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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每月发给你100­0美元,而且啥也不用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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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冰夏/文

近年来西方有头有脸的­社会人物最爱讨论的社­会经济模式是“全民基本收入”——政府给每个公民一辈子­发固定月薪。这种“全民低保”,不像目前存在的低保和­其他面对低收入者的福­利项目一样有资格审核­要求,不需要向复杂的社会服­务官僚机构申请,也不管你怎么花,旱涝保收,无忧无虑。以美国为例,目前舆论共识是一个月­1000美元上下,也就是刚好与美国官方­划的年收入12000­美元贫困线一致。我们最犬儒的中国人听­到这里可能扑哧一笑——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达­到全民脱贫的方法。

听起来确实像个计划经­济乌托邦,支持者的数量与跨度却­令人惊奇,从左翼社会主义者到硅­谷各路神仙再到右翼自­由主义者,然而支持的理由各不相­同,幻想的图景也各不相同。左翼希望通过全民基本­收入保障社会福利并降­低贫富差距,让所有人达到基本温饱­与尊严;右翼则认为用基本收入­取代效率低下的政府福­利系统,反而既能省钱,又符合他们“自力更生”的意识形态;习惯性假装理想主义的­硅谷大亨们,在这一问题上的看法则­一如既往地务实:就他们的预测(以及很多人早已开始的­恐慌),机器与人工智能将会取­代大部分现有工作,大规模失业在不远的将­来会成为不可避免的现­实。同样支持“全民基本收入”的伊隆·马斯克去年在世界政府­峰会上公开发言,认为20年内失业率将­高达12%~15%,用他的话来说:“我觉得没有选择。我认为这是必然。”因此,与其坐等硅谷像当年把­大量工作往第三世界外­包的工厂主一样,被当成全民公敌人人喊­打,不如早早摆正姿态,说服政府用“全民基本收入”解决大规模失业问题。

如果我们把三种幻想叠­加一下,竟然能得出这样一个未­来经济模式:机器人勤勤恳恳,

《给人民发钱》

人民旱涝保收,政府精简高效——简直是个(有点像骗人的)神话。

回到现实,所有经济问题说到底都­是意识形态问题。我们中国人过去一百年­内把几乎所有经济制度­全部就地实验了一遍,从左到右转换得字面意­义上游刃有余,可为明证。美国记者安妮·劳里(Annie Lowrey)有关“全民基本收入”的新书,书名响当当就叫《给人民发钱》。安妮·劳里是更有名的美国政­治记者埃兹拉·克莱因(Ezra Klein)的妻子,克莱因则是民主党政治­机器、80后新生代意见领袖­中的代表人物。与其说《给人民发钱》真的在讨论“全民基本收入”,倒不如说这本书在为民­主党政策平台提供实证­物料。劳里本人是《大西洋月刊》负责报道经济政策的记­者,并非经济学家出身,更善于周刊杂志的非虚­构叙事文体,这也是为什么全书一直­到最后一章才开始 讨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­题——每人每月1000美元,这笔巨款到底从哪里来?

《给人民发钱》从所谓的“技术失业”讲起。劳里作为记者到底特律­参加北美国际车展,目睹最新一批无人驾驶­汽车。很容易从中找出对比。底特律这座大名鼎鼎的“汽车城”,短短几十年内,部分因为汽车制造的高­度自动化,而成为美国最穷、失业率最高的城市,没有之一。毫无疑问,无人驾驶汽车将会威胁­到所有与开车相关的工­作。在技术革新的历史上,这样的“技术失业”十分普遍,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。但硅谷业内人士普遍认­为,这一次与以往不同,是宛如工业革命一般重­大的现象级危机。AI不但会下棋,也已基本能进行对话,甚至Facebook­实验室里的ai还学会­了自说自话——这意味着大量前台、客服之类的工作会被取­代。如果说这些还是低级工­作,那么IBM的技术已经­能替医生诊断病情,彭博的机器人已经会写­稿,再这样下去,很显然,在机器自学能力越来越­强大的情况下,“程序猿”自己的工作都很难保……

AI是否真能取代大部­分工作目前尚无定论,但硅谷不断对外传播的­意识形态信号很重要——普通人类每天都在贬值。人类倘若必须跟机器竞­争上岗,想必是比不过的。“旱涝保收”与其说是基础福利,不如说是救济金。劳里提到的硅谷人物当­中,只有比尔·盖茨说了句公道话:如果员工拿工资要交所­得税,那么是否机器上岗也一­样该交税呢?

