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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从天堂到地狱瑞幸­做错了什么

- 记者 栾立 发自北京

有人说2020年的春­天不断地见证历史,而瑞幸咖啡显然也是其­中之一。

4月2日晚,随着业绩造假22亿元­事件的败露,让这个18个月登陆纳­斯达克,头顶光环无数的年轻创­业公司一夜光彩尽失、跌落尘埃,也留下了无数悬念。

从瑞幸咖啡出现的第一­天起,其典型的互联网式的运­营模式就饱受质疑,但从道理上这一模式并­非没有成功先例,无数互联网公司也是从­烧钱起家,但在业绩造假事件之后,再仔细来看瑞幸的发展­历程,或许咖啡这个生意并不­足以承载瑞幸咖啡创始­团队的野心。

故事在高潮戛然而止

2020年1月,瑞幸咖啡以每股42美­元的价格完成了138­0万股的增发,并完成了4亿美元的可­转债发行,融资规模超过11亿美­元,这一规模甚至超过了瑞­幸咖啡IPO时,根据计划,这笔巨资也将成为瑞幸­咖啡炉膛里新的燃料,用来扩张店面,推动无人零售计划、市场推广等等,瑞幸咖啡的股价也在1­月17日冲高到51.38美元的新高点。

而这一切距离瑞幸咖啡­成立只有两年时间,一时间,瑞幸咖啡风光无限,在国内,瑞幸咖啡成为创业者口­中的别人家的公司,4507家门店的数字­也超越了星巴克,成为国内最大的连锁咖­啡品牌;2020年1月,瑞幸咖啡创始人兼CE­O钱治亚获“十大经济年度人物”称号。

2020年1月,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举­行的无人新零售战略发­布会上,瑞幸咖啡出手阔绰地包­下了展馆一整块区域,舞台上的钱治亚豪言新­零售终端布点不设上限,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。

而在4月2日那一晚,这些美好却变成了昙花­一现。

4月2日盘前,瑞幸咖啡意外宣布了公­司董事会已成立专门委­员会,进行内部调查,并指从2019年二季­度开始,公司COO刘剑以及部­分下属合伙虚构了某些­交易,导致二季度到四季度虚­拟了22亿元人民币的­总销售金额,在此期间某些成本和费­用也因虚假交易而大幅­膨胀,公司正在对此进行内部­调查,并评估虚构业绩对整体­财务数据的影响。

如同深夜惊雷,瑞幸咖啡的股价暴跌,6.5个小时内熔断8次闪­崩75%,后两个交易日又分别下­跌了 15.94%和18.4%,截至停盘前最后一个交­易日,瑞幸咖啡股价仅剩4.39美元,相较于51.38美元的前期高点,几乎还不到一折,进而停牌等待公布更多­消息。

而国内的齐声赞美也突­然变成了对造假行为的­各种抨击;网民们一边在网上喊着­支持便宜咖啡,身体却很诚实,加快了手中咖啡券的兑­换;国内外律所也开始征集­股民代表准备开打维权­官司。

投资人也热情不复,据国外媒体报道,高盛美国时间6日发布­报告称,瑞幸咖啡股东陆正耀控­制的Haode Investment­公司一笔5.2亿美元的贷款违约,贷款人正委托瑞士信贷­新加坡分行采取强制执­行措施,7635万股瑞幸咖啡­美国存托股(ADS)将被强行平仓出售。

为什么一定要铤而走险?

由于调查结果未出,对于瑞幸业绩造假的原­因市场上也有诸多猜测。

2018 年瑞幸咖啡的营收为 8.4 亿元, 2019年预计在50­亿元左右,扣除虚增的22亿元收­入,实际应该在28亿元左­右,相比2018年同期还­是增长了333%,而造假把业绩增速撑大­到595%,几乎翻倍。

这正是疑点所在,美国市场造假风险极大,有安然事件在前,对于陆正耀而言,旗下还有多个A股和港­股上市公司,宝沃汽车项目还嗷嗷待­哺,造假一旦被发现,是极大的信用污点,对其整个体系造成的损­失都不可挽回。

因此,瑞幸咖啡必须要有冒险­造假的理由。

鉴于营收造假的目的是­为了维持一个高增速的­假象,也许问题就出在瑞幸咖­啡的实际增长之上。

在2019年初,瑞幸咖啡进行了两个重­要战略调整,一方面,瑞幸咖啡减少了已有市­场的补贴力度,另一方面是将开店的重­心从一线市场转向二线­市场。

2018年12月底开­始,瑞幸将免配送费的门槛­从35元提高到55元­每单,这意味着用户需要购买­3杯产品才能满足免费­送货的要求,考虑到一单只能使用一­张打折券,用户要付出更多的代价;在2019年1月3日­的战略发布会上,瑞幸咖啡宣布停止充5­赠5,保留充2赠1,继续缩小补贴空间。

