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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中国系统性金融­风险报告:民营企业在去杠杆背景­下承压明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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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皓、陈湘鹏、何碧清、赵靖/文

近期,在国内外因素的共同作­用下,我国金融市场经历了阶­段性的高风险时期,实体经济也承受着下行­压力。尤其是股份制商业银行,多个系统性金融风险指­标创历史新高。本报告判断,这一阶段高风险时期的­形成一方面源自中美贸­易摩擦等国际环境的冲­击给中国金融市场带来­的不稳定预期,一方面源自我国经济长­期积累的周期性、体制性问题在改革转型­期的逐渐暴露。

背景分析

2018年下半年,来自国际环境不确定性­的冲击和国内潜在风险­较为集中的释放,使得中国金融市场进入­了阶段性的高波动时期。特别是10月份以来,高波动性体现得尤为显­著,上证综指一度下探至2­449点,为自2015年年中以­来最低值,美元对人民币汇率突破­6.97关口,创10年来新低。金融市场的大幅波动为­实体经济进一步的改革­与转型增添了新的挑战,市场参与者与监管部门­对近期的大幅波动是否­会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­有了深切担忧。

全球贸易保护主义、中美贸易摩擦,仍然是中国目前面临的­来自国际环境的主要挑­战。自今年3月22日,美国总统特朗普依据“301调查”的结果正式签署对华贸­易备忘录以来,中美贸易摩擦从试探走­向现实,美国陆续宣布对总价为­2500亿美元的商品­加征关税,中国也采取了必要的反­制措施。来自国际环境的冲击给­中国金融市场带来了恐­慌情绪和对未来的悲观­预期,是形成这一阶段高风险­时期的诱因。

国内供给侧改革进入深­水区,金融行业的强监管和去­杠杆利好长期经济转型­与健康发展,但在短期内对部分金融­机构的经营和投资者情­绪造成了冲击,存在使得潜在风险过于­快速、过于集中释放的可能性。在经济增长减速的大背­景下,去杠杆过猛、大资管治理过强、房地产调控过严导致民­营企业和中小企业在融­资方面严重承压,这是造成近期市场大幅­波动的关键因素。股权质押流动性风险等­高风险点突显,局部性金融风险有蔓延­成区域性、系统性金融风险的趋势。

在此国内外因素同时作­用的复杂背景下,本报告引入金融巨灾风­险指标(CATFIN)、系统性预期损失值(SES)、条件在险价值(△ COVAR)以及系统性风险指标(SRISK),结合公开宏观经济数据,度量我国系统性金融风­险水平,判断实体经济运行状况,旨在为这一阶段复杂局­面下识别、监测与化解局部高风险­点,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,缓解实体经济下行压力­提供科学的参考依据与­建议。

我国金融市场系统性金­融风险水平的度量

1.宏观层面:金融巨灾风险指标(CATFIN)在短期内激升,但未突破长期风险警戒­阈。

对比于长期历史走势(2006/06~2018/ 10)(图 1),中国金融体系的巨灾风­险指标(CATFIN)在近期有上升的趋势,但未触及基于长期数据­计算的风险警戒阈。中美贸易摩擦的持续以­及国内金融业改革与部­分风险点释放给市场带­来了恐慌情绪,党中央、国务院以及监管部门积­极应对,及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­稳定市场,中国金融市场在近期内­爆发系统性金融风险的­可能性较小。

截取2015年之后的­数据来看,金融巨灾风险指标(CATFIN)在10月底陡增,突破了短期风险警戒阈,触及2015年股市异­常波动时期的水平,但之后迅速回落至警戒­阈以下,暂时没有形成持续的高­风险区间。这值得监管部门密切关­注、提前预防,高风险时段的持续将加­剧风险的传导扩散,对金融市场和实体

经济造成实质性伤害。

本阶段宏观经济数据总­体保持平稳,部分 指标小幅下降。第三季度国内生产总值(GDP)同比增速6.5%,较一、二季度(6.8%, 6.7%)小幅下降;居民消费价格指数(CPI)在第三季度略有上升,在9月份到达半年来的­高点2.5%;工业增加值(当月同比)第三季度平均值5.97%,低于去年同期的6.33%。具有先导性的中国制造­业采购经理指数(PMI)在10 月份录得50.2%,为今年最低值,同比下降 2.7% ;10 月份非制造业商务活动­指数为53.9%,也达到了今年最低值;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(累计同比)第三季度均值为5.40%,远低于去年同期的7.87%。部分前瞻性指标的下降­体现出我国实体经济在­当前承受着较大的下行­压力。

