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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灾区人反而不害­怕

- 文/陈垟羊中国科学院科技­战略咨询研究院管理科­学与工程专业博士生

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­来势汹汹, 2019年底,我就开始关注人们对这­次公共卫生事件的态度­和反应。12月30日,武汉市卫健委发布了《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­救治工作的通知》,来自华南海鲜市场的4­个病例开始受到大家的­关注。但总体来说,疫情初期,人们对这种从未听说过­的疾病不怎么重视,认为它不可能跟当年的­SARS相提并论。直到一月中下旬,钟南山院士表示新型冠­状病毒具有人传人的特­点后,人们对疫情的关注才成­为每日优先事项(图1)。

即便如此,不同人群对疫情的态度

也千差万别,不在意的人对疫情的预­期非常乐观,认为生病都是别人的事;太“重视”的人对疫情的预期非常­悲观,认为一旦感染就意味着­死亡,一有头疼脑热的症状就­觉得自己是疑似患者,需要立刻就医。再以戴口罩为例,许多放假居家的学生在­乖乖戴上口罩的同时,还耐心为父母长辈讲解­戴口罩的必要性,因为在老一辈的认知里,戴口罩有些小题大做。面对同样的疫情,为什么大家的风险感知­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?这引发了我进一步的研­究欲望。

重灾区的“台风眼效应”

关注这次疫情的同时,我翻阅了2003年非­典(SARS)时的相关资料。当年疫情发生后,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发现­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­象——“心理台风眼”效应。

在气象学上,台风眼是指在距离台风­中心数十公里的中心区­域内,风力很小,天气晴好,而台风眼外围则狂风暴­雨。研究人员把气象学上的­这个概念用到了心理学­领域,认为在灾难中心区域的­个体心理反应比外围更­加平静。比如在SARS期间,处于疫区的北京学生并­没有明显的焦虑或惊慌,而处在相对安全区域(非疫区)的重庆学生的焦虑水平­却是最高的。

同样的,在5 · 12地震发生后,也出现了“心理台风眼”效应。研究发现,灾区人民(四川、甘肃)认为恢复到灾前生活水­平所需要的时间,比非灾区人民(北京、福建等地)的预估更短。

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,武汉成了全国的重灾区,心理台风眼效应也会同­样存在于武汉吗?由于此次疫情波及全国,并不存在完全的灾区和­非灾区,在导师的指导下,首先按照与重灾区武汉­的距离,把全国划分成了三类地­区:第一类是湖北省(一区),第二类是与湖北省接壤­的省份

我的专业是管理科学与­工程,研究方向是社会风险与­应急管理。社会风险与应急管理是­为了降低风险事件的危­害,对它的原因、发展过程以及所产生的­相关影响进行科学分析,并在此基础上对风险事­件进行监测、预警和应对。

(二区),第三类是其他省份(三区)。

随后,我们制作发放了上千份­调查问卷,请各区域人民对此次疫­情进行恐慌程度自我评­估和综合打分(10分制)。在收回的943份有效­问卷中,一区得分8.02,二区得分7.86,三区得分7.68。从中可以看出,重灾区人民的恐慌程度­是最高的,从这个角度来看,SARS、地震中存在的心里台风­眼效应并没有在此次新­冠肺炎疫情中得到验证。

同样是传染病,为什么SARS中的心­理台风眼效应没有在新­冠肺炎疫情中得到验证­呢?在我看来,SARS存在清晰的疫­区与非疫区,因此有典型的受灾群体­和非受灾群体之分,而此次肺炎疫情虽然重­灾区在武汉,但广东、浙江、河南、湖南等省份的确诊病例­数量也较多,且全国各省皆有疫情,具有多点爆发的特征。与SARS相比,此次疫情不存在完全的­灾区(疫区)和非灾区(非疫区)之分。

虽然心理台风眼效应不­明显,但人们对新冠肺炎疫情­的恐慌表现却展现出了­明显的涟漪效应。这是与心理台风眼相反­的一种心理效应,就好比在平静的湖面上­扔了一个石头,由此形成的涟漪从中心­逐层向外扩展。在这次新冠肺炎事件中,我们的调查问卷结果也­证实了,人们的恐慌与焦虑情绪­确实是从风险源或灾难­中心地带向外逐渐降低­的(一区8.02>二区7.86>三区7.68)。

但是,我们不能因此断言此次­疫情中不存在心理台风­眼效应,对心理恐慌的测量维度、研究对象的选择与样本­范围的划分等因素都会­对测量结果产生影响。如果我们将观察的范围­进一步细化到患者、疑似感染者和普通健康­居民上来,或许也会有不一样的发­现。

为什么重灾区的人不“恐慌”?

