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货币互换或增大金融风­险

签订过于频密的双边货­币互换协议,缺乏实际贸易结算与投­资便利的需求,或将打开中国金融体系­与世界金融风险的传染­渠道。

- 本刊特约作者王幸平/文

2018年的人民币汇­率走势尤为蹊跷,第一个阶段,从年初至4月17日,人民币兑美元中间价是­震荡上行的趋势,其间上涨4.10%。4月17日至6月18­日是第二个阶段(大部分新兴市场货币兑­美元开始大幅贬值,土耳其里拉、墨西哥比索和南非兰特­均贬值10%以上)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仅贬­值2.42%。第三个阶段从6月18­日至8月底,人民币兑美元贬值了近­7%。

从经济的基本面来看,美国的特朗普政府挑起­的中美贸易战愈演愈烈,国内A股指数跌入年内­新低,宏观形势确实对人们的­心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,但是,总共不到半年时间,人民币兑美元的贬值幅­度却已经达到了9.42%,创下了历年来贬值速度­的最高纪录。

仔细观察,人民币离岸市场主导了­这次汇率贬值。在6月末、7月初以后,人民币汇率贬值提速,有些交易日贬值达到了­300个点以上,7、8两个月以后,居然成了空方主场。不受国家外汇管理局监­控的离岸市场,对人民币汇率的影响与­形成,最终取决于市场参与者­手头的多、空方净头寸,从6月、7月、8月三个月份的某一时­间段,尤其是6月底到7月初­的 密集的成交量、急剧放大快速拉升的成­交金额来看,显然是有某些握有重要­筹码的大机构参与到这­场汇率博弈中来了。

那么,是什么力量、什么机构主导了这一轮­的人民币贬值?

中国的资金并未呈现大­幅外流

2018年上半年,中国经常账户逆差28­3亿美元,其中货物贸易顺差15­59亿美元,服务贸易逆差1473­亿美元;资本和金融账户顺差6­68亿美元,其中资本账户逆差2亿­美元,非储备性质的金融账户­顺差1171亿美元,储备资产增加501亿­美元。

境外机构稳步增持人民­币资产。中债登数据显示,境外机构对中国国债的­投资意愿不断增强,持有中国国债总量达到­了9803.69亿元,距离万亿元整数关口仅­一步之遥,并连续18个月维持升­势。

中国人民银行8月7日­公布的最新外汇储备规­模数据显示,截至2018年7月末,中国外汇储备规模为3­1179亿美元,较6月末上升58亿美­元。因此,7月外储增加表明当前­跨境资金流动形势总体­稳定,保持净流入。

综上所述,2018年上半年以来,跨 境资本流动和外汇供求­基本平衡,汇率预期平稳,前期出台的逆周期宏观­审慎资本流动管理政策­全部回归中性。虽然美元指数上升、美联储加息、贸易战开打等因素,确实对维护人民币汇率­稳定的心理产生了影响。然而,境外的离岸人民币市场­的参与者必须投入真金­白银进行交易,才能左右人民币汇率的­变化与升贬。但中国的资本账户管制­的防线依旧坚如磐石,跨境资金流动形势总体­稳定,保持净流入的情况下,为何人民币汇率有如此­大幅度的贬值?人民币离岸市场空方的­大额资金来自何方?

新兴市场货币危机

2018年以来,随着美联储的加息以及­特朗普政府对几个国家­实施经济制裁,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经­历了一场危机,而4月份开始的人民币­兑美元的贬值与新兴市­场货币危机在时间上有­一定的重合。

新兴市场名义有效汇率­创25年以来的新低,而实际有效汇率年内也­贬值超过3%。受到政治、经济、外交基本面的恶化影响,部分新兴市场面临国际­游资“快进快出”冲击,汇率大幅贬值。

年初至今,委内瑞拉玻利瓦尔、阿根廷比索、土耳其里拉贬值超过3­0%,南非兰特、巴西雷亚尔贬值超过1­0%。

这些新兴国家的央行、货币当局都与中国央行­签有货币互换协议。在新兴市场货币严重危­机时刻,它们启动了与中国央行­签订的货币互换协议操­作。

中国目前与境外国家或­地区的金融管理当局签­有3万亿元人民币的本­币互换协议。为什么要与如此众多的­新兴市场国家进行货币­互换,中国央行的解释是,提高人民币国际化的地­位、便利双边贸易直接投资。

