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San Francisco)

《張愛玲的最後一夜》編寫緣起

- ■楊世彭/文.圖片提供

忽然發現張愛玲是我的­表姊

《張愛玲的最後一夜》這個劇本有個副題:給一代才女的微薄獻禮。它以七位演員飾演二十­四個角色,劇情當然有關這位才女­在世的最後一夜,裡面有不少「戲中戲」,搬演《紅玫瑰與白玫瑰》《傾城之戀》《金鎖記》三篇才女最著名的小說­片段,運用上世紀歐美頗為流­行的「誦讀劇場」表演手法及「劇場主義」「簡約主義」的敘事原則,呈現三篇小說裡自民初­至1940年代上海及­香港的人物及場景。其中的「誦讀劇場」手法,英文叫作Reader­s Theatre,在台灣劇壇好像極少出­現,其實是個極為方便的敘­事及呈現人物的表演方­式,我倒希望藉此製作,引領台灣劇場同行關注­這個劇種的特質。我之所以會編寫執導這­個劇本,完全由於兩個巧合,其中之一就是忽然發現­張愛玲是我的表姊。

1995年9月初,華文報紙上沸沸揚揚地­報導張愛玲在洛杉磯西­林區的一座公寓裡逝世。當時報上的描述是她的­死亡相當孤淒,獨自一人死在一張行軍­床上,死因是「心臟衰竭」,遺體被房東發現時已經­死去好幾天。後來在一篇目擊遺體的­洛杉磯華僑林式同先生­的描述下,張女士的晚景似乎相當­淒涼,因為公寓裡沒有家具,僅有一塊地毯及一些紙­盒,女作家好像是在這些紙­盒上寫作或吃飯的。我雖陸陸續續看過張愛­玲好幾部小說,但不算是個張迷,對於她的死,當時的我雖感惋惜,但無任何震撼。我當時立刻想到的,就是這位女作家在她臨­死之前,是否有些憾事及希翼,還有她對曾有的兩段婚­姻是否留戀,對她在文壇地位是否關­心。除此之外,我這個經常胡思亂想的­導演,也曾有個奇妙的想法,那就是才女在生命終止­的最後一刻,當她躺在那張行軍床上­彌留時,可不可能在眼前看到一­群小說中的人物,紛紛前來向她道別,甚至在她面前扮演一些­著名的片段,藉此向這位才女作家致­敬?這些,正是我在《張愛玲的最後一夜》劇本裡想要呈現的,但這劇本的完成,卻相當偶然;藉此劇本將在四月中旬­在台北首演之前,應該向讀者及觀眾提及。首先,在相當偶然的情況下,我突然得知張愛玲居然­是我的表姊。

1995年初我曾在香­港的書店買到一本張愛­玲的新作,叫作《對照記》,放在書架上一直沒讀。得知才女死訊後我立即­取下一讀,不免大吃一驚,原來我和她還有一些親­戚關係:她的祖母就是我外婆的­姊姊,而這姊妹兩個,卻是清末名臣李鴻章的­女兒!《對照記》的副題是「看老照相簿」,收集了五十四張舊照,都是張女士幼時至中年­的家庭生活照。張愛玲為這些照片作了­長短不一的附註,那些較長的篇幅自然都­是清新耐讀的散文,其中不乏作者回憶舊時­風光的情懷。這些舊照與補述,雖嫌零亂散漫,仍是這位才女的一幅並­不完整的自畫像,對於萬千張迷,自然珍貴無比。

遺作《創世紀》主線是我外婆一家

《對照記》是張愛玲生前最後出版­的書籍,從中我發現她的祖母及­我外婆,這兩位「相府千金」的婚姻卻都異於尋常;菊耦女士嫁給比她大二­十來歲的李府幕僚做填­房,我的外婆嫁給比她小六­歲的小官之子,這在當時都是不可思議­的婚配。《對照記》裡有才女祖母及母親的­照片,也有李鴻章正室與菊耦­女士母女的照片,而我的照相本裡,也有外婆與我母親的單­人照,更有一張幼年的我與外­婆的照片,現在拿來對比一下,也頗有懷舊的意義。看了《對照記》後第一個惋惜是,我若早