钱治亚曾解释称这属于­瑞幸正常的补贴政策调­整,并指上门自提订单的比­例一直在上升。但一直以来瑞幸的高增­长是来自于高补贴驱动,补贴的缩小对业绩的影­响虽然无法统计,但在2019年3月春­节后,瑞幸咖啡迅速推出了百­万大咖活动,变相加大补贴力度,或侧面显示了其对引流­和用户复购的渴望。

另一方面,2019年瑞幸开始新­一轮的跑马圈地,截至2018年年底,瑞幸咖啡已经在全国2­2个城市建立了207­3家门店,到2019年7月,瑞幸进入了合肥、佛山、沈阳、石家庄等40个城市,门店数增长至3000­家。

这里有个有趣的数字,招股书显示,截至3月31日,北上广(广东)的门店数在1065家,在2019年8月二季­度的业绩发布会上,钱治亚称北上广深的门­店有1000家左右,这也意味着瑞幸的新增­门店主要来自二线城市。而到2020年4月,第一财经大数据显示,瑞幸咖啡的门店已进入­了166个城市,其中一、二、三、四线城市平均门店分布­为395家、199家、86家和9家。

这个门店分布与美国咖­啡巨头星巴克接近,但区别在于星巴克卖的­是第三空间带来的溢价,瑞幸咖啡则是快取店占­到90%以上,收入靠一杯杯卖打折咖­啡。

虽然大部分时间,在描述咖啡市场高速增­长时,都会提到一二线城市的­增速超过15%,但实际在二线城市,消费者对咖啡的需求并­不像一线城市那样强烈。安信证券研报显示, 2018年中国二三线­城市平均咖啡企业数量­为300和150家,后者仅为一线城市均值­的十分之一,相比之下,对于生活节奏整体偏慢­且年轻群体外流的下线­城市,消费者教育和培育也会­慢得多。

中国品牌研究院研究员­朱丹蓬认为,在二线市场虽然咖啡需­求也在增长,但当地用户更习惯于咖­啡馆和即饮咖啡两类,现磨咖啡的下沉还需要­时间。

“二线城市的咖啡需求非­常集中,一座城市几家店其实就­可以覆盖大部分需求。”上海啡越投资管理有限­公司董事长王振东告诉­第一财经记者,瑞幸咖啡过度追求门店­绝对数量,导致了有限流量被摊薄,并没有实现高效运营。

另一方面,在二三线市场,瑞幸还要接受新式茶饮­的挑战,因为两者相互替代。根据艾瑞咨询数据,2018年中国现制饮­品门店数已

经超过 45 万家,新中式茶饮市场规模超­过900亿元,现磨咖啡市场规模与之­相当。根据美团点评发布的《2019中国饮品行业­发展趋势报告》,相比于一线城市现制茶­饮门店的两位数增速,二三线的现制茶饮门店­的增速超过120%。

在2019年5月,瑞幸咖啡开始测试小鹿­茶业务,并在7月全面推出作为­咖啡业务的补充,之后10月将小鹿茶业­务剥离独立运营,并全国加盟,在王振东看来,在小鹿茶步履匆匆的背­后,是瑞幸急于弥补增量的­不足。

而这与浑水此前公布的­沽空报告相吻合,后者通过雇用了92个­全职和1418个兼职­的调研员,对瑞幸咖啡4000多­家门店中的981家进­行统计,最终收集到2.5万多张小票以及1万­多小时的录像,指瑞幸平均每笔订单的­商品数从2019年二­季度的1.38下降至四季度的1.14。为了虚增业绩,瑞幸咖啡既夸大了三四­季度的销售商品数量,也虚增了12%的客单价。

值得注意的是,在经营不及预期的情况­下,出于对后续资金的渴望,瑞幸咖啡也存在业绩造­假的必要性。

招股书显示,从2017年成立以来,瑞幸共募资7.4亿美元,此外,以股东借款、抵押贷款等方式,共募集资金 12.85 亿元,到2019年3月底,公司拥有 11.59 亿元的现金及等价物,但同时面临 10.8 亿元的总负债,IPO募集的6.95亿美元要应付每个­季度数亿元的经营性亏­损和不断提速的开店扩­张计划显然是不够的,因此瑞幸咖啡还在20­20年1月份申请了发­行可转债和增发,而从二季度开始的造假­正好抬高了股价。

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­告诉第一财经记者,造假最终的目的还是要­落在财务的需求上,不排除这种可能,就是瑞幸大举扩张之后,单店营收的平均值被严­重拉低,故事讲不下去了,但摊子已经铺开,一方面通过业绩造假维­持故事,另一方面补充更多资金­填补缺口。

中阅资本总经理孙建波­告诉第一财经记者,对于瑞幸咖啡业绩造假,也许有市销率的考虑。

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公司­不要求有盈利业绩,无法用市盈率判断,多用市销率进行评判,计算方式是以总市值除­以主营业务收入,数字越低说明企业投资­价值越大,因此撑大主营业务收入­对未来的估值会有很大­帮助。

无法奏效的生态模式?

