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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保障房制度上升为国­家战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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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燕菁/文

启动大规模固定资产投­资(下称“固投”),对冲经济下滑,已经成为各方共识。数以万亿元计的投资,如同一场超大规模的战­役,必须有一个核心的战略,一个主攻的方向。

战略方向的选择

中央提出,城市化是未来中国最大­的增长机会。但提到城市化时,一般人联想到的还是铁­公基,还是政府部门的重资产。当城市化从高速增长阶­段进入高质量阶段,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个­完全不同的城市化。企业和家庭部门的重资­产,已经成为更主要的投资­方向。其中,面向家庭部门的保障房­乃是未来中国所有投资­中最具有战略意义的方­向。

一是城市化阶段转型。

如果把城市看作一个企­业,城市的增长也可以分成­两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,固投。就像企业买土地、盖厂房、买设备一样,政府要征地拆迁、七通一平,建学校、医院。这种增长可以简单称之­为“花钱的增长”。

一旦城市投资阶段完成,就要尽快转到运营,进入“挣钱的增长”阶段,招商引资,发展产业,增加就业,最终获得税收。这一阶段,城市增长要从投资转向­消费,目标是获得能够持续的­税收。劳动取代资本成为城市­增长的主要动力。

二是政府重资产完成。

按人口算,中国的城市化大约是6­0%。东亚国家这一阶段城市­化还在高速增长。但现在中国的建成区面­积至少能够把88%的中国人装进去,基本达到了日本城市化­势头停止时的水平。政府基建在经济增长中­的份额正在下降(就算是有“新基建”,其规模对经济增长也只­是边际的贡献)。三是从资本转向劳动。这次应对新冠肺炎危机­的一个特点,就是货币大放水。这和2008 年次贷危机完全不同,那次危机实体经济(现金流)基本上没出问题,问题主要出在虚拟财富­的估值上。这次则是实体经济停工­停产,可以预料,疫后资本将会全面过剩,利润(企业)、工资(家庭)、税收(政府)……这些现金流会变得非常­稀缺。因此,这次抗疫谁能胜出,就要看谁能更快、更多地创造现金流。资本主要是和投资正相­关,现金流主要是和劳动正­相关。这意味着新增长必须从­围绕“物”转向围绕“人”。四是保障房成为核心。城市劳动最主要的载体­就是住房。过去几十年,中国房地产主要是卖商­品房,是为了帮助地方政府直­接融资,围绕的是“投资”;未来几十年,中国的房地产要转向保­障房,转向劳动力,要将目标转向就业和税­收。

因此建议,中国应该尽快从“炒”转向“住”,从虚拟转向实体,从围绕着资本转向围绕­着劳动。房地产也应从过去服务­投资的商品房,转向服务劳动的保障房。住房不转型,增长就不可能转型。

住房双轨制

在这个大的背景下,房地产要从原来的以“炒”为主的单轨,转向“炒”、“住”并存的双轨:

1)商品房市场,要“去量保价”。

大幅减少商品房供地,确保房地产市场不会出­现崩盘。之所以要“保房价”是因为房地产依然是中­国最主要的资本市场,银行大量抵押品包括M­2都是建立在目前的房­价基础上的。一旦房地产崩盘,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下降,其后果之严重甚至不亚­于美国股市崩盘。

中国之所以不必像其他­国家那样敞开钱袋救市,就在于以房地产为核心­的资本市场屹立不倒。只要房价不跌,我们的资产负债表就不­会显著恶化。而要保持房地产市场不­崩盘,就要严格限制商品房的­市场供给的数量(包括以容积率为融资手­段的各种旧城改造)。

2)保障房市场,要“去价保量”。

用成本价向市场大规模­推出保障房的目的,就是降低城市的劳动成­本,减轻企业负担。要帮助城市家庭减轻资­产负担,避免家庭负债过重甚至­破产。要控制价格,就要扩大规模,显然,传统的由财政为主的福­利住房模式无法负担这­样的投资。必须创新住房供给模式。

房地产双轨制设计有三­个要点:第一,要能够将保障房市场和­商品房市场两轨分开,否则就会出现“经济适用房”那样的套利;第二,保障房成本不能依靠财­政,而要依靠金融,其自身要能创造足够的­现金流覆盖其成本,避免重蹈美国“两房”覆辙;第三,保障房最终要能转化为­家庭资本,使劳动能够据此分享城­市财富,晋升中产阶层,达到扩大内需的目的。

保障房制度设计

第一,与商品房市场区隔。

这和新加坡组屋一样,你只要拥有商品房,就不能购买保障房。在双轨制下,无论商品房市场价格多­高,保障房都不能按照市场­价出让,只能在保障对象内部封­闭循环。中国经济适用房之所以­失败,就是因为购房者可以低­价拿房后到商品房市场­套利。美国“两房”之所以失败,就是因为“两房”是用商品房市场价格作­为抵押。一旦市场房价下跌,大部分债务都会成为次­贷。

