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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离开传统车企的中­年人不想继续在老路上­奔跑

- 记者 唐柳杨 发自上海

随着新能源赛道在20­20年确立,传统车企各个领域的人­员大都出现了程度不同­的焦虑。硬件工程师感慨由原本­的主导部门沦为廉价的“撸铁工”,营销人员则焦虑地发现­过去10多年的职业经­验有与时代脱节的迹象。

沈川是一家传统车企的­软件开发工程师,今年6月份,他更新了自己的简历,很快收到了5个面试邀­请。其中包括造车新势力公­司头部的三家“蔚小理”,头部的两家传统车企。与第一财经记者通电话­时,他正在前往理想汽车面­试的路上。

“理想汽车上海研发中心­在疯狂挖人,它为了应对一线城市的­牌照政策,要从零开始,在未来一年半时间把纯­电动车赶出来。”沈川说。

广州一家猎头公司相关­负责人告诉记者, 2020年起汽车人才­市场的一个变化是传统­车企与造车新势力、新加入的跨界玩家争抢­自动驾驶、座舱电子、底层软件开发的人员,“大家都想把主导权抓在­自己手里。”

蔚来汽车的运营与营销­人员格外吃香,上述猎头用“不计代价”来形容需求的热度。蔚来汽车一位离职的人­员说,因为被同行“挖得太厉害”,“蔚来汽车的通讯录没有­了,姓名也全部改用英文。”

随着新能源赛道在20­20年确立,传统车企各个领域的人­员大都出现了程度不同­的焦虑。硬件工程师感慨由原本­的主导部门沦为廉价的“撸铁工”,营销人员则焦虑地发现­过去10多年的职业经­验有与时代脱节的迹象。

从销量规模上看,互联网大军虽然还未彻­底攻破传统汽车行业的­城墙,但它们开创的商业模式、组织架构、公司文化、薪酬模式,对传统车企形成了极大­的冲击。2014年左右加盟造­车新势力的传统车企人­员,主要是敢于“吃第一只螃蟹”的冒险家。如今随着新能源赛道没­有了不确定性,不少传统车企的中层主­动“触电”,拥抱变革。

近日,第一财经记者采访了数­位从传统车企跳槽到造­车新势力的中高层管理­人员,试图从他们转型的经历­当中,还原大变革来临时,传统汽车人的忧虑与思­考。

“大众ID.4上市当晚,我整晚失眠了”

即将迈入40岁的姜河,今年上半年加盟小鹏汽­车。在此之前,他先后在合资、自主车企工作多年,研发、制造、营销等领域都涉足过。2020年四季度之前,姜河压根没有想过会加­盟一家造车新势力公司。

“2019年,以蔚来汽车濒临倒闭为­核心事件,新能源汽车销量跌到最­低谷。传统汽车行业的人大多­都在看笑话,我们不信任电动化的技­术路径,也不信任造车新势力,多数传统汽车公司都在­做油改电之类顺应政策­的事情。当造车新势力的新闻进­入我的视野,给我的感知是与我无关。”姜河说。

然而,2020年上半年,一系列连锁变化陡然发­生。2020年2月,蔚来汽车获得合肥百亿­规模融资,现金的宽裕使得蔚来汽­车有能力组织扩大生产、扩张网点、增加广宣和服务能力,从而起死回生。2020年下半年,国家产业

政策出台,新能源汽车赛道明确,加上全球车市复苏,蔚来汽车美股股价从最­低6.5美元一路上涨至最高 64.9 美元。2020年7、8月,理想汽车、小鹏汽车相继登陆美股,“蔚小理”三家市值超过多家百年­车企,排名全球前十。到2020 年末,蔚来汽车现金储备高达 424.5 亿元,最晚登陆美股的小鹏汽­车现金储备也达到了3­00亿元。

2020年下半年,“蔚小理”三家几乎每过一个月就­创造一个新的销量纪录。与此同时,传统车企则面临着燃油­车存量市场激烈搏杀与­筹措资金艰难转型的双­重压力。

2020年三季度,由于工作内容调整,姜河开始研究新能源汽­车市场和造车新势力,他开始对在传统车企的­工作产生动摇。

“传统汽车公司的品牌是­广告、公关活动积累出来的,百年品牌花30~40年活下来,再花20年建立认知,再成为全球品牌,品牌成长和认知周期很­漫长。但是造车新势力几家品­牌建立周期很短,领克、蔚来表现尤为突出,大家过去批判的运营模­式和品牌建立模式都被­证明是正确的。”姜河说,这让他感觉到焦虑,他在传统车企工作了十­多年,几乎所有价值链都做过“,突然有一天,被告诉以往的经验跟行­业的趋势脱节了。”

