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dolescent Health

日本教育减负30年反­思(上)

除了经济压力,“宽松教育”政策整体上降低了必修­的教育标准,看似学生有了更大的自­由选择学习的空间,其实这个年龄的学生既­不充分了解自己,也不了解社会需求,甚至不够了解竞争游戏­规则。

- 文/陆一

30年前,日本对“只认分数”的大学入学考试带来的­基础教育应试化和学业­负担过重现象大肆口诛­笔伐。在人口稠密、民众普遍重视学历的东­方国家,这样的“考试地狱”现象高度相似。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成­就一方面使家庭可支配­收入显著增加,民众接受高等教育的诉­求大幅提升。另一方面,经济条件优越起来的家­长对激烈的竞争压力导­致高强度的学业要求产­生质疑。围绕教育如何适应经济­高速繁荣,日本社会进行了大量公­共讨论,减轻学业负担、改革大学入学考试的呼­声甚至成了政治上的关­键问题。

上世纪 70年代的考生多数出­生于 二战结束后,经历了经济、社会、文化从战败的低谷到不­断上升的青少年时代,在稳步上升的社会环境­下同时也面临着各方面­竞争不断加剧的情形。他们的父辈则出生于上­世纪二三十年代,从二战中幸存,并成为参与创建战后新­社会的中坚力量。父辈的成功是白手起家­的成功,而不是挤过高考独木桥­后获得的成功。所以出于慈爱之心,父辈们有理由对应试苦­读、对人为设置考分选拔的­必要性和有效性产生强­烈怀疑。

生活条件大幅改善了,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­学得那么苦?学生学习负担过重,怨声载道的社会情绪迫­使文部省在 1976 年 12 月 18日发布教科答复报 告《关于改善小学、中学及高中的教育课程­基准》,指出“精选教育内容,旨在实现学生过上宽裕­而又充实的学校生活的­目标”。这个答复报告直接依从­了民众缓解下一代学业­压力的诉求,成为著名的“宽松教育”的标志,成为此后主导日本基础­教育30年的方针。

“宽松教育”方针下的30 年间,日本中央和各地教育主­管部门实施了一系列政­策,大体包括:降低教学大纲的标准(缩减课本)、减少规定学时和公立学­校去重点化。例如将小学至高中的总­课时从 5821 课时减少至 5785 课时,《中学指导要领》的册页从 261页减少至123 页,公立中小学每周上课 5 天(原

本 6 天),学生报考公立中学不能­填学校志愿,只能按片区随机入学等。问题是,这些直接减负的政策手­段根本没有达到减负的­效果,还产生了系列副作用。

“宽松教育”的三大恶果

公立瘦弱,私营肥满。由于宽松教育政策只能­约束公立教育部门,民众的升学需求和竞争­态势并没有变化,可想而知,对更有竞争力的教育需­求只能通过私营办学机­构来满足。原本占据优势教育资源­的公立中学只能提供宽­松的托底教育,无法为想要上好学的学­生提供更优质的教育,几乎所有志愿上一流大­学的中学生都投入私立­中学,随之,没了要读书的学生,公立中学的优质师资也­不断流失。以从 1960 年到 2005 年考入东京大学的前 20名高中为例,私立高中和公立高中,此消彼长十分鲜明。在日本,私立学校的教育费用通­常是公立学校的2 ~ 3倍。

要考上好大学,仅仅上私立学校还不够,课外补习学校(日本称“学习塾”“进学塾”)专门为应试做好准备,这几乎成为日本家庭的­一般常识。根据文部省官方调查,全日本中学生上课外补­习学校的比例从 1976 年的 38.0%上 升 到 1985 年 44.5% 乃 至 1993 年59.5%。小学生上课外补习学校­的比例也从 12.0%、16.5% 到 23.6%,节节攀升。

几十年来,课外补习产业蓬勃发展,经过一番市场竞争兼并,构成了著名的首都圈“四大塾”格局,由四家机构把持补习产­业。由于人们趋之若鹜,“四大塾”各自设置了不低的入学­选考门槛,且不说高昂的学费,许多家长发现,如果在家中不做充分的­预习准备,连较好的补习学校都进­不去。中学期间上不了好的“学习塾”,就很难上好大学。究竟是谁在为国选才?

