喪偶、失婚⋯人生終點前大難題「孤寂」
●新聞晨報採訪了三對不同年齡的丁克家庭,從他們的獲得與失去中了解到,無論年齡,不止丁克,每個人都將直面這些人生的終極問題。
老伴的骨灰盒 放火葬場
一對夫妻是否生育,最終也許只是一個骨灰盒的區別。報導指出,網友「籽石榴」的叔父是北京人,現已年過八旬。年輕時與另一半在異地生活,無兒無女過了大半輩子。前不久老伴去世,舉行完追悼會,尚未走出喪偶之慟的他更感悲從中來。他想到,因為沒有子女,也沒有找到意定監護人,親戚關係又早已疏離,自己死後很可能將無人掃墓也不會再有人續費,因此是否必須購買墓地成了一個問題;而由於尚未考慮好是否回京落葉歸根,即使購買墓地也無法確定買在哪座城市,以及是否要把太太的骨灰帶回北京和自己合葬。無奈之下,他先將骨灰盒放在火葬場保存一年,等自己安定下來後再做決定。所謂的「安定下來」,指的是解決接下去在哪裡度過殘年的問題。他所在的城市社區養老機制相對落後,也就是說街道和居委都無力承擔照看一名獨居老人的責任。而考慮到高齡老人獨居的危險性,「籽石榴」的叔父自己也傾向於入住養老院。然而一名單身老人連入住養老院也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,因為沒有法定監護人。「籽石榴」介紹,叔父找過意定監護人,但其心目中的理想人選不願意承擔這一角色。最後,「籽石榴」和養老院商量由自己暫時擔任遠程監護人,但需要多繳納人民幣5000元(約692美元)應急押金。老人的晚年景況也讓「籽石榴」感嘆:「人生無非就是用不同路徑走向同一個終點的過程,永遠是獨自來,又一個人走。」
德國人Edward(化名)是個57歲的「鐵丁」(鐵了心做丁克),他說,因為一直不喜歡孩子,所以完全沒想過要生育。10多年前,他遇到後來成為自己妻子的中國女人,他在兩人結婚前宣布「我不要孩子。」太太試圖和他理論,但是他覺得對方給出的生娃理由完全站不住腳,「如果她的理由足夠讓我信服,也許我會考慮改變主意,也許。」「然而她說,自己想生孩子主要是為了她的父母。『他們這個年紀的老人都在抱外孫,如果他們沒有第三代,就會覺得很失落,也很丟人。』」Edward說,孩子難道是什麼保時捷跑車,用來滿足老人的虛榮心嗎?「因此你可以想像,我很堅決地說了『不』。」
養兒防老 觀念微妙轉變
在網上眾多反對丁克的言論中占主導的一條是:不生孩子是自私的表現,因為社會的進步離不開人類的繁衍。「我覺得正相反,」Edward說,「這個地球的負擔已經很重了,也許多一些我這種想法的人,對於環境對於氣候的發展反而是好事。」
對Edward來說,無論一對夫妻是不是進行生育,他們在老年時遇到的問題都是一樣的:你是居家養老還是進養老院?無論哪一個都需要錢。因此需要為老年做好的準備就是存足夠多的錢。在中國人的傳統思維裡,「養兒防老」四個字不容爭辯。但Edward說,在西方,尤其是德國這樣的發達國家並沒有這種說法。「我的父母最終都是在養老院去世的,而他們可生了不止一個孩子。」他說,在一般德國人的思維裡,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老年負責。「如果一個人有辦法獨立維繫自己的老年生活,卻依賴他們的孩子為自己養老,這是一種很冒險的做法。」
Edward在上海生活了20年,他注意到「養兒防老」的觀念正在發生微妙的轉變。「我太太的父母那一輩人,通常都有四個以上兄弟姊妹。當父母生病或者因為年紀增長逐漸喪失生活自理能力的時候,孩子之間可以互相協同合作,分擔照顧老人的責任。」但是到了他太太這一代,她成了家裡唯一的孩子,而且和父母並不生活在一個城市。「我很難想像,當他們將來行動不便的時候,我太太會回到老家,負擔起照顧他們的責任。」他說,「當然,她肯定會為他們支付一定的養老院費用,或者出錢請護理人員上門照顧。」「這正在成為新一代中國人理解中的『養兒防老』,這個觀念隨著時代的不同正在發生有意思的轉變。」Edward說,但是在德國,養老這件事如同大多數的事情,看不出時間的流逝帶來的不同。「大多數人還是遵循存錢為自己付養老院費用的原則,這點從未改變過。」
離異的他 羨慕截肢病友
陳藍河(化名)和太太是高中同學,兩人大學畢業就結了婚,婚前彼此達成一致不要孩子。直到一切無可挽回的時候,他細細回想過去,發現其實太太一開始答應也許只是為了遷就自己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爭吵便漸漸頻繁。如果太太多看馬路上抱娃的人手裡的孩子一眼,他就會覺得她是在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施壓。但當時兩個人都確信時間會讓對方想法發生改變。後來,他們跨入了「三字頭」。再後來,新冠病毒疫情來了。他的工作性質特殊,進入了固定地區後直到一階段的任務結束前都不能離開,因此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,他們分居兩地,就這樣過了三年。他以為眼不見心不煩,但太太已在暗中醞釀離婚。聽到太太提出離婚要求時,陳藍河沒有多挽留,「畢竟不是別的事兒,不能拖累人家,我可能已經拖累她太久了。」他說。然而,就在兩人離婚不到一年後發生的一件事,改變了他「鐵丁」的理念。去年秋天,他在踢野球時骨折住院。「所以就說啊,人在住院的時候真就是最脆弱的時候。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脆弱,你的意志也會跟著一起變薄弱。手術前一晚我哥們來看我,我沒忍住對他說,『如果手術裡發生點什麼,你給我帶個話給她,說我對不起她。』」那晚他躺在病床上,久久無法入睡。第二天手術做完,陳藍河被推回病房。隔天就是周末,病房裡探視的人很多。「我第一次羨慕那些有娃的人,熱熱鬧鬧的,感覺他們床前有股人氣。」他說,「我左右兩邊床位的大哥都截肢了,照理說夠慘了吧?可不知怎麼的,我覺得他們比我幸福得多,因為他們有完整的家庭。」從這次經歷之後,陳藍河想再婚生娃了,但和前妻已無法復婚,「之前互相傷害得太深了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