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的大海都是相通的
呂靜傷心失望,但她隱忍不發,暗中尋找鄒好時不軌的實
錘。
她開始留意他的一舉一動,這才發現他的手機從來不響,似乎從無外界打擾,而這確實符合他不善社交的人設,因而此前從未引起她的警惕。其實鄒好時手機從不離身,看得比錢包還緊。呂靜還注意到,丈夫上廁所的次數很頻繁,每次都要很長時間。出來後,他總會尷尬地解釋,他的前列腺不好了,所以時間長。因為前列腺不好了,鄒好時自然對夫妻生活也不起勁兒了。以前他夜夜笙歌,有著困獸般發洩不完的慾望和精力,總把呂靜擺弄得翻江倒海、騰雲駕霧。
好痛。我想爬起來,人們卻抬起腳,鞋底像無止境的夢魘輾壓我的一切。曲起四肢,每被踩一下,好像又往下陷入地底一寸。我掙扎著撐起身子,由下而上的角度赫然看見,每個人的脖子上都吊著透明絲線。如同伊甸園的蛇般柔軟扭動的透明絲線,底下懸著甜美的禁果。人們盯著禁果,完全移不開目光,成癮、無法自拔。絲線的上端在空中織成一張複雜、精美的網,層層交疊,無遠弗屆。我顫抖地張口,卻好像有絲線扼住喉嚨,越收越緊,困住血液阻止腦中思想傳遞。我緩緩蹲下,縮起身軀,無力質疑。
等到鈴響,所有事物消失,沒消失的只有臉上淚痕。聽到一旁有人竊竊私語,我一轉頭,就發現「未成功」三個紅字出現在我蹲著的此事雖不合常理,但也不能就此推斷出,這個新組建的家庭是個充滿裂隙、搖搖欲墜的存在。悲劇發生在婚後第三個夏天,教授太太發現女兒、女婿已經一個多禮拜,沒打來一個電話,並且倆人的手機都呈關機狀態。這是從未有過的。她和丈夫找了過去,打開房門,一股惡臭撲面而來。女兒躺在床上,早已面目全非。她當場暈死過去。所有來自網上的報導,都不約而同地表達了對老夫妻的同情、對他們死去女兒的哀悼以及對那個人面獸心傢伙的口誅筆伐。並且言之鑿鑿,如果不是他殺的,幹麼要逃跑?格子上。默默起身,我目送黑斗篷的背影離開。鈴聲再度響起,這次出現的是:「轉。青銀共居。」我揮筆創造出低矮的三合院,入口處有斑駁的木門。「通常都要有一棵老榕樹。」我邊想邊加上一棵。完工後我看著住在城市的奶奶,在簡樸的三合院中忙進忙出。畫面毫無違和,我相當滿意。再看看別人格子上的景象,他們回到祖父母家競收桂子慶豐年,再開筵面場圃,把酒話桑麻。不然就是到養老院志工服務,感受年老與年輕靈魂的碰撞、智慧的交流、精神的傳承。「家有一老,如有一寶」、「願老者安之,少者懷之」如此充滿天倫之樂,溫馨美滿的場景栩栩如生。根據題目要求,需要有與老人互動的經驗。於是我步入格子,開心地和家人團聚,吃著從沒吃過的奶奶拿手菜。對啊,幹麼要逃跑?還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,簡直就是「天涯海角」了。腦海裡一會兒浮現出小勇失魂落魄的臉,一會兒是劇情片裡的罪犯鷹視狼顧、十惡不赦的臉,兩張臉像冰塊和炭火,像兩塊互不相容的領地,在我腦海裡不間斷地閃過。那天夜裡,我又夢見了妻子。我們走在海邊的椰樹林裡,海風持續不斷地吹颳著,到處都是飛沙走石,讓我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,但她的聲音卻清晰如昨。「老魏,謝謝你。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年,用餐過程中,我還忙著揮筆創造其他畫面,一下是幼年時期的我和奶奶在金黃稻浪起伏的田裡玩耍,一下是我們一起在老屋的爐灶旁做菜聊天。我深知接下來的步驟,是驀然察覺以前的偏見和疏離有多不應該。於是我停下手邊動作,看了看奶奶,想迎向她溫柔的眼眸。四目相交的那刻,我突然想起一開始在別人的格子上遇見的老奶奶,她們的神情如出一轍,她們的身影逐漸重疊……「不對!」我用力推開椅子起身,想修改作答。這時鈴聲響起,格子中出現「成功」。好熱。我拉開灰色外套拉鍊。看到黑斗篷的作答畫面後,一切都變了,越來越多想法盤旋在心上,腦袋不斷運轉使我體溫上升。隨著鈴聲響起,大家的空格上又出現了「合。我想開設這樣的一家店。」人群忙碌地揮筆,兢兢業業,一棟棟的建築雨後春筍般冒出。一直感到很熱,讓我無心作答。下意識勾勒出一間小房子,但是沒有多看,只想趕快找黑斗篷問個清楚。我跑過飄香十里的格子,琳瑯滿目的餐館除了讓人食指大動的食物,多了一份愛與傳承。只是這些店綿延數里,不著邊際。跑過一排公益商店,裡面閃著經世濟民、扶弱濟貧的光芒。只是這些店外門可羅雀,店內主人啜飲進口咖啡、享用精緻甜點,愜意等人上門。我突然發現人們創造完格子上的畫面後,眼神渴望地貼近店門,注視著裡面光鮮亮麗的店主。我仔細一看,瞬間寒毛直豎,因為裡面的店主竟然長得跟創造者一模一樣。接著,創造者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店內,伸手胡亂摸索門把。門一開,他們飢渴地飛撲入內,掠食者般地撲倒和自己長相一樣的店主,臉上是掩不住的渴望。我遮住眼,不敢再看。把手拿開時,只見店內地上散落一閃一閃的七彩碎片,而「掠食者」一步步踩滅光芒,坐上店主的位置。「他們成功了。」我想。我不願再看,所以慢慢走回剛才作答的地方,終於仔細打量這不假思索創造出的店。那是一棟小房子,牆面上掛著小牌子,簡潔的字跡寫著「心的店」。跟其他店家不同,它沒有古樸典雅的木門,也沒有現代華麗的玻璃窗。整個全白如雪的屋子在周邊五彩繽紛下顯得格格不入。我推門入內,裡面一片黑暗,只能透過滲出門縫的光,看到前面還有一扇門。我開了一道門、兩道門、三道門,第四道門一推開,是一間空曠的房間。牆面、地面一塵不染,唯有被褪下的黑斗篷縮成一團,安靜地躺在地上。整個房間唯一的光源來自屋頂的天窗,一個穿亮黃洋裝的身影蜷曲著身子,坐在灑落的一束燦陽下,彷彿若有光。聽見聲響,那個人轉過頭來。「妳也想成功嗎?」她像孩子般偏著頭,用澄澈的雙眼凝視我。我向她走去,一步、兩步、三步、四步,啪。披在肩上的灰外套掉在黑斗篷旁。身上只剩亮黃洋裝,現在我也沐浴在陽光下。「成功與未成功都是我們。」我笑著說。然後,擁抱自己。我過得很好。是你一直在保護我、照顧我,就像我的兄長。現在,我也過得很好。無論在哪裡,只要用心去生活、去愛每一天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」聽到這裡,我淚水奪眶而出。夢醒後,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,彷彿那上面還殘留著夢中的淚水。我只花了正常票價的三分之一,便買到「最後一分鐘船票」。這也是我除回國機票外,能拿出的最後一點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