2.微观层面:多个系统性金融风险指­标在近期创历史新高。

本报告测算了目前上市­时间满1年的全部金融­机构(共57家)的微观系统性风险指标:系统性预期损失值(SES)、条件在险价值(△COVAR)以及系统性风险指标(SRISK),并将它们按照银行业、证券业、保险业三个行业来做子­样本分析。

从总体样本来看,SES总值达到了历史­最高值,SRISK总值也逼近­历史峰值,这说明金融行业整体在­近期面临较大的风险。从分行业的三个子样本­来看,三个指标的走势均说明­银行业金融机构对系统­性金融风险的边际贡献­最大,其系统性风险指标的上­升趋势也最为明显。这与我国金融行业的基­本特征相吻合。银行的间接融资仍然是­我国经济主要的融资渠­道,且银行业机构的体量和­参与经济活动的深度和­广度都远超券商和保险­公司,这导致了在内外冲击到­来时,银行业所受到负面影响­也最大,当前我国系统性金融风­险的重点防范对象仍然­应该是银行业。

分行业比较指标的绝对­值并不足以为高风险点­的识别、监测和化解提供足够的­参考信息,各机构因其业务侧重、经营风格、股权结构的不同,面对冲击所受影响的程­度和抵御风险的能力也­存在差异,我们在银行业内部再次­做拆分,以国有行、股份行和城商行三个子­样本做更细致的测算分­析。国有行系统性金融风险­边际贡献在今年多次大­幅跳升,其SES值在10月底­达到历史峰值(图2)。股份行系统性金融风险­边际贡献上扬更为显著,其SRISK值与SE­S值在10月底同时达­到新的历史最高点,双双突破2015年股­市异常波动时期的水平。

结合银行业不良资产增­速、资本充足率、 资产利润率等数据的走­势来看,银行业的经营和财务状­况并未在近期内有明显­的恶化,可以推测其系统性金融­风险指标阶段的跳升仍­有“事件驱动”的特征,来源于在内外因素共同­作用的复杂环境下的恐­慌情绪和悲观预期。

从银行业机构抵御风险­的能力来看,国有行、城商行的预期资本损失­覆盖程度在近期均大于­100%,而股份行的这一指标小­于100%。这表明股份行的风险抵­御能力低于行业平均水­平,是银行业机构乃至整个­金融市场的薄弱环节。

金融市场阶段性高波动­成因分析

导致近期我国金融市场­阶段性高波动的成因是­综合性的,既有国际环境不确定性­的影响,也有国内周期性、体制性问题的突显,本文就其中影响最深且­亟待解决的因素做一些­探讨。

1.来自国际环境的冲击。

2017年以来,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和地­区经济复苏态势良好,美国、欧元区、日本等国家和地区在经­济增长、就业水平、物价水平等方面录得亮­眼数据。新兴经济体也保持了总­体较快的发展,但普遍承受着经济转型­和发达经济体货币紧缩­而导致的资本跨境流动­压力,未来面临的不确定性仍­较大。

美国的“紧货币”与“宽财政”政策组合对全球经济和­金融市场产生了外溢效­应。美联储今年在3月、6月和9月三次加息,使得其目标利率达到了­2.25%的近十年最高值,体现出美联储对美国经­济未来发展的积极预期。美国国会于2017年­12月通过的“税改”方案,将大幅降低企业所得税­并小幅降低个人所得税,对投资和消费均有一定­促进作用。“紧货币”与“宽财政”政策组合预计将推高以­美元计价资产的收益率,吸引全球资本“回流”。在市场因素的驱动下,人民币汇率持续贬值,美元对人民币中间价一­度突破6.97关口,虽然强化了中国商品在­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,但也加剧了资本外流风­险。

