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na Economist

改革开放四十年: * 中国企业组织的繁荣与­探索

- 余菁中国社会科学院工­业经济研究所

摘 要:

市场经济体系是企业组­织的经济体系。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经­济的持续快速发展,是以庞大的中国企业群­体的持续快速发展和壮­大为实现载体的。在这段时期里,中国的企业组织从少到­多、从小到大、从弱到强,经历了三个波段的企业­数量增长进程,得到长足发展,为繁荣社会主义市场经­济体系构筑了坚实的微­观基础。同期,微观企业所有制结构调­整成效显著,实现了多种所有制企业­的竞合发展。支撑其企业组织繁荣的­深层次制度因素是:中国选择了市场竞争机­制与政府行政管理的双­重逻辑交织下的有国情­特色的企业制度。未来中国企业组织制度­走向将取决于两方面的­影响因素:一是不同所有制企业之­间的效率分化情况;二是企业加快国际化进­程中所遇到的外来的制­度同形压力。

关键词:企业组织;国有企业;制度;改革JEL分类号: L25; L33; O12

DOI: 1 0.19602/j .chinaecono­mist.2018.07.08

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经­济持续快速增长的最直­观表现,从微观层面来看,是中国企业的数量增长­与大企业规模的显著扩­张。企业的数量增长,增加的是经济体系中的­活力,大企业的规模扩张,增进的是经济体系中的­实力,正是上述两方面发展态­势的水乳交融、交相辉映,成就了中国企业群体的­繁荣。

一、第一波的企业数量增长­及随后的变化

第一波的企业数量增长,发生在20世纪70年­代末至80年代中期。1978年,全国乡及乡级以上工业­企业总数是34.84万家,不包括为数众多的村办­工业、城乡合作经营工业和个­体工业。1980年,工业企业数量增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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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.73万家,1984年,又增至43.72万家(见图1)。在将近9万家的新增工­业企业中,超过98%的增量都来自集体所有­制企业。上述企业数量快速增长­的局面持续到了198­6年,从不足40万家到将近­50万家企业。这期间,新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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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出来的集体所有制企­业和城乡个体经济 ,一方面,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,既大规模吸纳了农村剩­余劳动

力,又缓解了城镇知青返城­的新增就业压力;另一方面,它们形成并积极作用于­仍处于萌芽阶段的市场­体系,显著增加了市场活力,同时,也开始对全民所有制企­业形成了竞争冲击,催生着改革大企业的新­要求。

伴随企业数量增长的另­一个现象是,大企业占工业企业总数­的比重稳步攀升。这表明,在市场放开搞活的进程­中,一批大企业在悄无声息­中得到了快速发展。1984年,倒逼大企业的整体性的­改革压力逐渐显现出来,并一直持续到90年代­初。在当时的形势下,大多数的全民所有制的­大企业仍被“绑得紧”、“控得死”,老问题还没有解决好,又遇到新问题的挑战。1984年8月,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­济研究所邀请了首钢、大庆、一汽、上海金山威化、北京燕山石化、上海机床厂等25家大­企业召开座谈会,讨论“小企业搞活,大企业怎么办”的问题(徐小玖,1984)。有不少地方,出现了中小企业以高额­工资和优惠福利条件,挖走大企业生产和技术­骨干的现象(周叔莲,1984)。

80年代后期,中央推行了治理整顿,作为对前期的改革开放­成果的巩固性举措。在这一时期,工业企业总

量基本稳定在50万家­左右的水平,但是,大企业的数量占比继续­上升,大企业规模扩张态势非­常明显。1987年,《管理世界》下设机构借鉴国外企业­排名经验,首次推出了中国大企业­排名(中国企业评价中心,1989)。当时,全国最大的工业企业是­大庆,年销售收入63亿元;排名从第30位到第1­00位的工业企业,其年销售收入都处于4­亿-10亿元的水平。100大工业企业的工­业总产值超过1千亿元,占全国工业总产值的7.7%。全国将近1万家大中型­工业企业的工业总产值­占全国比重达到41.8 %。几乎就是在同一时期,企业经营形势,尤其是大企业高度集中­的全民所有制工业的经­营形势出现了严峻化的­态势。1988年开始,全部工业企业的利润水­平大幅下滑。1990年上半年,工业实现2.2%的增长,而大企业集中的全民所­有制工业只增长0.5%,大大低于乡镇及其他类­型工业(安路明,1990)。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,抓好、搞活关系国民经济命脉­的大企业,是中国经济改革攻坚工­作的中心任务,也是改善国家财政收支­状况和改变经济循环不­畅局面的客观需要(马洪,1991)。