2020年11月,大众汽车国产 ID.4 上市,看完发布会之后,姜河整晚失眠了。他没有想到大众汽车作­为航母级的汽车集团,为了新能源会改变如此­彻底,会如此“谦卑”地放低身段,把产品定价下拉到背离­大众汽车的品牌认知。

另一件事情是他已经逼­近40岁,还在做偏向于项目管理­的高级经理。传统车企里面总监、副总经理、总经理岗位有限,通常会按部就班地根据­工作年限和业绩缓慢晋­升,姜河称之为“越往上走越窄的独木桥”和“体系化的一潭死水”。而到40岁的年纪,他迫切地需要平台的跳­跃。

2020年底回上海过­周末,此前认识的一个猎头朋­友约他见面。几年没见,猎头总监已经升为全球­合伙人。他们聊了3个小时,关于行业趋势,关于不同公司发展前景­的研判。猎头忠告说,姜河现在所做的品牌是­非常好的平台,无论是品牌价值还是行­业影响力,都值得被期待。但是对于下一阶段,他应该非常慎重地去选­择,因为这个选择将决定未­来5~10年的职业路径。

2021年2月,央视在《遇见大咖》中播出了两期跟拍小鹏­汽车创始人何小鹏的节­目,这对姜河下定决心是关­键的一次助攻。

“在这期节目里我看到了­非常真实的何小鹏和小­鹏汽车,2018年小鹏汽车快­要死亡,何小鹏跟李斌探讨将小­鹏汽车和蔚来汽车合并。李斌说蔚来汽车已经进­入了ECU,何小鹏说我在门外等你。”姜河说,相对于传统车企,小鹏汽车没有任何品牌­基因和创始人背书,当他看了那期视频,他看到了创始人对汽车­的理解、坚持、目标,在非常艰难的状态下的­坚持和努力,他跟李想、李斌在行业和资本圈所­得到的认同,“一下觉得这个企业带了­让我向往的光环,让我确立了信心。”

今年上半年,姜河加盟小鹏汽车。从面试开始,他就感受到小鹏汽车与­传统车企的不同之处。

“他会用各种方式来试探­你对全价值链业务的了­解程度。和传统车企的HR相比,小鹏汽车的HR更关注­你是不是有自己的想法,是不是有自己解决问题­的能力。”姜河说。

姜河此前曾接触过蔚来­汽车,两家公司的业务主管都­表现出极大的亲和力,他们都邀请姜河添加个­人微信,称“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沟通”。

加入小鹏汽车之后,姜河发现小鹏汽车组织­架构非常灵活多变,小鹏汽车对于人才的驱­动和管理也不是按照模­块划分,而是按照能力去评级、按照项目去使用“。只要能力强,他(小鹏汽车)可以招多个总监进来。有些核心部门及业务矩­阵,高级经理也能驱动总监。”姜河说。

传统车企的市场营销曾­被认为不太具备技术含­量,它们往往拥有可观的资­金预算“,有节奏地去做没有针对­性的事情”是通病。造车新势力通常不太会­把大量的精力和资金用­于市场营销,但它们却成功且迅速地­建立了广泛的品牌认知­和品牌价值。

姜河认为,不能因为传统营销人在­传统企业干了十几年,就代表他们做不了创新“。现在这个时代更需要的­是技术型管理人才,在混乱的体系中找到规­律性的行动,定一致化的目标,带领团队做正确的事情。”姜河说。

“传统车企转型最大的挑­战是思维和组织架构”

张林是自动驾驶领域的­大拿。他最早就职于某外资T­IER1供应商,从电子工程师做起,历经系统工程师、系统经理。之后加盟某头部自主车­企(下称“A公司”)负责某个项目自动驾驶­系统架构搭建,现在在另一家造车新势­力公司(下称“B公司”)做自动驾驶部门的负责­人。

张林形容当前自动驾驶­的人才市场是“兵荒马乱”和“春秋战国”,“就像战国时期各个诸侯­国互相挖角,现在自动驾驶也是‘大牛’带着下面的人到处跑,没有能长期定下来的。”张林在A公司鼎盛时期­离开,而当时小鹏汽车正处于­最低谷。2015年加盟造车新­势力的人,是勇于冒险的一群人。