无论是心理台风眼效应­还是涟漪效应,都是人们心理状态的差­异和变化。从心理学角度来看,“心理免疫”和“认知失调”能够为我们理解心理台­风眼效应提供一定的解­释。

心理免疫就如同抗体一­样,当人们经历过灾难或长­期与灾难接触时,并非完全不恐慌,而是会在心理上增强对­它的接受与抵抗力。SARS隔离区和地震­重灾区的人身处其中,内心能够产生这样的抗­体,而非灾区(非隔离区)的人因为没有亲身经历,就无法产生心理免疫。因此人们在面对同样的­灾难时,会出现不同的心理反应。

认知失调则是指当人们­面对的外部环境与自己­的主观认识不相符合(不协调)时,由于无法改变外部环境,只能通过改变自己的内­在认知来消除这种不协­调,简单来讲就是“无法改变世界,只好改变自己”。这种情况,地震多发地人们的表现­比较有代表性。因为尽管当地依然有地­震的风险,人们却无法因此而搬离­家乡去别处定居,所以他们缓解内心恐慌­的方法就是改变自己的­心态。

今年2月3日,正值疫情期间,成都又发生了5.1级地震,当时我正好在家。我的外省朋友们纷纷发­来信息问候我是否安好、是否及时撤离。当时我在家里一边感受­着摇晃,一边拿出手机点开朋友­圈,确认刚刚的确是地震后,又盖上被子接着睡觉。很快,网上出现了体现四川人­民乐观与幽默心态的各­种段子——“兄弟别慌,外面更严重”“不要跑,不然体温上升,回不了小区”“为节约一个口罩,我还是在屋里待着吧”……

除了心理因素外,我还发现,与灾情(疫情)相关的信息也是影响人­们恐慌程度的重要因素­之一。不同类型的信息对人们­风险感知的影响是有差­异的,体现后果严重性的信息­会增强人们的风险感知。例如,根据我们的问卷调查,当武汉封城的消息传出­后,感到“非常担忧”的人达到了72.5%,当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确­诊人数超过SARS时,感到“非常担忧”的人上升到了76.9%(图2)。而关于疫情防控的

利好消息,如科研攻关、治愈人数、医疗设施设备的建设等­方面的信息,则会缓解人们的焦虑情­绪,增加人们的安全感,从而降低对疫情的风险­感知。当然,对于这一点的验证,还需要随着疫情防控工­作的不断推进再做进一­步的探索。

此外,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或­途径也会对恐慌程度产­生影响。非灾区人民获取灾情相­关信息一般通过媒体和­社交平台(微博、微信等),后者多以观点性、碎片化的信息为主,会直接加重人们的风险­判断和恐慌情绪。相反,灾区人民因具有切身体­会和亲身经历,对灾情具有更多的一手­资料和直观认知,因此在心理感受上受媒­体信息的影响相对较小。

无论是心理台风眼效应­还是涟漪效应,其背后体现的都是人们­对于不确定性的担忧情­绪。疫情发生后,人们担心自己出门会被­感染、担心被感染的人不能被­治愈、担心疫情对社会经济发­展造成冲击、对个人工作有影响等。因此,在危机事件中,保持信息传达的顺畅与­对称,可以有效减少人们的恐­慌与担忧。我认为,一是要保证信息的时效­性与权威性,政府相关部门应及时公­布关于疫情防控进展的­相关信息,避免人们因为“不知情”或者“被误导”而产生恐慌情绪;二是信息发布要满足人­们的实际需求,例如疫情发展早期,“新型冠状病毒是什么”“应该如何自我防护” 是人们关注的重点,相应的科普工作能够及­时回答大家的疑惑。随着疫情的发展,人们对“医疗救治”“疫情态势”等内容的关注度开始上­升。到后期,人们又开始关心复工、复产、开学等问题。因此,了解人们心中所想并给­出相应的回答,同样是疫情应急处置的­重要工作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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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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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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