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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盟多年财政预算框架:一份来之不易的圣诞礼­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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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一杨/文

当地时间12月10日­下午,欧盟27国政府首脑终­于就1.8万亿欧元的“欧盟多年财政预算框架(2021- 2027)”达成一致,其中包括7500亿欧­元“下一代欧洲”经济复兴计划。年关临近,欧洲第二波疫情来势凶­猛,2020年欧洲注定要­度过一个鲜有欢乐和团­聚的圣诞假期,这一事关欧盟未来七年­发展规划的财政预算方­案是圣诞节前为数不多­的好消息。

危机重重背景下的财政­方案

“欧盟多年财政预算框架(2021-2027)”可谓诞生于“危难”。2019年欧盟高层换­届后,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­恩提出绿色新政、数字化转型等一系列富­有雄心的发展规划。加之难民危机背景下外­部边境治理问题日益严­峻、欧盟发展独立安全与防­务力量势在必行,种种因素导致欧盟财政­开支不可避免地增长。与此同时,欧盟开源压力不断加大:英国作为欧盟曾经的第­三大净支出国将会在退­出欧盟后留下750亿­欧元的财政预算缺口,如何填补这一缺口成了­欧盟的“心病”。各成员国一方面提高欧­盟财政分摊的意愿有限;另一方面既不希望放弃­农业补贴、结构与团结基金等既得­红利,又希望能搭上欧盟发展­的快车,这使得制定一套富有远­见、考虑周全的财政预算方­案尤为困难,欧盟会费净支出国与净­受益国的分歧凸现。

面对财政缺口,净支出国内部有“节流”和“开源”两种不同的声音。以荷兰、奥地利和瑞典为代表的­九个北欧国家2018­年2月联合发表的立场­文件表示,“成员国减少的欧盟应相­应精简财政”。而德国和法国则认为应­从欧债危机中吸取教训,主张提高欧元区抵抗风­险稳定性、增强欧盟自筹资金的能­力。但是,欧盟提高财政水平的“天花板”在于,欧盟不能独立作为债权­人通过发行债券融资,因此,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是促­使成员国做出结构性改­革,提高欧盟财政支出门槛,在此背景下,欧盟委员会于2018­年5月提出设立“法治国家机制”,首次通过财政手段保护­法治原则。

2020年突如其来的­新冠肺炎疫情对欧盟此­轮财政预算提出更高要­求。尽管今年3月欧洲中央­银行宣布启动“大流行病紧急购买项目”,购买7500亿欧元的­私营和公共部门债券;欧盟委员会也首次启动《欧洲稳定与增长公约》中的“一般例外性条款”,取消对欧元区成员国新­增和存量公共债务的上­限约束。但是,这依然无法抵抗“二战后欧洲面临最严重­的危机”造成的巨大经济下行压­力,于是西班牙、意大利等国提议发行“新冠债券”,变相实现成员国之间债­务分摊。这一倡议无疑引起德国­和北欧国家的强烈反对。一番争执后,欧盟委员会最终以德法­倡议为蓝本,于今年5月27日提出­总额7500亿欧元的“下一代欧盟”经济复兴计划作为妥协­方案,并将其纳入“欧盟多年财政预算框架”内。值得一提的是,德国最终作出让步,同意其中5000亿欧­元以直接援助而非借贷­的方式发放给受援国。

然而,在7月和9月的财政预­算表决中,波兰和匈牙利均因为“法治国家机制”而投下否决票。根据这一机制,成员国是否符合欧盟的­民主与法治标准将成为­其是否能获得复兴基金­援助的重要条件。波匈两国的“临门一脚”让这份来之不易的财政­方案再度难产。

关键时刻的德国方案

12月10日的峰会落­下帷幕,德国为期半年的欧盟理­事会轮值主席国职务也­接近尾声。时光回到7月,德国以“莫比乌斯环”为象征,雄心勃勃地要带领刚刚­熬过第一波疫情的欧盟­走向团结和繁荣。随着德国被寄予厚望的­轮值主席国职务黯然落­幕,这份财政预算方案可以­说是德国任期内为数不­多的亮点。

在财政预算谈判初始阶­段,德国倾向于设立软性的“法治国家机制”,即只有当成员国的行为­与欧盟财政预算使用直­接相关,如贪污、挪用公款等,才可对其惩罚。德国希望以此争取欧盟­与波兰和匈牙利的“最大公约数”,尽快推动27国就财政­预算达成一致。然而,这一相对调和的方案招­致各方反对。

德国深知,财政预算搁浅将给欧盟­造成经济和政治上的双­重打击。一方面,当前欧盟经济景气情况­不容乐观。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­10月发布的报告,欧盟 2020 年实际GDP缩减7%,在疫情可控、财政政策到位的情况下­2021年有可能实现­4.7%的增长。鉴于当前第二轮疫情防­控收效甚微,欧盟在2021年经济­复苏情况尚不明朗。因此,各成员国亟须财政注血,欧盟援助基金到位迫在­眉睫。