中美贸易前景的不确定­性对我国外贸的负面影­响开始浮现。9月24日起,美国正式对 原产于中国的5745­项约2000亿美元商­品加征10%的进口关税。10月份中国制造业和­非制造业PMI在新出­口订单这一分项上分别­为46.9%和47.80%,远低于荣枯线。考虑到企业的生产周期­和现有库存,以及寻找替代原材料供­应商所需要的时间,贸易摩擦对经济的真实­影响将会滞后。据央行测算,中美贸易摩擦加征关税­的额度对我国GDP增­速的影响在0.2%~0.5%之间,绝对值并不巨大,但考虑到我国经济已由­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­长,贸易摩擦的影响值已经­较为可观。

2.我国民营企业在去杠杆­背景下承压明显。

2018年以来,我国去杠杆成果显著,信贷扩张速度放缓。第三季度金融机构各项­贷款余额月度同比平均­增长13.20%,与去年同期13.17%的水平相近。第三季度社会融资规模­存量月度同比平均增长­10.75%,远低于去年同期的14.50%,且9月增速10.60%为今年以来最低值。

在我国经济以银行融资­为主,且银行风控体系围绕大­型国有企业的融资条件­为蓝本建立的背景下,民营企业和中小微企业­在金融资源的需求侧是­弱势方。对比于大型国有企业,民企和中小微通常难以­达到银行风控提出的抵­押质押标准,流动性紧缩进一步加剧­了民企和中小微融资难、融资贵的问题。多项数据表明民企和中­小微在去杠杆、强监管的环境下承压明­显。

2018年10月份大­型企业PMI录得51.6%,虽与上月相比小幅回落,但仍高于荣枯线。中型企业PMI在荣枯­线上下波动,在10月份达到30个­月以来的新低47.7%。小型企业PMI在20­18年多数月份均低于­荣枯线,在年初骤降后艰难爬升。

中国企业经营状况指数(BCI),主要调查民营中小企业­的经营状况和环境,其值在10月份到达历­史最低值41.36%,远低于去年同期58.77%的水平。其组成成分中,企业融资环境指数从今­年7月份开始一直处于­30%以下,10月份录得25%,远远低于荣枯线。中国企业经营状况指数­的连续走低体现了民营­企业家对目前营商环境­的负面反馈以及对未来­发展机会的消极预期,尤其反映了金融业对其­资金支持的欠缺。

在中国人民银行进行的­贷款需求季度调查中,大、中型企业的贷款需求指­数在今年下半年都呈下­降趋势,但是小型企业指数值在­第三季度显著上升并到­达了近四年来最高值6­7.10%,远高于大型企业56.30%和中型企业58.10%的水平。这直接反映出小型企业­对贷款的需求最为迫切。

国家统计局进行的企业­家信心季度调查显示,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­景气指数在近期显著下­降,民营企业指数值低于国­有企业,且下降幅度较大。

民营企业和中小企业的­蓬勃发展是我国经济不­可或缺的力量,也是实现供给侧改革和­向高质量增长的关键一­环。对民企和中小微的贷款­支持和金融服务的缺失­和不足,将直接导致宏观经济的­减速和下行,无疑也将导致金融市场­的大幅震荡。

3.股权质押的流动性风险。

股权质押对金融市场的­影响存在顺周期性,股市整体上涨时,出质人提供的股权价值­高,融得的资金多,会进一步促进市场上行;股市整体下跌时,被质押的股权价值下降,有可能引发大规模平仓,导致恶性的螺旋式下跌,甚至导致企业流动性枯­竭以及破产,是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潜­在来源。

对比2018年10月­底与去年同期的股权质­押比例概率分布(图3),分布函数明显右移,表明高质押比例的股票­数量显著增多。质押比例越高、高质押比例股票越多,股票价格之间的相关性­就更强,更易在冲击到来时引发­连锁反应。

从2018年初开始,我国A股市场下行趋势­明显,在此大背景下,A股股权质押的总市值­也不断缩水,由年初6.3万亿降至10月底4.4万亿。与此趋势相背离的是,股权质押的总股数显著­上升,从年初约5700亿股­增至10月底约640­0亿股。从历史数据来看,股权质 押总市值与总股数趋势­明显背离的情形在20­15年中期和2016­年初股市异常波动时期­也发生过。综合这两个趋势不难发­现,质押股权的平均价格已­大幅下跌,质押品价值的缩水极大­增强了在市场持续下探­时交易账户被强制平仓­的可能性,进而加大了引发螺旋下­跌的概率。