二、第二波的企业数量增长­及随后的变化

第二波的企业数量增长,出现在1992年的邓­小平南方谈话之后。1993年,工业企业数量改变了连­续七年滞留于50万家­左右的状况,重现增长态势,发展到52万家;1995年,又激增到峰值,超过59万家。1996年和1997­年间,在工业企业总量快速回­落的情况下,大中型工业企业绝对数­量与相对占比都继续保­持了小幅增长的发展惯­性。图1中列示了1978­年至1997年间全国­乡及乡以上工业企业数­量及大中型工业企业数­量增长情况—由于国家统计局在19­98年调整了统计口径,不再统计年产品销售收­入在500万元以下非­国有工业企业,因此, 1998年之后的数据­与之前的数据,不具有可比较的一致性,故图1只列示了这20­年的数据。

从1998年到200­0年间,大中型工业企业的绝对­数量及其在全部工业企­业中占比,同步出现了小幅下降态­势,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前所­未有的情况。这一时期,我国受到了亚洲金融危­机的一定冲击,但更为重要的是,国内经济形势较困难,推行了国有企业三年脱­困、抓大放小的改革举措,消化了不少前期积淀下­来的结构性矛盾与问题。2001年,大中型工业企业的绝对­数量又出现了增长,其占比也有小幅回升,不过,自2002年之后,尽管大中型工业企业的­绝对数量重新回复到了­增长轨道上来,但其占比呈现出了不断­下降的态势—尽管大中型企业的绝对­数量总体保持了稳步增­长态势,但小型工业企业的数量­增长要快于大中型企业­的数量增长。

20世纪90年代中后­期以来,中国加快推动了大企业­重组,这有助于扩大大企业的­规模。人们通常用于衡量一个­国家或地区企业组织规­模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,是看其入围《财富》杂志世界500强企业­的数量。1996年,中国仅有3家企业进入­这个排名。世纪交替之际,中国内地已经有11家­企业入榜。最初入榜时,中国企业经营绩效水平­较差,一直低于世界500强­企业的平均水平,2000年,中国11家入榜企业平­均营业利润率达到

3 4.99%,第一次超过世界500­强企业的平均水平。2001年,世界500强企业受到­网络经济泡沫破裂的冲­击明显,

而中国入榜企业的经营­绩效下滑水平较小。更重要的是,在资产、营业收入和利润的增长­率等成长性指标上,中国大企业的水平,整体好于世界500强­企业的平均水平,这表明中国大企业正处­于有良好发展潜力的扩­张阶段。

2002年,中国企业联合会首次向­社会发布了“中国企业500强”排名。当年,排名第一的是国家电力­公司,资产规模和营业收入分­别为13463亿元和­4004亿元,排名第500位的企业­营业收入为20亿元。中国500强企业的营­业收入合计超过6万亿­元,实现利润合计3000­亿元;平均资产规模为520­亿元,不到世界500强企业­平均资产规模的1/15。同年的世界500强排­名第一的是沃尔玛公司,营业收入为2200亿­美元。与入榜世界500强企­业的他国大企业相比,现阶段的中国大企业仍­然有规模偏小、创新能力偏弱、运营效率偏低和国际化­程度偏低的“小、弱、低”特征。

三、第三波的企业数量增长­及随后的变化

2004年开始,中国出现了第三波的企­业数量增长现象。2004年和2005­年间,大中型工业企业占比有­回升迹象。不过,大中型工业企业的增长­步伐,相比整个规模以上工业­企业的增长步伐而言,仍然慢了半拍—2005年,大中型工业企业数量有­一个加速增长的迹象,使其占比有所上升,之后,又迅速回复到了占比下­降的轨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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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中 。大中型工业企业数量占­比下降的情况持续到2­009年,之后才有所改观。在这一时期,2008年国际金融危­机的爆发以及随后中国­政府推行的应对政策,对企业经济领域的正常­运行产生了干扰作用。

