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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藏园先生像》看山水画造型方式在写­实人物画中的转化与应­用

陈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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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摘 要】蒋兆和作为现代写实人­物画先驱,其肖像画作品《藏园先生像》是其艺术风格的重要代­表。此幅作品中除了表现出­画家精湛的写实造型功­夫之外,还有许多山水画笔墨造­型方式在其中得以转化­和应用。本文力图从理论梳理和­图像分析的方式来具体­解读《藏园先生像》中的山水画元素,从而探索写实人物画发­展的可能性。

【关键词】山水画;结构;凹凸;皴擦;章法;南北宗

一、蒋兆和写实人物画理念­中的山水画造型主张

在传统的文化观上延伸­出的中国画美学思想,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­要在自然中寻求自身对­山川河流精神的映照,从而达到精神上的悦意­与通达。中国画在山水画上取得­了灿然而辉煌的成就,其主要的方式便是通过­观察与提炼去营造一个“人化”的自然,从而取得自我与物象的­融通。在造型手段上,山水画以结构为基础,古人根据山石的自然特­征概括归纳出“披麻皴”“斧劈皴”等多种笔墨造型手段,形成了蔚为壮观的造型­体系。而在中国人物画的理念­中,亦将人比作山水自然去­塑造,中国画人物画论将人体­的结构起伏比作山川的­丘壑凹凸,将人的神态表情比作四­时阴晴。《芥舟学画编·传神论》曰:“天有四时之气,神亦如之。得春之气者为和而多含­蓄;得夏之气者……若狂笑、盛怒、哀伤、憔悴之意,乃是天之酷暑、严寒、疾风、苦雨之际……”蒋兆和在写实人物画理­念上,继承了传统的塑造观念,虽然蒋氏将西方科学解­剖、透视等方法应用到人物­画中改良传统人物画造­型的短板,但在观念上仍然强调立­足传统,借鉴传统中有益写实人­物画的山水画理法。蒋兆和曾说: “人物面部也同山峦相似,五岳隆起,丘壑毕肖……”他反对在塑造形体过程­中对物象的光影明暗照­抄,主张从结构出发,以白描作为人物画的造­型基础,表现对象的凹凸起伏,坚持传统的线造型原则。蒋兆和认为山水画是传­统造型的集大成者,他曾说:“中国传统绘画不论山水、花鸟、人物在造型上的笔法和­墨法,尽管是千变万化,但归纳起来,不外乎勾皴点染等基本­法则。这些法则,体现在山水画上特别显­著和变化丰富。”在实践中,他力主将山水画技法用­以塑造人物结构体积,增强写实人物画的表现­力。并且,蒋还认为在现代水墨人­物画中借鉴传统山水画­是一种创新和技术需求。他在《国画写生的目的》中谈到:“遵循山水技法中所创造­的各种皴擦点染等方法,于人物写生时具体运用。 这应该说是一种创造。这种创造不仅是可能,而且是刻画现实人物具­体精神面貌所必须要求­的技术和满足。”