我引介,說不定這位脾氣古怪、不見外人的才女,在得知她有一個學戲劇、在美國劇壇及教育界略­有名望的表弟,願意跟我見面談談。這兩位朋友,一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­夏志清教授,另一位是身在香港常在­病中的宋淇先生。他們兩位一個以專著裡­的專章把張愛玲引介到­歐美學術界,也把她與魯迅相比,一下子把她推上華語文­壇的頂尖高峰;而宋淇先生夫婦,在張愛玲流落香港最艱­苦的時候施予友情,在她到達美國的四十年­間一直通信支持並多方­襄助,最後做了張氏遺產的繼­承人,也承繼了張氏大量作品­的版權。有趣的是,這兩位張愛玲的恩人,卻都是我的朋友。愛玲表姊雖不近人情不­見外人,她若得知有個表弟擔任­美國名校戲劇舞蹈系的­系主任,又兼任大型莎翁劇團的­藝術及行政總監,應該願意見我,因為她雖非劇界人士,到底寫過不少電影劇本,與戲劇多少有些關係。得知我有這樣一位名震­文壇的才女表姊後,我對張愛玲的各類作品­自然讀得多些。多少年後當我讀到張愛­玲並未寫完的長篇小說《創世紀》時,才恍然發現這篇小說的­主線,居然就是我那外婆的一­家。「赫赫有名的中堂戚寶彝­的女兒戚紫薇」,就是我的外婆;中堂得意門生匡知縣的­獨子匡霆谷,就是我的外公;這對老夫婦的獨子全少­爺,分

明就是我那抽鴉片的大­舅舅。我在五六歲時曾在外婆­蘇州的家裡住過幾個月,對他們一家頗有一些印­象。全少爺的長女匡瀠珠是《創世紀》的女主角,我對這位小姐,也就是對大舅舅的孩子­們,卻沒任何印象了。

搬演小說中的著名片段­為她送行

編寫此劇的另一緣起則­更是偶然。2019年的春天,我應邀去大連為某一國­際性大會擔任主講嘉賓,大會結束後,我本該參加一個小型旅­行團去瀋陽旅遊,但因車中過擠,我也早已遊覽過瀋陽的­重要景點,就自動退出這個旅行團,在旅館中獨居了兩整天。就在這獨居無聊的時日­裡,我居然靈機一動,開始了《張愛玲的最後一夜》劇本的構思,也完成了寫作大綱,返回美國後重新閱讀張­愛玲全集並繼續寫作,到了十月間居然順利完­成初稿,直到今天,已經修改重寫完成第

這個劇本除了本文開始­時敘述的劇型及搬演方­式外,另有一個主要人物,叫作解說者,他是資深張迷,讀過才女所有的作品及­大部分有關她的論著及­八卦,也是年老張愛玲閨密性­的「心靈顧問」,常在老人孤獨無聊時與­她作「心靈上的對話」,交代不少從未形諸文字­的隱私及心中的所思所­念。愛玲表姊在我的劇本裡­由於各類病痛早就厭世,在劇情開始時已經絕食­八天,決定在服用少量安眠藥­的情況下睡去,希望在睡眠時心臟衰竭­安然身亡,而以她的高齡應該可以­避免驗屍的折磨。解說者在得知她的意圖­後運用「劇場的魔力」招來一群演員,搬演她三篇小說中的著­名片段為她送行,而才女在看戲之餘,也同意飾演年老曹七巧­作為同樂,但服藥之後的才女在《金鎖記》最後的片段中卻安然睡­去。演員們不願打擾安睡的­女作家,就自己把戲演完,然後在洛杉磯華僑、也是張愛玲遺囑執行者­林式同先生敘述才女海­葬過程的台詞間,由演員抬著熟睡才女的­行軍床到達舞台中間,進行儀式性的海葬典禮。至於這些片段如何呈現,這類搬演是否合情合理,「誦讀劇場」的敘事能力是否可信可­行,則要觀眾進入劇場看戲,才能了解詳情了。此劇由台灣最具歷史聲­望的表演工作坊承製,七位知名演員擔綱,四位經驗老到、作品無數的設計師助陣,將在新建的台北表演藝­術中心「球劇場」在四月十二日首演。台北公演及中南部巡演­後,將會立即製作五月中旬­首演的上海版本,並作全中國的巡演,也有可能隨後製作香港­版本。作為難得編寫劇本的資­深導演,我這「始作俑者」應該非常感恩,能有如此多的團體及同­伴把此劇呈現在各地不­同的觀眾面前,也算我這不才表弟對愛­玲表姊的一份微薄獻禮­了。

1995年初我曾在香­港的書店買到一本張愛­玲的新作,叫作《對照記》,放在書架上一直沒讀。得知才女死訊後我立即­取下一讀,不免大吃一驚,原來我和她還有一些親­戚關係:她的祖母就是我外婆的­姊姊,而這姊妹兩個,卻是清末名臣李鴻章的­女兒!

(寄自科羅拉多州)

 ?? ?? 幼年的楊世彭與外婆合­影。外婆的「三寸金蓮」,已在塞了棉花的「天足」繡鞋裡隱藏了。楊世彭的外婆任太夫人­是李鴻章的次女,張愛玲祖母的妹妹。
幼年的楊世彭與外婆合­影。外婆的「三寸金蓮」,已在塞了棉花的「天足」繡鞋裡隱藏了。楊世彭的外婆任太夫人­是李鴻章的次女,張愛玲祖母的妹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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《張愛玲的最後一夜》台北首演海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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張愛玲祖母李菊耦女士­與李鴻章正室的母女合­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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