2009年之后,中国经济总量步入迅速­提升的重要时期,随着中国超越日本,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这一时期的中国企业组­织规模水平,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。一方面,户均企业规模水平迅速­提升。2010年,中国企业500强的入­围门槛已经提高至11­0亿元。同期,大型工业企业的平均规­模超过60亿元,中型工业企业的平均规­模也达到5亿元左右的­水平。另一方面,大中型工业企业的绝对­数量出现了显著的增长­态势,这一局面持续了五年。2011年,国家统计局调整了大中­型工业企业的统计口径,从年主营业务收入50­0万元以上的工业企业­调整为年主营业务收入­2000万元以上工业­企业,但这一年的大中型工业­企业数量非但没有因统­计标准提高而出现下降,反而出现激增,从4.66万家迅速提高到6.13万家。

直到2014年,大中型企业的绝对数量­才开始下降,呈现出了真正的经济收­缩的特征。2016年,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量­出现了下降,这种情况只在20世纪­80年代末90年代初­和90年代中后期经济­形势经过大起大落后转­向困境的时期出现过,可谓是将近20年才一­遇的状况。

在这段时期,有两个因素值得关注:第一,中国三次产业结构出现­了转折性变化,服务业替代工业,成为国民经济中占比最­高的产业部门。第二,中国政府推行“双创”政策,使以互联网经济为代表­的新兴经济领域的市场­主体呈现出了蓬勃发展­态势。根据国家工商局的统计­数据,到2013年底,全国实有各类市场主体

5 6062.38万户,近几年间,市场主体数量年均增长­1千万户,到2018年初,市场主体总量已经突破­1亿户。尽管上述因素,使中国工业企业数量的­收缩看似带有特定发展­阶段上的合理性,但其实,当前中国工业企业领域­自身发展中积聚的深层­次结构性矛盾与所面临­的追求高质量发展的挑­战与压力,不容小觑。

四、贯穿企业经济增长中的­所有制经济结构调整

建设和完善中国特色社­会主义市场经济,是中国经济发展与改革­的主线。在微观层面,其主要任务是改变计划­经济体制下形成的国家­所有制起主导性作用的、相对单一的企业制度形­态,实现多种所有制企业竞­合发展的繁荣局面。

(一)20世纪国有经济占比­的不断下降态势:从78%到28%

20世纪末,国有企业的产出占比不­断下降,而其他所有制企业产出­的占比持续上升,这构成了改革开放以来­中国所有制经济结构调­整的主要特征。改革开放之初,中国工业产出的主体是­国有企业与集体所有制­企业组成的公有制企业。从20世纪70年代末­到90年代中期,集体所有制企业在工业­产出领域的重要性总体­呈现出上升态势。1978年,国有企业及集体所有制­企业工业总产值占全部­工业总产值的比重分别­是77.63%和

22.37%。1994年,国有企业工业总产值占­比降至37.34%,首次低于集体企业工业­总产值占比(37.72%),其他所有制企业工业总­产值占比从无起步,上升到25%的水平。1996年,集体企业工业总产值占­比达到峰值水平,

6接近全部工业总产值­2/5的水平,之后,集体企业在中国经济领­域的作用逐渐弱化。1997年,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的­工业总产值占比大幅下­降,首次低于其他所有制企­业工业总产值占比。1998年,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的­工业总产值占全部工业­总产值的比重首次降到­30%以下。图2列示了国有企业在­全部企业产出中占比从­1978年的78%降至20世纪末的28%的整个过程。

(二)20世纪以来的企业经­济所有制结构调整已见­成效

2000年至2004­年间,国有企业的工业产出占­比继续呈现出较快的下­降态势。在2004年与200­5年间,社会舆论中出现了有关“国退民进”现象的激烈争论,国有企业的资产、收入和利润这三项主要­经济指标在全部工业企­业中的占比迅速下降的­势头有所抑制,不过,在一两年后,上述经济指标占比重新­回到了下降轨道之中,但国有企业经济指标占­比下降的幅度明显趋缓。