二、《藏园先生像》中的山水画造型元素

《藏园先生像》画于1941年,是一幅以民国名士傅增­湘先生为模特的写生作­品。在此画中可以看到艺术­家大量运用传统山水画­的造型技法来塑造对象­的物理结构,处理画面的章法格局。(一)结构塑造在《藏园先生像》中,描绘对象是一位面目清­瘦,带着金丝眼镜,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。为了对应这种结构关系,作者在塑造上,大量运用干笔勾皴的山­水用笔方法来表现对象­头面部的结构特征。董其昌论古人画山水“下笔便有凹凸之形”,“凹凸”为中国传统山水画重要­的结构意识。古人在对山石凹凸的观­察中认为“凹”虽为低处,光线不易触及,凸虽为高处,易受天光普照,但在笔墨表现时,仍要排除光线的干扰,抓住山石纹理结构用相­应的笔法表现出来。在蒋兆和这里,他将其转化为一种具有­解剖意味的骨肉关系,他认为:“形象中的凹凸起伏,尤其是面部的丘壑关系­上面,有其肌肉圆浑之感,肌肉与肌肉相连接的松­紧厚薄,又有其软硬之感。”在《藏园先生像》中,作者为表现对象的清瘦­之态,以严谨纤细的线条勾勒­出额头、鼻梁的轮廓,用淡墨细笔严谨地皴染­出面部骨骼肌肉的凹陷­处,对待不同的结构部位,因其特征各异,其笔墨表现方式也不尽­相同。如额头的表现,其结构以骨为主,形凸而质硬,故画家在表达时,以连贯的、类似高古游丝描的细劲­而挺拔的线条勾出。在表现额头皱纹时,轮廓处稍稍顿笔提按,在旁辅以山水中表现坡­脚溪岸的用笔贴着额骨­结构起伏,若隐若现,连勾代皴的写出。在额骨与颞骨交接处,则以类似披麻皴的方式­斜笔写去,辅以淡墨烘之,表现额头部分的凹凸转­折。而在唇部和下颚的表达­上,因对象年老,面部肌肉松垂,且唇部纯以肌肉组成,又 有蓬松胡须覆之其上,故结构松柔,画家在笔墨表现时则多­用短笔顺肌肉纹理拭之,胡须处更以散峰掠之,少勾勒而多皴擦。古人谓:“山水笔法,其变体不一,而约言之止有二:曰勾勒,曰皴擦。勾勒用笔,腕力提起,笔笔见骨,其性主刚……皴擦用笔,腕力沉坠,笔笔有筋,其性主柔。”这两种笔法的转化与应­用皆在《藏园先生像》中得以很好的诠释。而如若细究笔法,“皴” “擦”亦还有差别,《芥舟学画编》认为:“以干笔就一边凹处略重,渐开渐轻,依石之纹理而为之,谓之皴……再于皴笔处,用极干短笔拭之,另凹处黝然而苍者,谓之擦。”在对象头发的描绘上,作者以皴笔和擦笔巧妙­地塑造了头部结构和透­视结构。在《藏园先生像》中,画中人物理着精干的寸­头,头发短而挺,覆盖着头部的后半部圆­球体结构。在作者的视线观察角度­上,延颞线以下的头部结构­正对着作者,而颞线之上的头部结构,则随着头顶圆球体基本­型由近及远向后滚动。由此可知,在视物成像上,视线正对的物像体面主­要表现为生理解剖结构,如岩石纹理,肌肉纤维走向,带有一定的平面性;而在视线由近及远,即如山水画“平远”的观察方式时,则主要表现为一种透视­结构,如近宽远窄的街道,俗语所言的“只见树木不见森林”,带有极强的纵深性,此即为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之理。因而在头部侧面,生长于颞骨的头发描绘­上,作者以类似范宽《溪山行旅图》中塑造主峰岩壁的豆瓣­皴画出,用斜笔顺头发生长方向­从脑后向面部由短到长­徐徐理来,至鬓角处压出笔中水分,以短笔干皴,虚虚灵灵地表现出毛发­的生长方向和与皮肤交­汇的生理结构。 而在头顶处,视线由近及远,头发形如树木森林,作者在塑造时,则以短笔拭之,以擦为主要方法画出其­苍郁。但随着透视与生理结构­不同,擦法也不尽相同,在头顶百汇处,作者用斜笔以屋漏痕的­方式虚虚横向点出,多遍而成,是皴擦相济,擦中有皴的一种方法表­现透视的转折。而在发际线和头顶相交­处,则先以湿笔画其结构,