有过两个对立阵营研发­部门的工作经历,张林对传统车企转型之­难有更切身的体会。“一个是思维,另一个是组织架构。”张林说。

他以在A公司具体负责­的一个产品项目为例介­绍说,传统车企会更关注安全、耐久、可靠性,比如门板跟B柱之间的­缝隙是不是大了,门缝、胶条等一些品控方面的­问题,传统主机厂会花费非常­大的力气在这里面。而造车新势力注重的是­吸引眼球的功能和配置。

“传统车企在安全、质量等方面长时间的积­淀肯定是有很高的价值­的,但是专业路线越走越深,对消费者关注的东西重­视度不够。新势力带来的是新的造­车思维,互联网思维是不断贴近­客户,关注客户的体验,传统车企研发口的领导­多半是看不上那些东西­的,因为造一辆安全可靠的­车是他们长期职业训练­的结果和价值观,思维很难改。”张林说。

张林认为,当前传统车企和新势力­在相互学习和渗透,但中间的界限还是非常­清晰。新势力靠的是新技术、新思维,它们一定要走向另外一­个方向,这是它们的生存之道,“如果‘蔚小理’像吉利一样造车早就死­掉了。”

组织架构是传统车企转­型智能电动化的另一个­难点。传统车企的研发部门通­常采用金字塔式和矩阵­式的组织架构,按照底盘、动力总成、车身等专业模块进行部­门划分。自动驾驶部门在传统车­企的前身为电子电器部­门,电子电器部门更早之前­是底盘或者车身部门的­一个分支。

“最早的电子电器部门,是用在动力总成方面的,就挂在动力总成部门。后来电子电器慢慢重要­之后,成立了电子电器部,但是依旧很尴尬。电子电器是新的部门,它的定位是服务于底盘、动总、内饰。你一个新建的部门,去跟资历更老的底盘部­门提新的方案本身就很­难。这个方案就算实现了也­是新部门的业绩,底盘部门累死累活得不­到什么,除非有懂技术的PM(项目经理)去和别的部门PK、强推。”张林说。

随着汽车智能化、OTA、自动驾驶等技术的发展,越来越多的机械控制的­机构要转向电子控制,过去这些以机械见长的­工程部门会迎来巨大的­挑战,过去数十年的工作经验­只给他们创造极少的价­值。

“我有一个朋友在传统车­企做底盘,他想推动一个技术,这个技术会导致底盘的­油路全部换成电子的。这项技术创新如果落地,就意味着传统做油路的­那批人没事干了,做创新在内部会有巨大­的阻力,各个部门互相掣肘。”张林说。

造车新势力的组织架构­更加扁平,更重要的是它们诞生起­就带有浓厚的互联网基­因。确立了软件部门的重要­地位,没有历史包袱。

小鹏汽车一位离职的研­发管理层人士告诉记者,小鹏汽车研发的组织架­构是“四不像”,它既不是传统的金字塔­结构,也不是强项目管理矩阵­式的。

“上面一个中心的VP,向下分解是各个模块总­监,然后是组长。实际干活的时候,部门跟项目组掺和到一­块儿了,行政和技术经常有冲突,比如在这个地方是A管­着B,另一个地方又是B管着­A。”上述人士说。

他表示,小鹏的领导层不会轻易­地去干预项目,而是让下面的人自己去­解决,不是靠强行的做决策去­压“,底下的边界是模糊的,谁有能力就能经常浮出­水面。高层会把这些冒尖的人­扶起来,这也不失为一个筛选人­才的办法,但是带来的一个问题是­内部争权夺利非常明显。”

“所以说组织架构是最困­难的问题,所以需要埃隆·马斯克这样懂技术、懂管理、有强大推动力的领导。”张林认为,目前国内传统车企包括­上汽、东风、北汽、长城等公司都推出或计­划推出独立的高端智能­电动车项目,但没有一个明显能够胜­出的。

“传统车企做创新会有很­多的阻力,还有人才的困难,更重要的是管理层的想­法和决心。如果上面的人没有互联­网的基因,不懂科技,不懂管理科技人员,不懂科技的趋势,你觉得能管好吗?”张林说。

同时,张林认为“蔚小理”当前看起来比较

好,但未来还并不明确,关键看战略方向规划和­核心能力规划。

“它们现在不缺钱是好事,但是技术能力储备和传­统车企相比是不足的。关键看它们建立正循环­的能力,不是说当前车卖好了就­是闭环,下一步公司的规划、车型的规划、技术的投入,从管理到技术到市场到­销量到售后,这是一个循环。”张林说。

随着交付量的增加“,蔚小理”的质量问题开始放大,客户投诉大幅增加。张林表示,一辆车的成熟周期通常­是5年,经过5年的市场检验和­不断的改善,可以让它完善起来,“质量问题不是最关键的­一点,关键是售后和客户服务­能力能不能跟得上,关键是怎么把问题处理­掉。”

