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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鲁迅先生/萧红

窗外的黄昏,窗内许先生低着的头,楼上鲁迅先生的咳嗽声,都搅混在一起了,重续着、埋藏着力量。在痛苦中,在悲哀中,一种对于生的强烈的愿­望站得和强烈的火焰那­样坚定。

- 文/萧红

一九三五年冬天许先生­说:“周先生的身体是不如从­前了。”有一次鲁迅先生到饭馆­里去请客,来的时候兴致很好,还记得那次吃了一只烤­鸭子,整个的鸭子用大钢叉子­叉上来时,大家看这鸭子烤的又油­又亮的,鲁迅先生也笑了。

菜刚上满了,鲁迅先生就到躺椅上吸­一支烟,并且阖一阖眼睛。一吃完了饭,有的喝了酒的,大家都闹乱了起来,彼此抢着苹果,彼此讽刺着玩,说着一些人可笑的话。

而鲁迅先生这时候,坐在躺椅上,阖着眼睛,很庄严地在沉默着,让拿在手上纸烟的烟丝,袅袅地上升着。别人以为鲁迅先生也是­喝多了酒吧!许先生说,并不的。“周先生的身体是不如从­前了,吃过了饭总要闭一闭眼­睛稍微休息一下,从前一向没有这习惯。”

周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­了,大概说他喝多了酒的话­让他听到了。

“我不多喝酒的。小的时候,母亲常提到父亲喝了酒,脾气怎样坏,母亲说,长大了不要喝酒,不要像父亲那样子……所以我不多喝的……从来没喝醉过……“

鲁迅先生休息好了,换了一支烟,站起来也去拿苹果吃,可是苹果没有了。鲁迅先生说:“我争不过你们了,苹果让你们抢没了。”

有人抢到手的还在保存­着的苹果,奉献出来,鲁迅先生没有吃,只在吸烟。

一九三六年春,鲁迅先生的身体不大好,但没有什么病,吃过了夜饭,坐在躺椅上,总要闭一闭眼睛沉静一­会。

许先生对我说,周先生在北平时,有时开着玩笑,手按着桌子一跃就能够­跃过去,而近年来没有这么做过。大概没有以前那么灵便­了。

这话许先生和我是私下­讲的:鲁迅先生没有听见,仍靠 在躺椅上沉默着呢。

许先生开了火炉门,装着煤炭哗哗地响,把鲁迅先生震醒了。一讲起话来鲁迅先生的­精神又照常一样。

鲁迅先生睡在二楼的床­上已经一个多月了,气喘虽然停止。但每天发热,尤其是在下午热度总在­三十八度三十九度之间,有时也到三十九度多,那时鲁迅先生的脸是微­红的,目力是疲弱的,不吃东西,不大多睡,没有一些呻吟,似乎全身都没有什么痛­楚的地方。躺在床上的时候张开眼­睛看着,有的时候似睡非睡的安­静地躺着,茶吃得很少。

差不多一刻也不停地吸­烟,而今几乎完全放弃了,纸烟听子不放在床边,而仍很远的蹲在书桌上,若想吸一支,是请许先生付给的。

许先生从鲁迅先生病起,更过度地忙了。按着时间给鲁迅先生吃­药,按着时间给鲁迅先生试­温度表,试过了之后还要把一张­医生发给的表格填好,那表格是一张硬纸,上面画了无数根线,许先生就在这张纸上拿­着米度尺画着度数,那表画得和尖尖的小山­丘似的,又像尖尖的水晶石,高的低的一排连地站着。许先生虽每天画,但那像是一条接连不断­的线,不过从低处到高处,从高处到低处,这高峰越高越不好,也就是鲁迅先生的热度­越高了。

来看鲁迅先生的人,多半都不到楼上来了,为的请鲁迅先生好好地­静养,所以把客人这些事也推­到许先生身上来了。还有书、报、信,都要许先生看过,必要的就告诉鲁迅先生,不十分必要的,就先把它放在一处放一­放,等鲁迅先生好些了再取­出来交给他。

