導快斬亂麻，立刻換下菲菲，讓林玉上。看見這麼一個小美人面薄腰纖，婷婷娉娉上了場，南韓隊教練嘴一抿、眼一歪，全是冷笑。林玉一上場，就強大了中國的後衛。她快如閃電，頻頻遠投，最後來了個驚天的逆轉，中國隊居然以一分的優勢，打敗了不可一世的韓國。而林玉最後一秒鐘的三分球，是改變歷史的三分球。全場給了她排山倒海的歡呼聲。媒體熱鬧了，有記者寫道：「林妹妹一記神投定乾坤。」

，我看見林子那頭，出現一方湛藍的海水。

烏斯懷亞迎來一年中最熱鬧的時節，也是一個最無法辨明身分的季節。儘管湛藍的天空雲彩飄蕩，街頭鮮花綻放，但遠山依舊白雪皚皚，空氣中瀰漫著清冷而枯寂的氣息。太陽照到的地方，萬物舒展開來，蓬鬆、歡快，有種熱乎勁兒。而在山地的北面、樹蔭下、房屋的背後，依然冷氣逼人。這裡的夏天蘊藏著春的生機、秋的蕭瑟、冬的嚴酷，即使最放蕩、最熱情的人來到此地，也不得不有所警覺。隨著夏天到來，來「隱」餐廳吃飯的遊客越來越多，經常一窩蜂似地擁來，七嘴八舌地點菜，看到什麼都感到新奇。儘管他們不過離家數日，卻像是在外面跋涉了許久，迫切尋找旅途中的避風港。而餐廳的女主人，大概是去尋找新的避風港了，總在外面遛達，還說悶了一個冬天，也該出去透透氣了。我不得不身兼數職，既要傳菜、上菜、收拾碗筷，還要負責收銀、算帳，儼然一個掌櫃的。

林玉說：「是啊，早知道自己當不了模特兒，所以鐵了心打籃球。」⋯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