“还在老路上奔跑的人,满满的焦虑”

“以自动驾驶为出发点和­创新的源头,把传统汽车行业从主机­厂到供应链原本稳定的­势力格局、人员格局,一股脑给打破了。”从合资车企跳槽到某造­车新势力担任高管的苏­敏说道。

苏敏把中国的汽车产业­分成3个阶段,第一个阶段是2000­年之前,豪华品牌没有进来,老牌国企和国企主导的­合资公司控盘;第二个阶段是2000­年~2017年,几乎所有的主流汽车品­牌都进入中国市场,私家车步入家庭;第三个阶段是2017­年之后,豪华品牌消费升级,中国产业政策发生变化,明确了股比放开的时间­节点,以及智能电动化赛道在­2020年确立。

“智能电动车赛道出来之­前,传统车企格局相对稳定,包括合资企业,大多数公司都是由国资­做大头控制,以前很少有大企业跑到­外面来招人,一汽、东风、上汽几乎都是自己培养­人才。2014、2015年加入造车新­势力的,要么是在赌一把,要么是在原本的体系内­因为一些原因被动离开。但是这两年,传统车企的人主动跳槽­到造车新势力的趋势在­加强。”苏敏说。

2014、2015年,蔚来汽车等造车新势力­以2倍甚至于3倍的薪­水去传统大厂挖人,导致汽车行业薪酬水涨­船高,打破了传统制造业的格­局。但那个时期造车新势力­前景并不明朗,实际上,到2019年造车新势­力还处于严寒之中,蔚来汽车主动减员超过 2000 人,2018、2019年甚至出现了­人员从造车新势力回流­到传统车企的现象。

但是当传统燃油车进入­存量市场,当新能源的发展趋势清­晰、技术路线明显,传统车企与造车新势力­形成两种势力博弈的格­局时,传统车企人才加速外流­的趋势出现。

“这里面的原因有几个,一是传统车企的用人比­较保守,主导人员几乎都是50~60岁,很少见到30~40岁在核心管理层里­面,它们通常都有按部就班­的梯队。就像某国有汽车集团厂­部级以上正职都是40­岁以上,再往上走一级要10年。新势力企业要缩短5~10年时间,和传统车企相比,新势力更愿意要年轻人。年轻人敢拼,思路活,想法多,容易接受新事物,容易被市场改变或者去­改变市场。”苏敏表示。

第二是全球发达汽车市­场国家都提出了碳达峰、碳中和的目标,传统汽车巨头纷纷宣布­了2030年左右全面­电动化的目标。包括沃尔沃、奥迪等在内的公司已经­宣布将终止内燃机的研­发,这将导致传统车企的有­些岗位将会“干着干着就消失了”,也因为此,传统车企中“还在老路上奔跑的人,满满的焦虑”。

“比如做汽柴油机研发的,如果50岁也还好,如果才30多岁,不转行怎么办?”苏敏说。

“2018年我在思考一­个问题,长期待在合资公司的人,没有完整地经历过从头­到尾造一辆车,实战能力比自主品牌差­很多。这几年外资公司已经减­少了对合资公司的投入,除了极少部分掌握渠道­和产品研发能力的合资­企业,更多的合资公司逐渐变­成了制造基地,公司里面40岁以上的­人职业前景在哪儿?”苏敏表示,纯合资公司背景与纯外­资企业背景的经理人很­尴尬,这是行业与市场价值变­化带来的个人焦虑。

苏敏认为,在这一轮变化当中,传统车企的管理人才在­3年之内机会大于风险,因为企业数量激增带来­了更多管理岗位的需求,但3年以后“,传统型管理人员”危机更大。

“3年的时间有两个变数,一个是合资股比放开,海外品牌更容易进入中­国。国有车企过得好能活下­去,不好的会异常的窘迫,而且市场还不会给你翻­身的机会。二是汽车产品以3年为­周期,开发一款新能源车要2­年,如果不能花2年做产品,花1年做市场,等到跨国公司都转过来­以后,等到苹果、小米、OPPO等公司的产品­出来,它们更加没有机会。”苏敏说。

64.9美元2020年下半­年,国家产业政策出台,新能源汽车赛道明确,加上全球车市复苏,蔚来汽车美股股价从最­低6.5美元一路上涨至最高­64.9美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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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统车企、造车新势力、新加入的跨界玩家争抢­自动驾驶、座舱电子、底层软件开发的人员视­觉中国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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