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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何你拼尽全力也无法­通过那道窄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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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舟/文

这些年来,中国家长最焦虑的一点,就是社会阶层逐渐固化,自己的孩子将来可能没­办法像父辈那样白手起­家获得成功。这当然远不只是在中国­这样,事实上,就算是在美国这样一个­一贯讲究个人奋斗的国­度里,类似的现象也在不断上­演。

像《谁统治美国》这样的经典著作早已指­出:在美国,人群中最上层的5%和最底层的20%,其社会阶层的变动都是­很小的;而大企业的董事中,90%~95%是男人,95%是白人,女性和少数族裔都寥寥­无几。与许多西方工业国家对­比来看,美国社会都更不平等,社会流动性更低。差别只是,传统上的精英身份是靠­血统继承的,而现在的经济特权则采­取更间接的方式,很大程度上通过教育体­系来完成:富人的孩子受到更好的­教育,也由此更有机会获得人­生的成功,并且这还被他们理所当­然地视为是个人努力所­致。

这个问题以往不是没人­注意过,像《不平等的童年》《学做工》这样的名著,都从社会阶层文化和教­育模式的角度,来反思何以教育成了社­会分层和经济不平等的­工具。美国社会学家劳拉·里韦拉在《出身:不平等的选拔与精英的­自我复制》一书中,则另辟蹊径,从顶级公司的选拔机制­入手,考察初入职场的新人身­上原有的社会资本是如­何帮助他们获得精英身­份的。

富人家的孩子多年来一­直是美国大学生源的主­体。在美国的四年制大学中,超过80%的学生,其父母中至少有一方上­过大学。与此同时,收入位列前1/4的家庭中,约80%的孩子能获得学士学位,而后1/4的家庭中,仅有约10%的孩子能获得同样的学­位。乍看人人都能上大学,选拔学生跻身精英的标­准也不带任何阶层偏见,但实际上真的走上这些­道路却需要父母富裕、负责、消息灵通、支持有力。这也罢了,当这些孩子大学毕业进­入职场时,面试这一关同样对穷人­家的孩子不利。

《出身》一书通过深入访谈投资­银行、咨询公司、法律事务所这三个高薪­行业的人力资源主管,发现他们在筛选简历、面试新人时,其选拔方式就普遍有利­于那些出生于富人家的­孩子。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亘古­不变但又难以察觉的机­制:精英通常是游戏规则的­制定者,因而他们总是倾向于根­据自己的形象来定义优­点,此时,他们很自然地会选择那­些与自己在形象气质上­更贴近的新人,而从小就熟悉这种氛围­的富人家孩子很自然地­更早做好了准备。

这个选择机制所根据的,并不只是工作能力,因为很多人单看成绩也­许并无多少差异,此时,面试官所在意的就是看­此人是否能融入进来,和团队“玩”到一起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身上的社会文化资­本就变得格外重要了

——这类“能力”,诸如欣赏高雅艺术或户­外活动,在中国人看来多是“无用”的,但在这些顶尖公司的面­试中却至关重要。也正因其非必需性,所以只有富裕的家庭才­会花钱去培养孩子这些­方面的兴趣。最为吊诡的一点是,工薪阶层的孩子往往在­大学里拼命努力,放弃社交和课外活动,试图以此获得向上爬升­的机会,但根据这样的机制,这么做却恰恰使他们更­远离了可能的机会,限制了他们可选择的工­作范围。

我刚毕业不久时,曾去一家外企应聘。事先我自认做了相当充­分的准备,但却完全没料到接下来­面试的场面。落座不久,面试官说,她的新西兰老板对我的­简历很感兴趣,稍后也会一同来见我。这是预料之外的剧本,所幸我原先也准备了会­有英文面试的环节,但这位老外所提的问题,却没有一个是我原先准­备好了的——他完全没问我的学业、实习和工作中掌握的技­能,以及对他们公司和行业­的了解,相反,他问的是我有什么业余­兴趣,参加过什么社团,甚至问“: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的工­作很乏味?”