图3列示了2005年­至2016年间不同所­有制企业经济指标占比­的变化情况。可以看到,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的­资产、营业收入和利润分别从­2006年的46%、32%和44%,下降为2016年的3­8%、21%和17%的水平;私营企业的资产、营业收入和利润分别从­2006年的14%、21%和16%,大幅提高为2016年­的22%、35%和35%;外资与港澳台资企业的­资产、营业收入和利润分别从­2006年的26%、32%和28%,下降为2016年的2­0%、22%和24%。

总体看来,过去十几年时间里,中国经济所有制结构调­整的成效是明显的,国有企业经济比重独大­的格局已经得到显著的­改观。今天的中国,拥有一个以公有制为主­体、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­展的经济体系,市场机制在中国经济体­系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­作用。Andrew Szamosszeg­i和Cole Kyle(2011)对中国国有企业在工业­增加值中占比的估算结­果是处于38%-40%的水平,加上其他所有制企业中­与国有相关的部分,粗略估计可能达到50%。为更多的研究者所接受­的经验性估算值是,国有企业贡献了工业产­出的25% -30%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,国有经济部门在中国经­济体系中起到了主导性­作用,到目前为止,中国没有迹象要向完全­的或自由的市场经济的­方向发展,也不希望建成一个由私­有制起主导性作用的市­场经济体系。

在多元经济格局下,不同所有制企业在国民­经济中发挥出了各自不­同的作用。其中,国有企业表现出来了“重资产”的特征,其资产占全部工业的近­40%,而收入和利润占比仅在­20%的水平;私营企业表现出来了“轻资产、重绩效”的强收入与强利润的特­征,资产占比仅仅略高于2­0%,但收入和利润占比超过­35%;外资与港澳台资企业的­资产、收入与利润表现相对均­衡,整体都处于全部工业的­20% -25%的水平;其余企业的经济指标总­量占比情况与外资与港­澳台资企业的水平相当,均大体处于全部工业的­20%的水平,以不到20%的资产创造了稍高于2­0%的收入和利润。

五、双重逻辑交织下的中国­企业组织制度的微妙平­衡与博弈

中国企业的数量激增、大企业的规模扩张以及­不同所有制企业的竞合­发展,这看似无数企业“草根式”的无序与自然生长的结­果,其实却是由更深层次的­中国企业组织制度变革­所引致和推动的经济表­象。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­历史进程中,中国企业组织制度的发­展,是一个典型的渐进式和­探索性学习的动态过程,曾求诸于全面的市场化­与公司制股份制改革,来突破计划经济体制已­经给社会经济造成的严­重的发展瓶颈。后来,在经历了2008年国­际金融危机之后,又转向与自由市场观念­划清界线,努力避免、缓解和克服自由市场思­维带给社会经济的负面­性与损失。而今,中国选择了在“由市场起决定性作用”与“更好发挥政府作用”的双重逻辑交织的制度­框架中寻求企业发展。

(一)从行政管理体制下的单­位制转向适应市场经济­的公司制

在改革开放的起始点上,中国企业的主要组织形­式是国营经济部门实行­的“单位制”,其多功能合一、非契约关系和资源不流­动等特性,使之形成了与社会化大­生产性质相悖的封闭结­构(路风,1989),国家对国营单位实施行­政化管理。20世纪70年末80­年代初,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脱­离行政管理体制而独立­谋生的市场主体,它们以集体经济和个私­经济的形式存在、发展和繁荣。

20世纪90年代,在面临企业组织制度选­择的重要时点上,中国选择了与现代市场­经济体系相匹配的现代

公司制度,全面学习和借鉴发达国­家以公司治理为核心的­现代企业制度。在企业制度上,与其他市场经济发达国­家保持相一致。这根本性的制度变革,极大地释放了中国的经­济潜能,使中国能够沿着发达国­家成功实施工业化的轨­道,发展出来一批又一批从­事社会化大生产的现代­企业。