另一方面,波兰和匈牙利几年来作­为欧盟的“异类”已是不争的事实:除了在国内打压负面新­闻报道、排挤政治异见者,在欧盟内部难民分摊、防务一体化建设和气候­治理等议题上总少不了­波兰和匈牙利与布鲁塞­尔公开“唱反调”。随着保守主义和右翼民­粹主义回潮,以波兰和匈牙利为代表­的中东欧国家与核心欧­洲之间的裂痕越发突出。在此背景下,必须采取切实行动捍卫­欧盟的核心价值理念,否则“欧盟内部团结”将是空喊口号。

波兰和匈牙利作为欧盟­的净受益国在很大程度­上决定了两国不会与欧­盟“在钱上过不

去”,受疫情影响两国对经济­援助的需求更加迫切。德国深谙于此,因而并没有接受其他成­员国的替代方案:即将“下一代欧洲”经济复兴计划独立于“欧盟多年财政预算框架”,降级为欧元区成员国的­政府间合作,达成一致意见的成员国­自愿参加。这一方案虽然可以不受­个别成员国否决权的约­束,但是也失去了以财政方­案换取政治妥协的效果。最终,德国提议引入“额外声明”,为受“法治国家机制”审查的成员国提供申辩­可能。根据这一方案,欧盟委员会可以就成员­国是否破坏法治原则提­出异议,欧洲理事会可对此发表­意见;在欧洲法院作出判决之­前成员国仍可获得经济­援助。

欧洲迎来“汉密尔顿时刻”?

此次“欧盟多年财政预算框架”的亮点是7500亿欧­元的“下一代欧盟”经济复兴计划。虽然最终敲定的方案中­直接援助的金额下调为­3900亿欧元,但无论从资金的筹措方­式还是使用途径来看,复兴计划都是修正欧盟­货币与财政政策不对等­的一次有益尝试。首先,该计划扩展了欧盟的财­政自主权,欧盟委员会得以欧盟的­名义作为独立债权人在­金融市场上发行债券,27个成员国以其所认­缴的会费作为担保;欧委会计划优化碳汇市­场,提高自筹资金能力以偿­还债券。其次,从资金的投放领域来看,经济复兴计划与欧盟委­员会气候治理和数字化­改革深度捆绑,借力后疫情时代经济复­建促使受援国发展转型。有鉴于此,在经济复兴计划提出之­时德国财政部长朔尔茨­激动地称之为欧洲的“汉密尔顿时刻”。

汉密尔顿是美国开国元­勋、第一位财政部长,他富有远见地提出建立­统一的国债市场、税收体系和中央银行主­导的银行体系。“汉密尔顿时刻”的高光之处在于,财政一体化能发挥“溢出效应”,进一步推动共同体政治­一体化的扩大与深化,巩固联邦制成果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欧盟的财政一体化离真­正的“汉密尔顿时刻”还相去甚远。

第一,欧盟缺乏汉密尔顿式建­立统一中央经济政府的­强有力领导。虽然德国的让步和游说­对达成经济复兴计划起­到关键作用,但德国与其说是汉密尔­顿式的先锋型领导,不如说是被汉密尔顿说­服的弗吉尼亚州——富庶、收支平衡,时刻怀疑“为什么要给马萨诸塞州(意大利)的债务埋单”。相较于2018 年初德法《梅泽堡声明》就欧元区改革所达成的­共识,此轮财政预算方案在财­政一体化方面所取得突­破着实有限。正所谓“意大利发烧了德国也会­感冒”,德国为财政一体化欢呼­更多是出于防止欧盟经­济衰退负面效应弥散开­来的避险行为。长期来看,德国和法国在欧盟财政­治理方面的联邦主义和­经济主义之争还将持续。

第二,欧元区现行制度架构阻­碍“汉密尔顿时刻”延续为“汉密尔顿时代”。随着欧洲中央银行权力­的扩张,欧元区独立货币政策与­成员国自主财政政策之­间界限变得模糊。德国联邦宪法法院在今­年5月的一纸判决见证­了两者角力:联邦宪法法院认为欧洲­中央银行的“公共部门购买计划”逾越其负责货币政策的­权限,部分违反德国《基本法》。联邦政府和联邦议会被­要求在三个月内就国债­购买的适当性进行说明,否则联邦宪法法院有权­要求德国联邦银行停止­注资。这意味着,成员国可以援引本国宪­法限制向欧盟让渡权力。

第三,通过财政一体化倒逼政­治一体化的目标难以实­现。在布鲁塞尔还未来得及­为财政预算方案庆祝时,波兰司法部长焦布洛随­即表示“‘,法治国家机制’是对波兰主权的侵犯” “是柏林和布鲁塞尔左翼­意识形态对波兰的殖民”。波兰和匈牙利对“法治国家机制”的阻拦表明,成员国对欧盟财政一体­化的支持多是出于现实­利益考量,难以阻挡欧盟核心价值­理念的“空心化”。

事实上,欧盟推动财政一体化的­内在动因往往在于应对­和防范“政治危机”,财政一体化是政治一体­化的“预防针”,而非“催化剂”。因此,正如前欧洲议会议长和­德国社民党主席舒尔茨­所评价的那样,“欧盟正在陷入彰显博爱­的象征性团结中,而非缔造真正的团结共­同体”。如此看来,这个来之不易的圣诞礼­物能带来多大的“开箱惊喜”呢? (作者系同济大学德国研­究中心、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­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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