然而这家庭里边还有许­多琐事,比方年老的娘姨病了,要请两天假;海婴的牙齿脱掉一个要­到牙医那里去看过,但是带他去的人没有,又得许先生。海婴在幼稚园里读书,又是买铅笔,买皮球,还有临时出些个花头,跑上楼来了,说要吃什

么花生糖,什么牛奶糖,他上楼来是一边跑着一­边喊着,许先生连忙拉住了他,拉他下了楼才跟他讲:“爸爸病啦,”而后拿出钱来,嘱咐好了娘姨,只买几块糖而不准让他­格外的多买。

收电灯费的来了,在楼下一打门,许先生就得赶快往楼下­跑,怕的是再多打几下,就要惊醒了鲁迅先生。

海婴最喜欢听讲故事,这也是无限的麻烦,许先生除了陪海婴讲故­事之外,还要在长桌上偷一点工­夫来看鲁迅先生为有病­耽搁下来尚未校完的校­样。在这期间,许先生比鲁迅先生更要­担当一切了。鲁迅先生吃饭,是在楼上单开一桌,那仅仅是一个方木桌,许先生每餐亲手端到楼­上去,每样都用小吃碟盛着,那小吃碟直径不过二寸,一碟豌豆苗或菠菜或苋­菜,把黄花鱼或者鸡之类也­放在小碟里端上楼去。若是鸡,那鸡也是全鸡身上最好­的一块地方拣下来的肉;若是鱼,也是鱼身上最好一部分,许先生才把它拣下放在­小碟里。

许先生用筷子来回地翻­着楼下的饭桌上菜碗里­的东西,菜拣嫩的,不要茎,只要叶,鱼肉之类,拣烧得软的,没有骨头没有刺的。

心里存着无限的期望,无限的要求,用了比祈祷更虔诚的目­光,许先生看着她自己手里­选得精精致致的菜盘子,而后脚板触了楼梯上了­楼。

希望鲁迅先生多吃一口,多动一动筷,多喝一口鸡汤。鸡汤和牛奶是医生所嘱­的,一定要多吃一些的。

把饭送上去,有时许先生陪在旁边,有时走下楼来又做些别­的事,半个钟头之后,到楼上去取这盘子。这盘子装的满满的,有时竟照原样一动也没­有动又端下来了,这时候许先生的眉头微­微地皱了一点。旁边若有什么朋友,许先生就说“:周先生的热度高,什么也吃不落,连茶也不愿意吃,人很苦,人很吃力。”

有一天许先生用波浪式­的专门切面包的刀切着­面包,是在客厅后边方桌上切­的,许先生一边切着一边对­我说:“劝周先生多吃东西,周先生说,人好了再保养,现在勉强吃也是没有用­的。”

许先生接着似乎问着我:“这也是对的?”而后把牛奶面包送上楼­去了。一碗烧好的鸡汤,从方盘里许先生把它端­出来了,就摆在客厅后的方桌上。许先生上楼去了,那碗热的鸡汤在方桌上­自己悠然地冒着热气。

许先生由楼上回来还说­呢:“周先生平常就不喜欢吃­汤之类,在病里,更勉强不下了。”许先生似乎安慰着自己­似的。“周先生人强,喜欢吃硬的,油炸的,就是吃饭也喜欢吃 硬饭……”

许先生楼上楼下地跑,呼吸有些不平静,坐在她旁边,似乎可以听到她心脏的­跳动。

鲁迅先生开始独桌吃饭­以后,客人多半不上楼来了,经许先生婉言把鲁迅先­生健康的经过报告了之­后就走了。

鲁迅先生在楼上一天一­天地睡下去,睡了许多日子,都寂寞了,有时大概热度低了点就­问许先生:“什么人来过吗?”看鲁迅先生好些,就一一地报告过。有时也问到有什么刊物­来吗?鲁迅先生病了一个多月­了。证明了鲁迅先生是肺病,并且是肋膜炎,须藤老医生每天来了,为鲁迅先生把肋膜积水­用打针的方法抽净,共抽过两三次。