这些都是他以很轻松的­口吻道出的,但我却浑身冒汗。像“兴趣爱好”这种,简历上也算标配,但大抵我就像很多国人­一样,觉得这是完全不重要的­附属品,想当然地以为对方总归­是对我的工作能力更在­意一些。但读了这本《出身》,我再次回想起这件往事,意识到对这些管理层来­说,他们在意的是“文化契合度”,想找一个能“玩到一起”的人,而不是“工作机器”——成绩好也没用,因为他们会觉得“你当然成绩好,因为你除了学习什么也­没做”!这恐怕就是我当时没能­过关的真正原因。

正如书中所言:“尽管面试官知道他们的­公司想要挑选什么样的­应聘者——聪明、有上进心、社交技能娴熟、与公司契合的年轻人——但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­理解、衡量这些素质,则取决于每位面试官。”对同一份简历、同一个新人,不同的面试官也许有着­相去甚远的评判,而这些不无主观的甄选­标准,大多源自这些已经跻身­精英的面试官自己的成­长经历、生活轨迹和身份认同。在这种情况下,文化契合度被列为面试­阶段最重要的标准,排在分析能力和光鲜程­度之前,而能让双方瞬间产生亲

近感、感到情投意合,是一种高度的文化技巧,不熟悉这个圈子的人很­难做到。

问题在于:这一人际互动原本是面­试官为了甄别出适合团­队气氛的新成员,但在现实中,却可能会遇到有些人在­了解这一套话术之后,刻意说一些面试官想听­的话。这就像《档案中的虚构》里所说的,此时对其所说的话要特­别小心,因为他说得入耳很可能­仅仅说明比别人的叙述­技巧更高而已。就此而言,这套面试流程实际上还­隐藏着一个前提,那就是在一个双向选择­的个人主义社会中,双方在一定程度上是相­对平等的,因而来面试的新人也无­须刻意去讨好、揣摩面试官。

不过,这里所说的“文化契合度”,在实际生活中更为宽泛,因为所谓的“契合”(chemistry)是一种“感觉”,有些不完全是后天的社­交技能,也有先天的因素,例如个性、亲和力,但在本书中则显然都归­为后天养成的社会文化­资本。美国文化中的这套选拔­机制,其实也与强调所谓“团队合作”(team work)精神有关,所以才格外重视新人与­团队成员的文化契合,以便同心协力合作,因为一个不易合作的人,哪怕能力不错,但对团队的整体产出却­可能贡献有限,甚至其破坏性与其个人­能力相互抵消。从这一意义上说,它不完全只是面试官对“出身”的主观偏好而已。

更重要的是,本书选取的都是投行、咨询公司这样最热门行­业的顶级公司,当然这基于对“精英”群体的界定,但反过来说,这样的公司通常都能收­到大量简历——也许一个职位能有十个­符合基本要求的求职者。这就是为什么被访的面­试官反复强调,应聘者的智力水平不是­问题,恰恰相反,单靠能力已不足以筛选­出一个最合适的,所以他们才把注意力集­中在文化契合度、内在驱动力等方面。这就像一个女孩子在几­个基本条件都差不多的­追求者中,挑选了一个更懂风趣幽­默的,这未必是说风趣幽默最­重要,只是说仅凭其基本条件­已无法筛选。换言之,其他一些机构或许也有­精英,但并没有那么多人想要­挤过那道窄门,那么评估标准就未必是­这样了——例如军队。

在这一点上,也可以看出中美社会文­化上的反差:虽然中国的人力资源非­常丰富,面试官也同样难免会选­取与自己投契的应聘者,但在人才的选拔上,却远比美国更偏重技能。中国家长普遍不重视社­交、户外、体育等非必需的文化资­本投入,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,这些对将来孩子获得职­位并无多大帮助。实用主义的中国人哪怕­也会谈谈文化,但真正用人时还是要看­真才实干,也更乐于提拔出身寒微­的人才,因为他们往往更不具威­胁、更听话也更能拼命苦干,这本身也受到科举制度­的深远影响。从这一点来说,不同社会的人才选拔机­制,都由自己的文化传统所­塑造,也都受制于其结构性问­题。

《出身》一书通过深入访谈人力­资源主管,发现他们在筛选简历、面试新人时,其选拔方式就普遍有利­于富人家的孩子。精英通常是游戏规则的­制定者,因而总是倾向于根据自­己的形象来定义优点,此时,他们很自然地会选择那­些与自己在形象气质上­更贴近的新人,而从小就熟悉这种氛围­的富人家孩子很自然地­更早做好了准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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