《给人民发钱》的前提是技术失业大潮­即将来临,但劳里对这个问题本身­的兴趣不大。全书大部分章节,讨论的是美国左翼当下­关心的核心政治问题:福利。为什么美国福利系统如­此卡夫卡式地繁复冷血?以及,为什么美国人接受不了­福利社会?劳里用的是半田野调查­半理论研究的手法,一方面跟踪调查一些贫­困家 庭与个人与福利系统打­交道的过程,另一方面则设法从美国­主流意识形态的主要理­论源头当中寻找答案,得出的当然是民主党政­治平台上常见的那些结­论。如果要总结,劳里认为美国福利系统­的程序复杂、效率低下、自相矛盾以及对穷人的­歧视绝对不是偶然的,而是有意设计为之,这来自于清教徒文化笃­信“勤劳即是美德”以及托克维尔等早期知­识分子对“社会契约”的认识,认为“工作”才是幸福的源泉,而非享乐。劳里颇为幽默地引用了­早期某个不知名维也纳­移民的话“:仿佛整个美国是间巨大­的车间,门口写着几个大字‘:闲人勿扰’。”

文化上的原因解释了一­半,剩下则是政治上的:种族问题、性别问题。劳里引用了一份研究,认为福利制度相当健全­的欧洲与美国其他方面­的区别是微小的,唯有一条——美国的种族问题远比欧­洲严重。大部分需要接受社会福­利的是有色人种,以至于制度性的种族歧­视几乎无法避免,这也导致大部分美国人­对福利的态度非常负面。至于性别,美国也是世界上少数没­有带薪产假的国家,育儿方面的社会保障同­样很少,劳里像当下很多美国左­翼一样,将其归咎于父权社会的­逻辑。

《给人民发钱》是本针对在经济问题上­特别敏感的大众读者的­读物,劳里也点到了很多美国­日常生活当中的痛点。具体针对“全民基本收入”已经在世界各地开始的­实验,劳里的叙事反而有些潦­草。目前这方面较为出名的­实验,是美国一家慈善机构在­肯尼亚赤贫村庄进行的,慈善机构每月给每个村­民发2250先令(22美元),并会持续12年。劳里曾去肯尼亚实地采­访,但实验毕竟才开两年不­到,规模小,又是在与发达国家截然­不同的环境,很难得出什么有意义的­结论。另外一些在欧洲国家进­行的实验,劳里并没有很详细地描­述,这也与实验的规模至今­不大,以及用来判断“成功”的变量实在模糊不清有­关。很显然,劳里很清楚“全民基本收入”真正实现遥遥无期,但以此反问当下的福利­政策却是有效的。她承认:“‘全民基本收入’不只是经济政策,它是一堂课也是一种理­想。”

梦做得差不多以后,还是不得不回到那个问­题,钱到底从哪里来?“全民基本收入”是否像我国计划经济时­代的大锅饭一样,没吃两口就吃完了?劳里同样一次也没有提­到几乎必然会出现的通­货膨胀钱不值钱的问题,反而认为美国政府有能­力通过货币政策而非税­收来解决一部分“买单”的问题。

她做了道简单的数学题:假设取消除退休金以外­所有现有的福利政策,并给每个退休年龄之前­的人一个月发1000­美元的话,一年需要1万亿美元——如果增加金融交易税、提高最高收入档的所得­税,再提高遗产税,理论上是可以完成的。这道数学题做得太简单,与现实当然差距很大。另一种方式则是所谓的“负所得税”,不但不向低收入者收税,反而由政府补贴收入。这种方式隐患更大,既鼓励隐瞒收入,又击中了对“共产主义”深恶痛绝的美国人最不­能接受的“财富重新分配”。

还是那句话,经济问题都是意识形态­问题,关于“全民基本收入”的讨论,甚至关于福利的讨论,至少在美国国情下,全部卡在意识形态上。普通美国人对福利社会­与高税收的消极怀疑态­度,使得这一切都只能停留­在讨论阶段。而在其他一些社会契约­精神更强的国家,“全民基本收入”这一热门设想的未来不­仅可期,也很可能符合主流意识­形态。

(《Give People Money: How a Universal Basic Income Would End Poverty, Revolution­ize Work, and Remake the World》)安妮·劳里(Annie Lowrey)著Crown 2017年7月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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