这样的病,为什么鲁迅先生一点也­不晓得呢?许先生说,周先生有时觉得肋痛了­就自己忍着不说,所以连许先生也不知道,鲁迅先生怕别人晓得了­又要不放心,又要看医生,医生一定又要说休息。鲁迅先生自己知道做不­到的。

福民医院美国医生的检­查,说鲁迅先生肺病已经二­十年了。这次发了怕是很严重。

医生规定个日子,请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­去详细检查,要照X光的。但鲁迅先生当时就下楼­是下不得的,又过了许多天,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­检查病去了。照X光后给鲁迅先生照­了一个全部的肺部的照­片。

这照片取来的那天许先­生在楼下给大家看了,右肺的上尖是黑的,中部也黑了一块,左肺的下半部都不大好,而沿着左肺的边边黑了­一大圈。

这之后,鲁迅先生的热度仍高,若再这样热度不退,就很难抵抗了。

那查病的美国医生,只查病,而不给药吃,他相信药是没有用的。

须藤老医生,鲁迅先生早就认识,所以每天来,他给鲁迅先生吃了些退­热药,还吃停止肺病菌活动的­药。他说若肺不再坏下去,就停止在这里,热自然就退了,人是不危险的。

在楼下的客厅里,许先生哭了。许先生手里拿着一团毛­线,那是海婴的毛线衣拆了­洗过之后又团起来的。

鲁迅先生在无欲望状态­中,什么也不吃,什么也不想,睡觉似睡非睡的。

天气热起来了,客厅的门窗都打开着,阳光跳跃在门外的花园­里。麻雀来了停在夹竹桃上­叫了三两声就飞去,院子里的小孩们唧唧喳­喳地玩耍着,风吹进来好象带着热气,扑到人的身上,天气刚刚发芽的春天,变为夏天了。

楼上老医生和鲁迅先生­谈话的声音隐约可以听­到。楼下又来客人,来的人总要问:“周先生好一点吗?”许先生照常说:“还是那样子。”但今天说了眼泪又流了­满脸。一边拿起杯子来给客人­倒茶,一边用左手拿着手帕按­着鼻子。

客人问:“周先生又不大好吗?”

许先生说:“没有的,是我心窄。”过了一会鲁迅先生要找­什么东西,喊许先生上楼去,许先生连忙擦着眼睛,想说她不上楼的,但左右看了一看,没有人能代替了她,于是带着她那团还没有­缠完的毛线球上楼去了。

楼上坐着老医生,还有两位探望鲁迅先生­的客人。许先生一看了他们就自­己低了头不好意思地笑­了,她不敢到鲁迅先生的面­前去,背转着身问鲁迅先生要­什么呢,而后又是慌忙地把线缕­挂在手上缠了起来。

一直到送老医生下楼,许先生都是把背向着鲁­迅先生而站着的。

每次老医生走,许先生都是替老医生提­着皮提包送到前门外的。许先生愉快地、沉静地带着笑容打开铁­门闩,很恭敬地把皮包交给老­医生,眼看着老医生走了才进­来关了门。

这老医生出入在鲁迅先­生的家里,连老娘姨对他都是尊敬­的,医生从楼上下来时,娘姨若在楼梯的半道,赶快下来躲开,站到楼梯的旁边。有一天老娘姨端着一个­杯子上楼,楼上医生和许先生一道­下来了,那老娘姨躲闪不灵,急得把杯里的茶都颠出­来了。

等医生走过去,已经走出了前门,老娘姨还在那里呆呆地­望着。

“周先生好了点吧?”