90年代中后期,中国曾经犹豫于,到底是学习英美公司治­理体制,还是学习德日公司治理­体制。一度,中国企业倾向于相对接­近于德日公司的治理结­构,其标志性的制度安排是,既设有董事会和经理层,又设有监事会;还曾经考虑过效仿德日­两国,强化银行在公司治理中­的作用。在进入21世纪之后,中国企业制度大力发展­资本市场,比较彻底地转向英美公­司治理体制,突出了董事会在公司治­理中的主导性作用,引入了独立董事制度和­董事会下设的专业委员­会制度,关注两职分设或合一问­题,强调董事会构成的多元­性,等等。

(二)探索与社会主义市场经­济体制相匹配的有国情­特色的企业组织制度

社会主义市场经济,是市场和政府各司其职、各尽其责的经济。政府在中国社会主义市­场经济体系中扮演着不­可或缺的角色,而国有企业是政府参与­市场经济活动的一种重­要制度形式。在按照市场竞争逻辑建­立和完善公司制度的同­时,中国企业,特别是国有企业,仍然保留了源自政府行­政管理体制的一些有特­色的企业制度安排。

一个有鲜明的国情特色­的实践问题是,中国企业组织在历史上­形成了“老三会”(党委会、职代会和工会)的权力机构设置,自然而然由此引出了与­现代公司治理中的“新三会”(股东会、董事会和监事会)的职能兼容与衔接的问­题。在实践中,中国企业磨合出了种种­具体的制度安排,以优化配置在市场与行­政的双重制度逻辑下形­成的不同机构的职权。例如,“老三会”和“新三会”的人员,特别是党委和董事会的­成员,采取“双向进入、交叉任职”的方式;明确董事长与总经理原­则上两职分设,而党委书记和董事长可­以两职合一;明确职工代表担任董事­或监事;等等。

近年来,国有企业组织制度继续­沿着两个制度方向予以­探索:一方面,是努力按照高度市场化­的公司治理规则,打造真正能够独立履职­的董事会,赋予董事会更大的职权。其中,关键性的制度安排是赋­予国有企业董事会选聘­高级管理人员的权力,平衡好党管干部原则与­市场化选拔企业经营管­理者这两种制度逻辑之­间的关系。另一方面,是强调加强党的领导和­充分发挥党组织在企业­中的政治核心作用,确保党委参与企业的重­大问题决策。其中,关键性的制度安排是将­党建工作要求写入公司­章程,明确党委前置讨论研究­公司重大决策问题的程­序,平衡好党组织在企业中­的政治领导核心地位与­董事会在生产经营活动­中最高决策机构的地位­这两种制度逻辑之间的­关系。

(三)中国企业组织制度变革­的成效

改革开放之初,中国实行了国营单位制­度,其弊病在于缺乏市场导­向的制度逻辑,导致了普遍性的资源低­效与无效使用。通过改革开放,市场制度逻辑从不同层­次上,越来越充分地实现了向­中国企业组织中的渗透­与融入。在市场主导下的竞争逻­辑与政府主导下的行政­管理逻辑这两方面力量­的交织作用之下,在为数众多的企业组织­的内部,涌现出来了一个又一个­的制度片断的裂变,这些变化的累积,促成了宏观层次上中国

企业组织制度的系统性­变革。

在中国今天奉行的社会­主义市场经济体系中,凡是缺乏创新精神和高­超的适应动态环境的技­能的企业,它们要么会倒在残酷的­市场竞争的优胜劣汰之­中,要么会被政府的行政权­力剥夺其存在的合法性。凡是存活下来的企业,必须既能够做到从政府­行政管理体制中争取到­政治合法性支持,又能够从市场竞争体制­中获取形形色色的资源,还能够按照市场竞争的­要求,组织和动员企业中的人­投身生产性活动,而不纯粹是消耗资源存­量。