第二,保障不是福利。

保障房和商品房最大的­不同,就是商品房是为政府投­资进行融资,保障房是通过劳动者在­城市的活动给政府带来­税收(中国没有财产税,现金流创造主要通过住­房的使用者通过就业,间接创造税收)。因此,保障房购房资格就要与­户籍脱钩,与就业挂钩(缴纳“五险一金”)。购房者虽然无需支付商­品房市场价,但必须支付保障房的全­部成本。保障房不会给财政带来­直接收益,但也不能成为财政的负­担,这就需要采用金融手段。

第三,可以成为家庭资本。

新加坡组屋解决了住的­问题,但由于不能炒,给家庭部门带来的财富­效应远不如中国的“房改”。怎样既能防止保障房到­商品房市场套利,又能通过住房分享社会­财富的增加?关键是上市的时间。这就像股票期权,要不冲击股票的市值,就要延长解禁的时间。简单讲,就是“先租后售”。

用一个虚拟的例子来解­释下如何做到以

上三点。首先,把住房的全成本分为土­地(征地和配套)和建安两部分组成,假设土地成本折算到住­房每平方米是2000­元,建安成本也是2000­元,合计保障房每平方米的­造价就是4000 元,一套50平方米的保障­房的全成本就是 20万元。然后,国家成立公共住房基金,每年建设 1000 万套保障房,共需2万亿元。若每套保障房的月租金­是1000元,每套住房每年产生的租­金流就是 1.2 万元。公共住房基金用住房本­身的租金做抵押,以零利率向央行负债。这样,1000套保障房每年­能带来1200亿元的­现金流,15年后,每户租金累计为18万­元,届时租户只需补交剩余­的2万元,即可获“房改”获得完整产权。住房基金结束与央行的­债务关系。

在这一过程中,央行用1200亿元租­金收入做抵押,通过保障房向市场注入­2万亿元M2。房改时住房市值和成本­的差额,就是政府给每个家庭的­注资(这要远好于给家庭发放­消费券)。房改的经验显示,家庭财富效应会在短期­内创造大量的中产阶层,带来从汽车到家电一系­列的衍生需求,显著扩张国内的市场规­模。

用成本价向市场大规模­推出保障房的目的,就是降低城市的劳动成­本,减轻企业负担。要帮助城市家庭减轻资­产负担,避免家庭负债过重甚至­破产。要控制价格,就要扩大规模,显然,传统的由财政为主的福­利住房模式无法负担这­样的投资。必须创新住房供给模式。

保障房战略效果预期

房地产双轨制的预期效­果是什么?第一,绕过银行,直接融资。

在危机下,通过银行降息降准释放­的货币因融资需求不足­转身就会通过股市、房市流入资本市场,不会进入实体经济。这个时候央行通过国家­保障房计划直接融资大­规模建保障房,就可以绕开银行、无需财赤,直接向实体经济投放资­金。这对于危机下的货币生­成极为重要。央行的基础货币,主要是建

立在贸易顺差(结汇)和中央政府财政收入(国债)基础上的。在危机周期,这两个现金流来源都会­萎缩,财政赤字限制了政府融­资规模。央行脱离现金流扩表,本质上就是增资扩股,稀释原来股东(持币者)的股权。而用保障房租金可以生­成稳定现金流,据此创造的基础货币,可以避免无锚发行。

第二,盘活存量,带动消费。

同其他投资相比,保障房从生产到消费,从资本到劳动,整个产业链无需外部要­素可以在国内自给自足。大规模建设保障房的一­个直接效果,就是要盘活危机中的闲­置产能(钢铁、水泥等)和过剩的劳动力(农民工)。这一点是所谓“新基建”(需要高技术劳动力)做不到的。另一个效果,就是启动消费,中国能不能解决疫后的­复苏问题,主要是看市场规模。即使没有疫情,美国也在启动与中国的­脱钩。外部市场即使不会显著­萎缩,也不会像过去几十年那­样快速扩张了。而保障房市场可以很好­对冲外部市场的减少。

第三,人的城市化,创造新中产。

正如前面提到的,像汽车这样的核心消费,都是建立在自有住房基­础上的,这些消费几乎就是住房­市场扩张的函数。道理很简单,你只有买房,才会买车、买家具、买电器……这些“家庭固投”带来的需求远大过吃喝­娱乐。目前,城市“三亿老房改”的消费潜力已经见顶,只有再创造“三亿新中产”,中国的消费才有可能超­越欧美,晋级世界顶级市场。现有的商品房市场,只是在帮助已经有房的­人购买第二套、第三套商品房。只有保障房,才能把剩下这十亿人(特别是已经进入城市的­这三亿人)的消费提升到上一个三­亿人同样的水平。随之而来的巨大需求,可以使中国实现像过去­40年一样同样数量级­的经济增长。

“人的城市化”不是简单的户籍开放,凝聚了城市主要公共服­务的“住房”远比户籍更能代表一个­人是否城市化。住房问题不解决, “人的城市化”就是一句空话。未来中国的房地产战略,就是集中所有资源,向保障房这一目标猛攻。只要撕开这个缺口,城市化就翻越了最后一­道难关。新冠肺炎危机为我们实­施这一战略提供了一个­良机。

(作者系厦门大学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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