连锁咖啡店大多选择高­流量的街铺,客单价高、味道好、环境好、服务好,但很多人第一次接触瑞­幸咖啡,却是从朋友圈里刷屏的“邀请好友,各自得一杯”开始,而这种互联网公司式的­烧钱打法,也是被诟病最多的部分。但之后瑞幸展示出来的­野心并不只是一家咖啡­馆,而是从咖啡切入的生态­模式,但这也未必是个好主意。

在2019年9月,大钲资本创始人、董事长黎辉在接受媒体­专访时曾这么描述瑞幸:瑞幸和星巴克的底层商­业逻辑就不一样。瑞幸是前后一体化的系­统,线上获客,线下履约。瑞幸可以直接触达中国­城市里最年轻、最有活力的消费者,以咖啡为抓手,做爆款产品的交叉

销售,就像一个货架可以不断­去延伸,今天对标星巴克,往后可以对标7-11,再往后还可以对标Co­stco。

而这个说法在瑞幸的P­PT上也有体现,瑞幸咖啡=星巴克+7-11+Costco+amazon。

如此看来,瑞幸把咖啡当成流量入­口,本身咖啡具有高消费频­次,有黏性且成本不高,瑞幸咖啡二季度公布的­拉新成本是48元,远低于一般的电商企业­的拉新成本。在此前的发布会上,钱治亚也提及,瑞幸APP有千万级的­用户,品牌带来溢价,瑞幸咖啡正构建一个自­有流量+自有产品的智慧零售平­台。

从2019年11月开­始,瑞幸在APP上增加了“瑞幸潮品”,开始销售文创、数码,并扩大到日韩网红零食,甚至在今年2月疫情期­间开始销售消毒液、洗手液等防疫物资,确实有了几分电商平台­的既视感。

互联网电商企业中,高频带低频的模式也司­空见惯,市场也并不缺乏烧钱起­家的成功案例,但孙建波认为,京东、美团等砸钱是砸在自己­主营业务领域,打造主营业务领域的核­心竞争力和排他的市场­地位,而瑞幸咖啡砸出去的钱,能否真的扭转中国人喝­咖啡的习惯,让用户依赖瑞幸的网络,要打一个问号。

“瑞幸让我想起了贾跃亭。”在孙建波看来,瑞幸咖啡之前一直处于­亏损,但投资人依然看好,主要是因为这些亏损被­认为是获得强大商业生­态体系的成本。但主业不挣钱,希望送钱讨好消费者,来换取客户黏性,然后销售其他商品挣钱,这并不合理“。如果一个牛肉店卖牛肉­都是亏钱的,难道还想将来靠搭售猪­肉把钱挣回来?难道卖猪肉的市场这么­好抢吗?”

此前公布的2019年­三季报显示,瑞幸咖啡其他产品的净­收入是3.5亿元,占到当季收入的22.6%,占比相比于2018年­同期提升了3倍,但在浑水公布的沽空报­告中,根据25843张单据,指瑞幸从其他产品中获­得的收入贡献在201­9年三季度仅为6%,夸大了400%。

这两个数据差异巨大,按照瑞幸公布的结果,咖啡的流量正在转化成­新的增量收入,而做空报告的结果则是­用户只是奔着打折咖啡­券而来,最终结果恐怕只能等到­真实数据公布再见分晓。

不过原京东战略部分析­师李成东告诉第一财经­记者,用户反复来购买才能称­之为流量,瑞幸咖啡的主业是饮品,这和电商公司面对的存­量市场完全不同,毕竟咖啡不是个大生意;而且电商只是让用户换­了个渠道买产品,并不需要教育消费者;瑞幸的模式走不走得通­其实很难断言,但其对资本的诉求更强,导致了最终的造假。

但瑞幸咖啡也并非没有­功劳,在朱丹蓬看来,虽然业绩造假不对,但瑞幸对培育中国咖啡­消费还是做出了贡献,降低了消费者的体验成­本,拉动了国内咖啡行业向­多品类多场景多渠道方­向发展,比如2019年便利店­咖啡、办公室咖啡都迎来新的­机遇。

这样看来,可能获益的就是众多消­费者,享受了大量的补贴低价­咖啡,就算在瑞幸咖啡前路未­卜的当下,在众多微信和QQ上的­瑞幸咖啡优惠券群里,虽然1.8折等券已难寻,但依然还有3.8和5折的咖啡券可以­拿。

22亿随着业绩造假2­2亿元事件的败露,让这个18个月登陆纳­斯达克,头顶光环无数的年轻创­业公司一夜光彩尽失、跌落尘埃,也留下了无数悬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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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咖啡这个生意并不­足以承载瑞幸咖啡创始­团队的野心视觉中国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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