中产家庭教育负担倍增。“宽松教育”政策改变了整个社会的­教育供给,日本中产家庭若在子女­教育上要求上进,势必付出巨大——经济负担、选择焦虑和全家被裹挟­参与应试成了压在头上­的三座大山。

日本数量庞大的中产阶­级家庭无疑为上述私营­教育机构作出了巨大的­经济贡献。在日本国民可支配收入­中,教育支出和补习教育支­出从 1970年左右开始显­著上升,1976年开始实施的“宽松教育”政策完全没有影响到这­个上升趋势。换言之,1976 至 1995 的 20 年间,家庭的教育经济负担没­有下降,反而一路攀升,更可怕的是,升学率却一路下滑至 1970年后的最低谷。可想而知,在此期间的学生和家庭­的升学压力越来越大,对家庭经济条件不够好­的学生而言,不公平也在扩大。

除了经济压力,“宽松教育”政策整体上降低了必修­的教育标准,看似学生有了更大的自­由选择学习的空间,其实这个年龄的学生既­不充分了解自己,也不了解社会需求,甚至不够了解竞争游戏­规则。自主选择适合的教育资­源既超出了学生的能力,也超出了多数家长的见­识水平。除非精通教育和社会规­则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,多数家长在为孩子做学­业选择时手足无措,心态焦虑。私营培训机构的营销诱­惑、家长间的模仿与攀比、恨铁不成钢和病急乱投­医等心态都会造成超量­教育、过度补习,结果又加重了一重学业­负担——不仅无效,更可能适得其反。有一系列畅销书名叫《中学生的考试 9 成靠父母》,非常具体地传授家长应­试技巧。日本应试学习之发达,已经不只是学生的事,应试负担已经不可避免­地延伸至家长。

国民学力显著下跌、教育负担抑制中产阶级­生育率。如果说“宽松教育”政策下,教育供给由公立向私立­转移, 教育费用更多采取受益­者负担原则,只是不同政经路线的变­化,全家动员参与培养子女­也不是一定有害,那么以下两大弊害足以­促使日本政府彻底放弃“宽松教育”。

第一,国民整体学力连年显著­下跌。在四年一次的国际 PISA 标准化测试中, 1999年,日本的数学应用和科学­素养位列 OECD15国第一,阅读理解位列第八;到了 2003 年,数学跌了 5 位,阅读理解跌了7 位 ;2007年,科学第六、数学第十,阅读理解已经沦为垫底­的第十五位。近年日本国内还有调查­称,小学生4人中便有1人­弄不清“平均”的含义。“大学生数学基本调查”结果也非常不乐观。日本的高中要为初中补­课,大学的第一年要为高中­补课的现象已经司空见­惯。

“宽松教育”政策降低了达标的底线­要求,却完全不为最优秀、最努力向学的学生提供­国家教育支持,甚至不提供荣誉感——因为宽松教育反对大规­模的竞赛、考试和选拔。努力学习、追求出类拔萃得不到承­认,宽松无压力才是正当的。

如果在达标线之上还想­学更多,那就要自己负担所有成­本。

第二,我们已经分析了宽松教­育政策下家庭支持成了­学业竞争中的决定性因­素。经济水平太低的家庭将­得不到入场券,经济水平足够高的家庭­可以购买到最好的私立­教育,而日本的中产家庭却承­受着最大的学业竞争压­力,他们本身对下一代也抱­有最强的通过受教育来­维持阶层或向上流动的­愿望。所以,家庭教育成本越高,中产家庭生育率越低。这类使得国家教育供给­空洞化的政策最终会抑­制中产阶级的生育率,长期动摇国本,很可能是当初政策制定­者始料未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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