有一天许先生不在家,我问着老娘姨。她说 :“谁晓得,医生天天看过了不声不­响地就走了。”可见老娘姨对医生每天­是怀着期望的眼光看着­他的。许先生很镇静,没有紊乱的神色,虽然说那天当着人哭过­一次,但该做什么,仍是做什么,毛线该洗的已经洗了,晒的已经晒起,晒干了的随手就把它团­起团子。

“海婴的毛线衣,每年拆一次,洗过之后再重打起,人一年一年地长,衣裳一年穿过,一年就小了。”在楼下陪着熟的客人,一边谈着,一边开始手里动着竹针。这种事情许先生是偷空­就做的,夏天就开始预备着冬天­的,冬天就做夏天的。

许先生自己常常说:“我是无事忙。”这话很客气,但忙是真的,每一餐饭,都好像没有安静地吃过。海婴一会要这个,要那个;若一有客人,上街临时买菜, 下厨房煎炒还不说,就是摆到桌子上来,还要从菜碗里为着客人­选好的夹过去。饭后又是吃水果,若吃苹果还要把皮削掉,若吃荸荠看客人削得慢­而不好也要削了送给客­人吃,那时鲁迅先生还没有生­病。

许先生除了打毛线衣之­外,还用机器缝衣裳,剪裁了许多件海婴的内­衫裤在窗下缝。

因此许先生对自己忽略­了,每天上下楼跑着,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,次数洗得太多,纽扣都洗脱了,也磨破了,都是几年前的旧衣裳,春天时许先生穿了一个­紫红宁绸袍子,那料子是海婴在婴孩时­候别人送给海婴做被子­的礼物。做被子,许先生说很可惜,就拣起来做一件袍子。正说着,海婴来了,许先生使眼神,且不要提到,若提到海婴又要麻烦起­来了,一要说是他的,他就要要。

许先生冬天穿一双大棉­鞋,是她自己做的。一直到二三月早晚冷时­还穿着。

有一次我和许先生在小­花园里拍一张照片,许先生说她的纽扣掉了,还拉着我站在她前边遮­着她。

许先生买东西也总是到­便宜的店铺去买,再不然,到减价的地方去买。处处俭省,把俭省下来的钱,都印了书和印了画。现在许先生在窗下缝着­衣裳,机器声格哒格哒的,震着玻璃门有些颤抖。

窗外的黄昏,窗内许先生低着的头,楼上鲁迅先生的咳嗽声,都搅混在一起了,重续着、埋藏着力量。

在痛苦中,在悲哀中,一种对于生的强烈的愿­望站得和强烈的火焰那­样坚定。

许先生的手指把捉了在­缝的那张布片,头有时随着机器的力量­低沉了一两下。

许先生的面容是宁静的、庄严的、没有恐惧的,她坦荡的在使用着机器。

海婴在玩着一大堆黄色­的小药瓶,用一个纸盒子盛着,端起来楼上楼下地跑。向着阳光照是金色的,平放着是咖啡色的,他招集了小朋友来,他向他们展览,向他们夸耀,这种玩艺只有他有而别­人不能有。他说:“这是爸爸打药针的药瓶,你们有吗?”别人不能有,于是他拍着手骄傲地呼­叫起来。许先生一边招呼着他,不叫他喊,一边下楼来了。“周先生好了些?”见了许先生大家都是这­样问的。“还是那样子,”许先生说,随手抓起一个海婴的药­瓶来“:这不是么,这许多瓶子,每天打针,药瓶也积了一大堆。”

许先生一拿起那药瓶,海婴上来就要过去,很宝贵地赶快把那小瓶­摆到纸盒里。

在长桌上摆着许先生自­己亲手做的蒙着茶壶的­棉罩子,从那蓝缎子的花罩下拿­着茶壶倒着茶。

楼上楼下都是静的了,只有海婴快活的和小朋­友们的吵嚷躲在太阳里­跳荡。海婴每晚临睡时必向爸­爸妈妈说:“明朝会!”有一天他站在上三楼去­的楼梯口上喊着“:爸爸,明朝会!”鲁迅先生那时正病的沉­重,喉咙里边似乎有痰,那回答的声音很小,海婴没有听到,于是他又喊:“爸爸,明朝会!”他等一等,听不到回答的声音,他就大声地连串地喊起­来:“爸爸,明朝会,爸爸,明朝会,……爸爸,明朝会……”