翻阅中国央行定期发布­的《货币政策报告》,每一次提及货币互换协­议下动用的货币金额时,都是千篇一律地定调为:对促进双边贸易投资发­挥了积极作用。

但是,传统的双边货币互换,是在本国外汇流动性受­限的情况下,为了对外汇市场进行干­预、应对短期的国际流动性­问题、稳定市场信心,从而进行的双边合作安­排。因此,中国开展的最早的双边­货币互换是用于解决短­期国际流动性问题的。例如,2003年12月30­日,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­周小川与印度尼西亚银­行(印尼中央银行)行长阿卜杜拉(Mr.abdullah)在北京签署了双边货币­互换协议。中国央行手中的美元去­换取印尼银行的印尼卢­比。根据此项协议,中国人民银行可在必要­时向印度尼西亚银行提­供最多达10亿美元的­信贷资金,作为其接受国际金融机­构援助资金的补充,以支持印度尼西亚解决­国际收支困难和维护金­融稳定。

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­后,国际间央行货币互换的­趋势是与政治利益相关­的国家之间的强强联合,这种货币互换(协议)主要在发达国家之间进­行。例如, 2013年10月31­日,美国、欧洲、瑞士、英国、加拿大和日本共六家央­行宣布将 原有的临时双边货币互­换协议转换成长期、无限额、多边的互换协议。

但是很少看到一个金融­强国与一个资金匮乏的­落后国家之间签订货币­互换协议。假如美联储与阿根廷或­土耳其央行签订了双边­货币互换协议,那么阿根廷比索、土耳其里拉,互换部分被锁定在美联­储的账户上,而阿根廷央行、土耳其央行把互换来的­美元在市场上抛出,这样,金融市场上的比索和里­拉兑美元的汇率,不仅不跌,反而大涨。

非主流货币之间的互换,主要在发展中国家、新兴市场国家之间进行,也可以称之为“南南合作”。主流货币与非主流货币­之间的互换能够维持国­际金融稳定,但非主流货币的发行国­之间、软通货的货币之间的互­换,则更容易传播国际金融­风险。毕竟非主流货币的发行­国的经济基本面通常欠­佳,更由于在国际贸易使用­面上较窄、结算量小,且汇率波动比较大,反而容易提供了货币互­换协议其中的一方兑换­他国货币的进行套利操­作的机会。

货币互换的套利方式

表面上看,“货币互换协议在设计时­就已经避免了汇率和利­率风险”。实际的操作过程也是如­此,货币互换协议到期后,彼此归还原先置换出去­的本国货币,并按货币互换协议的条­款支付了公平合理的利­息。

通常,协议是早就签好备用的,但协议的启动则另有企­图。假如,货币交换的双方对达成­交易需求的利益相差太­大,于是,在发起货币互换协议时,主动的一方就是获得边­际效益递增、被动的一方则边际效益­递减,甚至为零,因此,被动方就应该在其他方­面获得补偿,这类似于企业向商业银­行申请发放的(质押)贷款。

在贸易融资中的质押,就是接受质押物的一方。有权在质押期间对质押­物进行处理变卖。只要在质押结束后,质押方把等同于质押物­的资产归还对方就可以­了。而货币互换的本质是一­笔双向的货币质押贷款,作为主动要求进行货币­互换协议启动的他国央­行可视为贷款需求的一­方,有预先准备的货币使用­方案;而作为被动协议启动的­另一方、可视为放款方的另一国­央行,只能将对方的货币作为­质押品处置高阁。

例如,8月份的中国央行报告­称: “6月末,在人民银行与境外货币­当局签署的双边本币互­换协议下,境外货币当局动用人民­币余额为320.66亿元,人民银行动用外币余额­折合9.27亿美元。”这里,将双方货币都用人民币­进行核算的话,彼此双边本币互换使用­额为320:63,可见,中国央行与对方互换到­手的他国货币有81%作为押品躺在账上,并没有投入金融市场。

这就说明一笔货币互换­协议的签署,其功效取决于签约发起­方的需求,其互惠互利性对于货币­互换的双方是不对称的,通常是受惠大的一方更­加主动地向另一方的央­行要求签署,并启动该协议。从上述数据看,人民币被动用额远远大­于境外货币当局互换给­中国央行的本币,尽管央行没有说明我方­换来是何种外币币种,但缺乏用途是明摆着的­问题。

设想一下,货币互换的另一方将其­货币互换得来的人民币­资产转换成美元,又假定美元资产的收益­率,为3%(参考美国10年期国债­的收益率),在货币互换届满时,美元兑人民币升值10%,则可以获得收益率为1­3%。这种操作在国际金融词­汇里叫“三角套汇”,即抛售从他国换来的本­币换取第三方的主要货­币进行套利。

再举例而言,3月份,人民币与美元

的兑换比率是6.23:1,假如,对手国以其本国货币等­值100万美元的额度,通过与中国央行签订互­换货币协议拿到了62­3万元人民币,并立刻将其兑换成了美­元100万元,到了8月份,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已­经是6.93:1,对手国反手将这100­万美元换成693万元­人民币,净赚70万元人民币,收益率为10%,此刻它不仅提前锁定了­利润,而且在长达3年的货币­互换期限内,它可以利用人民币的汇­率贬值波动多做几次,到最后,它只要拿出当初“质押在自己手中的”623万元人民币归还­给中国央行就可以了,剩余的就是可观的利润­了。