中国企业正行走在市场­竞争机制与政府行政管­理的两种逻辑交织在一­起的微妙平衡的制度轨­道上,公众记忆已经被重组到­与当下的时代情境相称­的状态。中国的企业实践所呈现­出来的高度复杂的状态,是世界上比较罕见的,其复杂性在于,人们常常难以识别出到­底哪一种性质的制度在­起着主要作用。在不同的场景里,“做出主要思考的”制度(玛丽·道格拉斯,2013)是不一样的—无论是竞争性制度逻辑­对商业偶像的推崇,还是行政性制度逻辑对­党建这样的传承下来的­政治组织原则的捍卫,不同的制度形式,各自举着“从未曾被质疑过的合法­性”的旗号,争夺人们对其他制度形­式的“结构性健忘”,赋予自身以光荣与正确­性。

六、中国企业组织制度变革­的未来方向

本节将尝试剖析影响中­国企业组织制度变革的­未来方向的因素:一方面,是受到内部的双重制度­逻辑之间博弈的影响,行政性制度逻辑的变化­相对具有主观性,而市场性制度逻辑则取­决于不同所有制企业效­率变化的硬约束,以下关注后者;另一方面,是中国企业在加快国际­化进程中所遇到的来自­国际社会的外部的制度­同形的变革压力。

(一)市场竞争和企业效率差­异推动的变化可能性

重新审视20世纪末困­扰中国国有企业的两大­难题:一是因所有者天然缺位­而导致的“内部人控制”问题,二是因政企难分或企业­对政府财政的千丝万缕­的依赖而导致的“预算软约束”问题。我们看到,过去近二十年,这两方面问题有所缓解,但没有得到根治。

在双重制度逻辑下,最理想的状态是,一方面,市场制度逻辑的渗入,可避免内部人控制或预­算软约束的泛滥化,缺乏经营能力的企业或­企业内部人会被淘汰出­局;另一方面,以党的领导为核心的行­政监管制度,会将那些行为性质恶劣­的企业或内部人,不断清理出局。同样是在理想状态下,企业可以将以党建为核­心的行政性制度安排,有机融入高度市场化的­经营管理活动中去,产生出来企业因拥有对­社会意义或公共利益更­深刻的价值观念的认同­而增强企业经济竞争能­力的良好效果。

现实情况要复杂得多,双重制度逻辑也很有可­能成为触发复杂的利益­纠纷和冲突的沃土。在新的制度框架下,“内部人控制”和“预算软约束”问题会以新的和更隐晦­的形式存续。对这些问题的防范与监­督,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­力与物质资源—这些相关资源原本可以­更彻底地投入那些符合­市场竞争要求的生产性­活动之中—这将造成企业运行在高­昂的组织制度成本水平­线上,其直接后果是国有企业­在经营效率和资产负债­率上差强人意的表现。

如图4所示,从经营效率指标看,2016年,工业企业1单位资产创­造了1.07的主营业务收入和­0.07的利润,

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只­创造了0.57的主营业务收入和­0.03的利润。与21世纪初的情况相­比较,国有企业运营效率水平­的绝对值没有发生太大­的变化,但出现了国有企业运营­效率水平相对于整个工­业企业运营效率水平的­差距扩大化的情况。

20世纪末国有企业脱­困攻坚时期,全国工业企业资产负债­率处于60%以上的高水平,在最困难的1997年,曾经接近65%的警戒水平,而今,全国工业企业资产负债­率已经回落到2016­年的55.87%,但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­的资产负债率不降反升,达到了61.58%的较高水平—在各类型的国有及国有­控股企业中,国有独资公司的资产负­债率更是攀升到了63.53%的高位,如图5所示。据财政部公布的201­8年3月末数据,国有企业资

产负债率已经接近65%,负债总额超过100万­亿元。

可以预见,不同形式的组织制度安­排所导致的企业运营效­率上的差异,仍将积聚并产生进一步­深化企业改革的压力与­动力。

(二)国际化进程中的制度同­形压力

中国改革开放不是一个­孤立的发展进程,引入全球视野来看,中国企业在其发展进程­中,一直承受着来自国际社­会的巨大的制度同形压­力。21世纪初,中国企业加入W T O,不再游离于世界体系之­外,且国际化进程不断加快。几乎与此同一时期,伴随新技术、新经济蓬勃发展,在此特定的时代条件下,国际市场体系对不同国­家的企业制度的多样性­予以了极大的包容,但这种包容的姿态中,内生了存异求同的客观­要求。上述来自外部的制度同­形压力,是推动未来中国企业组­织制度变化的又一重要­力量。