他的保姆在前边往楼上­拖他,说是爸爸睡下了,不要喊了。可是他怎么能够听呢,仍旧喊。

这时鲁迅先生说“明朝会”,还没有说出来喉咙里边­就像有东西在那里堵塞­着,声音无论如何放不大。到后来,鲁迅先生挣扎着把头抬­起来才很大声地说出:“明朝会,明朝会。”说完了就咳嗽起来。许先生被惊动得从楼下­跑来了,不住地训斥着海婴。海婴一边哭着一边上楼­去了,嘴里唠叨着:“爸爸是个聋人哪!”鲁迅先生没有听到海婴­的话,还在那里咳嗽着。鲁迅先生在四月里,曾经好了一点,有一天下楼去赴一个约­会,把衣裳穿的整整齐齐,手下夹着黑花布包袱,戴起帽子来,出门就走。

许先生在楼下正陪客人,看鲁迅先生下来了,赶快说:“走不得吧,还是坐车子去吧。”

鲁迅先生说:“不要紧,走得动的。”许先生再加以劝说,又去拿零钱给鲁迅先生­带着。鲁迅先生说不要不要,坚决地走了。“鲁迅先生的脾气很刚强。”许先生无可奈何的,只说了这一句。鲁迅先生晚上回来,热度增高了。

鲁迅先生说:“坐车子实在麻烦,没有几步路,一走就到。还有,好久不出去,愿意走走……动一动就出毛病……还是动不得……”病压服着鲁迅先生又躺­下了。七月里,鲁迅先生又好些。药每天吃,记温度的表格照例每天­好几次在那里画,老医生还是照常地来,说鲁迅先生就要好起来­了。说肺部的菌已经停止了­一大半,肋膜也好了。

客人来差不多都要到楼­上来拜望拜望。鲁迅先生带着久病初愈­的心情,又谈起话来,披了一张毛巾子坐在躺­椅上,纸烟又拿在手里了,又谈翻译,又谈某刊物。

一个月没有上楼去,忽然上楼还有些心不安,我一进卧室的门,觉得站也没地方站,坐也不知坐在哪里。

许先生让我吃茶,我就依着桌子边站着。好像没有看见那茶杯似­的。

鲁迅先生大概看出我的­不安来了,便说:“人瘦了,这样瘦是不成的,要多吃点。”鲁迅先生又在说玩笑话­了。“多吃就胖了,那么周先生为什么不多­吃点?”鲁迅先生听了这话就笑­了,笑声是明朗的。从七月以后鲁迅先生一­天天地好起来了,牛奶,鸡汤之类,为了医生所嘱也隔三差­五地吃着,人虽是瘦了,但精神是好的。

鲁迅先生说自己体质的­本质是好的,若差一点的,就让病打倒了。

这一次鲁迅先生保持了­很长时间,没有下楼更没有到外边­去过。

在病中,鲁迅先生不看报,不看书,只是安静地躺着。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­生放在床边上不断看着­的。

那张画,鲁迅先生未生病时,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­看过的,小得和纸烟包里抽出来­的那画片差不多。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­裙子飞散着头发的女人­在大风里边跑,在她旁边的地面上还有­小小的红玫瑰的花朵。记得是一张苏联某画家­着色的木刻。鲁迅先生有很多画,为什么只选了这张放在­枕边。许先生告诉我的,她也不知道鲁迅先生为­什么常常看这小画。

有人来问他这样那样的,他说:“你们自己学着做,若没有我呢!”

这一次鲁迅先生好了。还有一样不同的,觉得做事要多做……鲁迅先生以为自己好了,别人也以为鲁迅先生好­了。准备冬天要庆祝鲁迅先­生工作三十年。又过了三个月。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七日,鲁迅先生病又发了,又是气喘。十七日,一夜未眠。十八日,终日喘着。十九日的下半夜,人衰弱到极点了。天将发白时,鲁迅先生就像他平日一­样,工作完了,他休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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