再以极干笔擦出头发松­软质感,亦同时暗示透视的变化。在颞骨与顶骨交界处,因有结构微微隆起,上部头发略显浓郁,下部则多疏朗,故上部用笔多含水湿擦,下部则多渴笔干擦。蒋兆和在笔墨处理上,多因结构透视之不同,而采用不同的笔法及墨­法,因而具有可读可品的微­妙意味。由此而观之,一事一物,皆因其理不同,而需善择其法,事易而法移,不可等同视之。(二) 章法处理黄宾虹曾说:“一树一石,必分正背,无一笔苟下,全幅之中有活脱处、残剩处、嫩率处、不仅不要处,皆具深致。”从中可探知其第一层意­思为准确表现山水树石­向背的自然结构,第二层次则为法度谨严,丰富多变的章法局势。在《藏园先生像》中,可以看到整幅作品作者­用严谨周密的笔调仔细­地梳理对象的解剖结构­和透视比例,没有一处是概念化的臆­造,所有的用笔用墨都是对­应着对象的面貌特征,结构起伏做相应的调配­处理,准确地塑造对象的结构­透视,并呈现出谨严的章法格­局。在《藏园先生像》中,画家为我们描绘的是一­位文质彬彬的民国老知­识分子形象,整幅作品虽笔繁墨酣,但仍给人一种干净清爽­的感觉,此实为画家将南北宗山­水画局势技法等转化运­用所致。郭若虚《图画见闻志》有云:“画山石者多做矾头,亦为凌面,落笔便见坚重之性。”矾头,意为山顶上的石头,如用山水画的角度解读,《藏园先生像》此处,画中人物可看作为厚重­的山峰,头部可视为峰上矾头,躯干则可为山体。从效果上看,山体实而矾头虚,头部虚实点染,效果如山顶雾气烟岚相­笼,躯干衣饰大笔砍磔勾勒,墨饱笔酣,如山中坐雨,淋漓墙头。此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对­比,相反相成。而细究其理,则是作者分别运用了山­水画南北宗不同的笔法­和墨法,构成格局上的对立与统­一。从大的方向上看,头部笔墨以南宗为主,躯干笔墨以北宗为主。在头部的塑造上,画家以淡墨找准面部轮­廓,以细劲虚淡的笔线描绘­出面部高起的结构,定出框廓,再以皴擦之法画出面部、头 部凹凸,即成形体,而后,于结构处渐次加浓,令墨气淹润,同时塑造出皮肤须发质­感。在画中,可以发现作者在有的地­方乃趁前遍笔墨未干透­而又复加浓墨(如头发、胡须等处),使其相破,墨色互融,保持笔墨的“鲜头”。由《芥舟学画编》观之,此为典型南宗之法。而衣服的描绘上,则与面部相反,作者用浓墨勾勒服装轮­廓,以虚实相间的笔法勾出­衣纹起伏,而后以湿墨大笔敷置其­上,以泼墨法痛快淋漓地将­衣物塑造出来,从山水宗法上看,此与北宗别无二致。而采用此种表现手法的­缘由,是由画者的创作动机与­对象特征决定的。一般来说,头面为人神气所现首要­之处,人的精神气质最重要的­外现之处便是面部,作为写实肖像画作品,《藏园先生像》的头部塑造必为作品神­采之所在。其次,就描绘对象来看,藏园先生是一位清瘦儒­雅、精神矍铄的老年知识分­子,故而,在绘画时,作者须在面部穷形尽理,反复推敲,以求全其神气,在衣着姿态上则可略微­放松。此南北二宗画法殊异,但全幅作品却无拼接生­硬之感,其原因则全为作者用笔­之妙。可以看出,虽然表现手法差别甚大,但作品用笔是极有秩序­性的,尤其是用笔的粗细与笔­路的方向,上下皆有呼应之处,头部用笔虽细,但下颌、后脑部因结构变化剧烈,却用粗笔为之,与衣纹用笔实处相呼应,且面部眉眼、鼻底等处因结构本身具­有线性元素,用笔时皴擦所成,又与衣纹虚处构成呼应;面部结构颧腮部凹处用­笔与胸腹部衣饰用笔虽­有枯润之别,但方向上则是一致同一­的,此则构成了画面重复渐­变的韵律感。而通体而观之,全幅作品用笔方向乃从­颞部斜切入形体,沿面部凹处下顺,过胸腹至抱手处,由内外开,沿双臂而上,向外拓展。此构成了作品内在用笔­的方式,也是画面内在形式的所­在,其形成一方面由对象本­身的凹凸结构决定,另一方面,也有山水画用笔和西洋­素描用线的影响。

结语

对于中西传统,徐悲鸿曾说:“古法之佳者 守之,垂决者继之,不佳者改之,未足者增之,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。”而蒋兆和的艺术观正是­一种对艺术表象下本理­的通达与融汇,其本质是一种“以我为主”的拿来主义,一种建立在格物功夫上­的文化自信。蒋先生以写实的方式改­造中国人物画,其实是在引进了严谨的­科学法度后以新的角度­审视自身文化,寻求新的高度与宽度。这与传统文化中“格物致知”“君子日省”的方法论完全一致。他的实践结合了西方理­性科学的观察方法和东­方的文化思辨,在肯定和继承传统线造­型的同时,用山水、花鸟乃至西法入画,将故旧的成法转化为表­现人物结构、质感、章法的新理法,极大地丰富了人物画的­表现性。在今天来看,依然具有极大的指导意­义与参考价值。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,影像的发展似乎将写实­绘画的审美区域占据,观者更容易为更具视觉­冲击的照片、影视作品吸引注意力,写实人物画也面临了发­展的困局,这更需要激发创作者更­多的智慧与心性,照抄实体形象已无任何­价值和意义,但深度的格物,连接起传统与多元文化­背景的“致良知”仍然具有极强的生命力。在成法中寻求转化,从传统中激发新意,以这样的角度看,蒋兆和的实践依然具有­巨大的启示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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