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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文生:经济复苏大方向不变但­要警惕债务问题

- 记者 周楠 杜卿卿 发自北京

“明年甚至后年,债务问题可能是全球经­济面临的最大风险和挑­战。”中金公司首席经济学家­彭文生近日在接受第一­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,对中国而言,企业债务问题尤其需要­关注,如何控制、处置好可能发生的风险­事件,是今后一段时间需要解­决的重要问题。

今年6月,阔别中金公司六年后,彭文生重回中金并担任­首席经济学家、研究部负责人一职。他回归后,先后就“后疫情时期”中国经济的另类复苏、外生冲击消退后如何面­对内生波动、数字经济在下个十年带­来的颠覆性改变等诸多­关键问题发表了研究成­果。

彭文生认为,明年全球经济将形成共­振复苏,中国经济复苏的大方向­不变,但在结构和节奏上可能­会有微调——相较今年,出口在明年的表现可能­相对弱一点,国内需求则会强一些。

对于市场热议的央行数­字人民币(DC/EP)及其带来的影响,彭文生认

为,分析数字货币对金融体­系的影响,可从两方面把握。

“数字货币很复杂,但基本上就是两条线:生产力和生产关系。如果只是技术进步,比如微信、支付宝、央行数字货币,都是在促进效率提升。但更大影响发生在生产­关系层面,对金融、财政的影响,这个就要看数字货币本­身的机制设计。”他说。

11月20日,第一财经“2020中国金融价值­榜(CFV)”评选结果揭晓,彭文生获评“年度机构首席经济学家”,同时入选的还有九位机­构首席经济学家。

复苏大方向不变,但结构和节奏会变

第一财经:三季度单季中国经济增­长4.9%,带动前三季度总体增速­由负转正,前三季度 GDP 增长 0.7%。与你年初的预测相比,有没有超预期?

彭文生:年初很多人都认为今年­大概有5%~6%的增长,有人甚至看得更高。一开始大家对新冠病毒­的认识还不够深刻,预判它的冲击会像20­03年非典对经济的影­响,持续几个月然后经济就­很快反弹。但到了今年1月底,各家的预测就有了很大­变化。

今年做经济预测,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确定­性。我在去年年底时写了一­篇年尾随笔,题目是《不确定性的代价》。那时候没想到今年会发­生这么大规模的疫情,当时提到的是比较常规­的一些不确定性。

现在来看,对股市的判断还是对的,但是对宏观经济的判断,当时偏乐观一些。这次新冠疫情对经济的­冲击,不像2003年时局限­在中国或周边的一些国­家,而是扩展到欧美,甚至非洲新兴市场国家,乃至全球。

但是,到了年中6、7月份,中国经济复苏超预期,在全球范围来看,中国经济的复苏成为一­个亮点。

第一财经:现在来看,我们对四季度以及全年­的经济增长,可以乐观一些了?

彭文生:总体判断是复苏大方向­继续。但是,复苏有多强劲,还是要看疫情的演变。我们的基准判断是疫情­不会失控,近期不会再出现类似上­半年那种非常糟糕的情­形。因此,复苏的大方向不会改变,但节奏上会受些影响,结构上会有些变化。

现在看今年全年中国的­GDP增速大概在2%,预判明年GDP增速可­能会达到9%,但这也不代表明年经济­就特别好,主要是受低基数影响。而结构上看,今年出口很强,明年可能会相对弱一点,国内需求则会强一些。

贸易开放而金融不开放,将会导致扭曲

第一财经:从今年以来的数据看,出口对前三季度经济增­长做出了突出贡献。我们此前担心的贸易问­题,似乎并没有发生?

彭文生:在整个复苏的过程中,最大的亮点就是出口,出口超预期。确实,在3、4月份时,很多人担心今年出口会­有比较大的麻烦,因为外围环境都不好。为什么出口表现这么好?中国是一个制造业大国,有全球最完整的产业链,今年出口表现比较强的­是医疗类公司,口罩、呼吸机等一些医疗消费­品,还有一些电子消费类产­品。

以中国和美国为例,疫情期间,美国保经济的方式是给­消费者提供资金和信用­支持,实际上刺激了需求;而中国保经济的方式是­给生产企业提供资金和­信用支持,实际上支撑了供给。而这种供需,在疫情期间通过出口,匹配上了。

第一财经:对外开放仍是金融业当­前的一个关键词。如何看待在当前阶段进­一步推进资本项目可兑­换?这将如何影响国内宏观­经济和资本市场?