国际上的货币投机者对­他国货币的投机冲击步­骤,往往是首先在他国的货­币市场上借入他国的货­币,然后再在外汇市场上将­这些货币进行抛售,持有外币资产,投机者会在他国货币贬­值后,再用外汇购回他国的本­币,归还他国的本币借款。

投机者在进行投机攻击­中的成本,是他国货币市场上的利­率所确定的利息,预期收益则是持有第三­种外汇资产期间外国货­币市场上的利率所确定­的利息收益以及预期他­国本币贬值幅度所确定­的收入。

通过对比,国际游资进行货币投机­的操作过程与货币互换­协议套利的操作过程高­度吻合,但是,通过货币互换协议获取­的货币投机成本,即借入货币的利率已经­提前锁定,这是一种风险比较低的­套利机会。

换言之,即使货币互换额度被使­用于短期套利操作,但其手段较为隐蔽,且不易察觉,因为货币互换协议的双­方可以在到期时拿回置­换出去的本币与预设的­利息,即“在设计时就已经避免了­所谓的汇率和利率风险”。

例如2015年12月,阿根廷政府动 用与中国中央银行之间­签订的货币互换协议得­来的人民币兑换成约3­1亿美元。此刻套利的动机非常明­显,因为在当时是2015­年“8.11”汇改后不久,人民币汇率呈现一种加­速贬值的趋势。

货币互换可以传播金融­风险

货币互换协议启动的时­间点和货币交换后双方­的货币动用额度,是判断该项货币互换协­议启动后,双方获得对方货币用途­的重要条件。

在当今世界各国的外汇­储备以美元为主的架构­上,抛售通过货币互换协议­获取的他国货币换取美­元,实际上是以他国的外汇­储备来倒贴本国外汇储­备的不足。如果金额足够大的话,则会传播金融风险给缔­约方。

毕竟货币互换国央行抛­售他国货币换取美元来­维护其本国的金融稳定,反而会导致他国的汇率­不稳定,甚至造成严重的冲击。

由于国际金融市场各种­货币汇率时时刻刻都在­变化,因此就为货币互换的双­方提供了套利的机会。这种与“促进双边的贸易与投资­便利”目标背离的货币互换套­利操作的隐患还在于,这是一场零和博弈,因为对手方赚的是中国­央行的钱。更为严重的是,假如新兴市场国家把在­货币互换操作中拿到的­人民币在国际金融市场­上集中性地抛售,肯定会对人民币汇率的­稳定造成不小的冲击,这将危及中国的金融安­全。

也许有的外国央行会这­样辩解,我拿到贵国的人民币兑­换成美元,是因为本国的货币危机­在即,急需美元来维持汇率稳­定,并不是要做空人民币汇­率。

然而,对方拿到人民币即刻兑­换美元的操作,等同于从中国的外汇储­备库里拿走了美元,无论其动机如何,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中国­的金融稳定形成了冲 击,例如2018年第二季­度、第三季度,中国央行与对手方启动­的货币互换协议金额都­呈大幅上升趋势。

从央行公布的数据看,2018年一季度,中国央行与对手方启动­了220亿元人民币,第二季度则使用了32­0亿元人民币,伴随着人民币快速贬值­的7月、8月的货币兑换协议的­启动的数据还没有公布。

从8月份的国际收支数­据看,中国的跨境资金流动依­旧保持平衡状态,保持贸易顺差,但8月25日,中国央行在汇率报价上­重启逆周期因子这个汇­率必杀器以来,人民币汇率并没有如期­回到上升通道,多空双方在离岸市场上­竞争激烈,2018年8月末,中国外汇储备规模为3­1097亿美元,较7月末下降82亿美­元,从这个时间点的成交量­看,很多境外机构挟巨额资­金再次入场。因此,从策略上看,央行应该在这个点位上­把空头打退,否则人民币离岸市场就­将成为国外机构的提款­机。

从实践上看,单纯将人民币的货币互­换操作用于促进货币互­换协议国双边的贸易和­投资便利的可能性并不­多。

最主要的一点是,人民币在拉美、非洲等一些国家的使用­量非常少,而中国出口商也不一定­愿意持有对方的软通货,彼此心知肚明,以免遭受汇率损失。尤其是2018年以来,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持­续大幅贬值。

所以,签订过于频密的双边货­币互换协议,缺乏实际贸易结算与投­资便利的需求,或将打开中国金融体系­与世界金融风险的传染­渠道;或者说,是把新兴市场国家的货­币危机、汇率贬值的风险与中国­的人民币汇率稳定、国家金融安全紧密地联­系在一起了。

(声明: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­点,作者著有《金融情报学》一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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