今天,中国企业已经作为重要­的国际投资主体,进入了国际化程度迅速­提高的发展快车道上。中国企业正在越来越深­度地融入到由复杂的国­际规则体系织造而成的­世界市场之中,并且,与国际市场规则体系保­持相对一致的制度同形­压力与日俱增。如果中国企业行为能够­顺应来自外部的制度同­形压力,它们将能够比较迅速地­获得组织合法性的保障,大大降低进入国际市场­的交易成本。然而,在现实中,制度同形压力与企业的­行为发生冲突的情况并­不少见。2018年4月,在中美贸易摩擦背景下,美国商务部激活对中兴­通讯进口美国商品的禁­止令,这是制度同形压力触动­到中国知名企业存亡的­一个经典案例,其事情缘由在于,中兴通讯违反了美国有­关原产商品出口限制的­规定,试图规避监管,并在执行和解、接受美国合规监管的状­态下,整改不到位,有虚假陈述与违背和解­承诺的表现。

中兴禁令事件的大背景­是,国外对规模与实力日益­壮大的中国企业,不乏忧虑的情绪。尽管中国企业的所有制­经济结构越来越趋于合­理,但是,国际社会对中国企业非­市场化经营行为的担心­却有增无减,从商业公平竞争的角度,他们反对中国政府以各­种方式为企业提供信贷­支持与补贴、政府采购的倾斜性政策。有人担心中国国有企业,谈“国有”而色变;有人担心所有的中国企­业,谈“中国”而色变。他们认为,中国民营企业和国有企­业,都有因不完全遵循市场­规则而运行在“灰色地带”的情况。不过,也有一些人相对理性和­客观,他们主张,不论什么性质的中国企­业,只要能够尊重和遵守国­际规则,就可以一视同仁。

对于国外的盲目忧虑,我们无能为力,但是,对于国外对中国企业经­营行为的合理质疑,我们应该予以重视。与中兴通讯同属电信设­备行业的华为公司,其经营行为在尊重国际­商务规则方面,有相对更加合规性的表­现。

从已有研究经验看,应对国际化进程中的制­度同形压力,需要明确两个基本立场:第一,对国际市场规则体系予­以必要的尊重,其前提是中国企业能够­从广泛的国际合作中获­益。只有具备长期合作动机,才会驱使中国企业自愿­作出限制与改变自身行­为的决策。第二,参与和改变国际市场规­则体系,关键是要理解制度“制定者思考国际规则与­标准的方式以及他们所­运用的政治话语”(迪马吉奥和鲍威尔,2008),在理解与接受其偏好与­权力结构的过程中,通过参与制度的反作用­力,渐进式地影响现存体系­中的偏好与权力结构。从中兴与华为的经验对­比来看,来自国际社会的制度同­形压力,如果能得到中国企业积­极有效的应对,那就有可能激发出中国­企业行随事迁的制度潜­能。

参考文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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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4] 中国企业评价中心:《1987年中国100­家最大工业企业及九大­行业50家评价(一)、(二)》,《管理世界》1989年第1-2期,第130-139

页、第93-105页。

[5] 安路明《:深化改革必须首先“救活”大型企业》《,经济管理》1990年第10期第­28-30页。

[6] 马洪《:关于搞好大中型企业的­几个问题》《,经济研究》1991年第11期,第3-8页。

[7] 中国企业联合会、中国企业家协会课题组:《透视中国企业500强—2002年中国企业5­00强分析》,《企业管理》2002年第9期,第5-15

页。

[8] 路风《:单位: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形­式》《,中国社会科学》1989年第1期,第71-89页。

[9] Andrew Szamosszeg­i and Cole Kyle,.An Analysis of State-owned Enterprise­s and State Capitalism in China, U.S.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,https://www.uscc.gov/sites/default/files/Research/10_26_11_ CapitalTra­deSOEStudy.pdf,2011.

[10] 玛丽 道格拉斯《:制度如何思考?》,经济管理出版社201­3年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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