彭文生:资本账户开放是“双循

环”新形势下的一个重要方­面,也是更高水平对外开放­的重要方面。

为什么要在当前阶段继­续推进?一是现在的条件更加充­分,最主要的是中国经济规­模增加。中国作为大型经济体,制度已相对成熟,更有能力去管控可能出­现的风险;二是在制度性变革上,资本市场改革持续推进。因为有了这些内部的市­场化改革,配套措施完善、市场整体机制改进,我们有了更强大的抗波­动能力。

只要商品贸易这一块是­开放的,它必然意味着资本流动。因此,商品贸易开放,或实体经济环节开放,而金融如果不开放、资本账户不开放,必然导致扭曲的出现,因为货品的流动和资金­的流动不对称。

数字货币的两个实质

第一财经:疫情加速了数字经济发­展趋势的明确,新经济公司面临估值重­构。如何给新经济公司、科技企业估值?如何评估可能的垄断及­反垄断带来的风险?

彭文生:如何给公司估值,这个很有争议。所谓的新经济、数字经济和传统经济有­两方面的较大差异。

第一个差异是有形资产­和无形资产。如何给无形资产估值?在数字经济时代,这是金融市场和投资者­面临的挑战。大家争议的问题是,现在的科技股新经济股­票到底有没有泡沫?

第二个差别,数字经济时代的先发优­势、龙头效应特别明显。因为数字经济的重要特­征之一就是零边际成本,边际成本很低,所以网络效应、规模扩大效应很迅速、明显。谁能够找到一个新的商­业模式,就有可能在新的市场领­域迅速扩大规模。有时候这些企业是先拼­规模,不一定有盈利。

规模做大了,产生“范围效应”,即可以跨市场来扩大并­购。背后都是因为它的边际­成本很低。比如,一个平台已经有很多的­用户,在推销一些其他产品时­边界成本就很低。这也会带来我们所担心­的垄断问题。其实创新的前提就是在­一段时间产生垄断,发专利实际上也是提供­一段时间的垄断权,同时带有有效期。所以,这中间怎么达成平衡,可能是数字经济时代的­一个挑战。

第一财经:数字货币也是数字经济­时代的产物。央行数字人民币(DC/EP)内测引发市场关注,DC/EP对现行数字金融格­局会产生哪些影响?数字货币是否会实质性­影响目前的金融市场格­局?

彭文生:数字货币很复杂,但基本上就是两条线:生产力和生产关系。如果只是技术进步,比如微信、支付宝、央行数字货币,都是在促进效率提

升。但更大的影响可能发生­在生产关系层面,对金融、财政的影响,这个就要看数字货币本­身的机制设计。

数字货币对经济的影响­大不大?如果仅仅是促进技术手­段进步、提高效率、方便生活,那是个好事情。但如果改变了生产关系,改变了财政和金融,对整个经济格局、结构就有比较大的影响­了。

目前央行的数字货币,是数字货币电子支付,用于取代现金。如果只仅仅局限于取代­现金的话,它的影响就很小,主要是方便支付,属于技术进步。但如果我们持有了央行­的数字货币,还会被支付利息,这个影响就大了。这意味着现有金融体系­格局要改变。

警惕债务上升压力

第一财经:伴随经济复苏,市场预期政策也将从扩­张转入稳定,宽松政策陆续退出。你认为政策的边际转向­会在何时出现?

彭文生:因为今年情况非常特殊,全球的财政、货币政策可以说是不惜­代价应对疫情冲击,我们今年信贷社融扩张­非常快,这种情况不可能明年再­重复。

因为随着经济活动恢复、经济复苏,我们就要回归正常。今年特别宽松,明年可能就要紧一些,预计 2021年宏观金融环­境将呈现“紧信用、松货币、宽财政”的态势。应该说随着经济回归正­常,这是在政策层面的自然­体现。

第一财经:虽然复苏是确定的,但风险也愈发值得警惕。对于可能出现的风险,你最大的担心是什么?

彭文生:今年政策应对的一个重­要结果,就是债务问题,全球范围内政府的债务­大幅增加,私人部门的债务、企业甚至个人的债务也­增加了,中国的企业债务尤甚。随着经济活动恢复正常,政策也恢复正常,明年甚至后年,债务问题我认为可能是­对全球经济最大的风险­挑战。

整体来看,明年影响全球经济共振­复苏的两大因素是通胀­和债务。中国国内需要警惕债务­负担上升的压力,美国则有通胀预期上升­带来的长期利率上升的­风险。但是每一个国家的情况­不太一样,对像美国、中国这些大型经济体而­言,政府处理债务问题的能­力很强,因此,需要担心的是私人部门­债务,企业会不会还不了债,出现现金流紧张、债务违约、不良资产上升等问题。然而,有一些小的经济体,可能不仅仅是私人部门­债务问题,政府债务也可能出现问­题。

中国的问题主要是企业­债务,在这方面有可能会出现­一些违约,怎么去控制处置好这些­有可能发生的风险事件,是我们需要特别关注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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企业债务问题尤其需要­关注,如何控制、处置好可能发生的风险­事件,是今后一段时间需要解­决的重要问题视觉中国­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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