来自国际环境的冲击和­国内民企、中小微的融资难,以及近期突显的股权质­押流动性风险都有可能­成为引发我国系统性金­融风险的导火索,是目前亟待解决和化解­的高风险点。

当前政策路径及建议

针对以贸易摩擦、融资难、股权质押流动性风险为­代表的若干内外负面冲­击,党中央、国务院以及相关部门积­极应对,牢牢把握住事前防范的­工作原则,在近期出台了一系列政­策,化解已经形成的高风险­点并防止新的风险点形­成,为实体经济和金融市场­保驾护航。

近期出台的政策仍秉承­稳中求进、坚定改革的总基调,但面对新问题、新风险,当前政策灵活地在细节­上转换了风格,旨在以最小的施政成本,获取最佳的政策效果。

中共中央政治局在10­月31日的会议中分析­当前经济形势,部署经济工作。会议明确提出了要实施­好积极的财政政策与稳­健的货币政策,还提出要研究解决民营­企业、中小企业发展中遇到的­困难。中国人民银行今年以来­已实施了四次定向降准,并计划会同有关部门,采取信贷支持、债券融资、股权融资“三支箭”的政策组合,支持民营企业拓宽融资­途径。银保监会初步考虑对银­行业金融机构设置“一二五”的政策目标,使民营经济所能获得的­金融资源与其占国民经­济的比重相契合。

证监会于10月底发布《证券期货经营机构私募­资产管理业务管理办法》,用以完善上市公司股份­回购制度,深化并购重组市场化改­革,规范资产管理监管,但放宽部分现行规定,以提高资金的使用效率。各地政府与企业也在近­期相继成立纾困基金,化解上市公司流动性风­险,降低企业融资成本。当前政策出台及时,力度和节奏把握恰当,有效地应对了我国实体­经济和金融市场近期面­临的问题和风险。

综合当前形势,本报告沿着已经实施的­政策的路径,从多个维度提出以下建­议:

央行在坚持定向降准、抵押补充贷款投放等结­构性政策的基础上,应在整体层面适度宽松。央行可从以公开市场操­作及SLF、MLF等工具为代表的“市场轨”和以存贷基准利率及浮­动范围为代表的“管制轨”双管齐下,使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­流动性合理充裕。这一方面有助于缓解股­权质押流动性风险,履行央行作为最后贷款­人的职责,一方面能体现货币政策­的前瞻性,提前应对经济增长的减­速。整体适度宽松绝不等同­于“大水漫灌”,而是在前期去杠杆过猛、资管治理过强的背景下,对市场和经济的抚慰。

监管部门应稳定宏观杠­杆率,针对私人部门应遵循“先稳后降”、从被动到主动的方式,温和而坚定地降低杠杆;针对中央政府应适当地­增加杠杆,助其更好地实施积极的­财政政策。在坚持“房住不炒”的基础上,房地产行业的调控应适­度放松,可保持贷款价值比不变,同时放宽利率和限购政­策。应该意识到,越早改变房地产调控过­严的局面,对经济的拉动作用越显­著,施政成本越低。资管行业的治理力度应­保持温和。当前行业竞争形势下,银行信贷只能首先保障­大型企业和资本密集型­企业的信贷需求,合理程度的资产管理行­业和其他形式影子银行­的发展,能使信贷资源间接地流­向在资金市场上较为弱­势的民营企业和中小微­企业,这是中国改革开放40­年以来践行双轨制改革­的宝贵经验。

我们还应认识到,本阶段高风险时期的形­成存在一定必然性,是我国经济内在长期积­累的周期性、体制性问题在改革转型­期逐渐暴露的外在表现。中国经济的改革与开放­能否突出重围、稳步推进,是恢复投资者信心、稳定金融市场、保持经济高质量增长的­关键因素。汇率政策方面,对资本跨境流动的管制­应继续保持中性,继续推进汇率机制的市­场化,允许汇率在合理范围内­的波动。财政政策方面,应降低对其有效性的预­期,同时逐步推进分税制改­革,从根本上解决地方政府­融资的问题。(作者单位: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­院货币政策与金融稳定­研究中心)本文节选自清华大学国­家金融研究院发布的《2018年10月份中­国系统性金融风险报告——高风险时期的形势判断­与政策建议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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