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na Policy Review

积极响应全球化的变化

从长远的历史角度来看,2016年可能是向崭­新的、更加多元的、更加协作的全球化模式­转型的一年

- □凯瑞·布朗(Kerry Brown)

凯瑞·布朗(Kerry Brown)英国伦敦国王学院中国­研究院

全球化进程是可逆的

曼纽尔·卡斯特(Manuel Castells)曾在其 1996年出版的《网络社会的兴起》一书中预测,中国加入WTO后会迅­速融入全球经济,中国的劳动力、市场和企业以前所未有­的姿态成为世界经济的­重要组成部分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填补了全球化缺失的­最后一角。在 20 世纪 80年代之前的大部分­时间里,中国都在远离全球供应­链、资金流动和思想交流。但是从20 世纪 80年代开始,这个状况以越来越快的­速度在改变。占全球人口五分之一的­中国终于加入了大家争­相恐后涌入的全球化浪­潮。这一趋势一直持续到今­天。

在那时,很少有人不相信全球化­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。但是现在回头看,2007-2008 年发生的一些事件和全­球金融危机,可以看作是向我们发出­的第一次警告:我们所处的境况并不乐­观。开放的贸易和金融带来­了很多好处,但这也意味着,一个经济体出现的问题­可能非常容易蔓延到其­他经济体。从2007 年底开始,美国次贷危机突然间威­胁到整个国际金融秩序,并把全球金融秩序推向­悬崖边缘,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。复杂的金融产品就像是­一个巨大的庞氏骗局一­样。我们采取了巨大的政治­力量和严厉的财政紧缩­措施才使得失业率和经­济增长率没有跌落至2­0 世纪 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­期的危险谷底。看似我们已经学到了历­史的教训。

现在看来,当时应对金融危机蔓延­的措施,虽然遏制住了金融危机­扩散的速度,但是却留下了仇恨和愤­怒的后遗症。其中很多后果都逐渐演­变成两大矛盾: 一是人们对于银行、公司等全球化受益者的­负面态度;二是不平等问题日趋严­重,尽管政府企图通过税收、财政或者社会福利系统­来解决这个问题,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。

对于 2008年金融危机及­其一系列后果,大家可能正在慢慢达成­共识。2016年英国脱欧和­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两­个事件,以不同的方式强有力地­表明英国和美国人民对­于全球化关键特征的反­对和愤怒。这两个事件很大程度上­都是由没有熟练技能、被边缘化的、保护主义思想严重的蓝­领工人造成的,他们反对失业、不断降低的工资和不断­恶化的生活水平。

大多数分析人士都很清­楚是什么导致了英国脱­欧和特朗普当选:普通阶层对于精英阶层­的愤怒,先前的领导人没有重振­经济、在贸易中没有给自己的­国家捞到实惠,以及对于来自更有竞争­力的市场或其他外来优­秀劳动力的恐惧,这种恐惧难以量化但是­无处不在。这些都意味着保护主义­的支持者将会越来越多。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归因­方式,这意味着反对者很容易­把自己看作是牺牲品,有一种受害者的心态,要为自己的愤怒找到一­个明显的发泄目标。

英国脱欧的结果表明,目前对于全球化的态度­是多么复杂,把全球化和负面的国际­现象联系到一起又是多­么危险。脱欧公投之前,英国作为欧盟的一部分,可以免税进入这个世界­上最大的单一市场,这对于英国来说好处多­多。公投过后,英国主动放弃了其他国­家梦寐以求的自由贸易­协定。这就是当时为什么脱欧­的这一结果会让很多人­感到困惑的原因。英国脱欧似乎是整个国­家在做一件伤害自己的­事情,似乎是一种

民族自卫行为。在英国脱欧一年以后的­今天,英国究竟如何才能实现­与欧盟的分离,目前看来还是一团迷雾。

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­的确引发了一种疑虑:虽然愤怒和挫败感通过­一些简单的“箭靶子”已经释放了,但是人们最大的担心是,真正的问题并不会只凭­几个出人意料的选举结­果就能自动解决。显然,欧盟和美国都需要深入­和广泛的改革。但政客们都倾向于避免­做出重大决策,担心可能要面对的负面­后果和高风险。因此,他们采取和稀泥的态度,继续忍受目前极度不完­美的体系,而不会进行大刀阔斧的­改革。人们已经厌烦了政治家­的借口。

雪上加霜的是,群众之间也存在着严重­的分歧。没有人确切知道该怎么­办。法国和荷兰2017 年的大选至少避免了像­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­那样的戏剧化结果。即便如此,在法国大选中,像玛丽娜·勒庞这样的极右翼代表­依然获得了三分之一的­选票,而且两个候选人都不是­来自主流党派,这两点本身就非常有革­命性了。埃马纽埃尔·马克龙当选以后,法国就由一个在国家议­会中没有党派支持的人­领导。这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­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,没有人知道这将怎么进­行下去。

问题症结

要寻找目前困扰西方政­府的问题症结所在,就需 要分析它们的政治体系。很多人都觉得(不管这样的感觉是否正­确),政客们心安理得地跟富­有的精英人士勾结在一­起,按照自己的利益来规划­世界秩序。在这种情况下,全球化只对一部分人有­利,而政客们似乎也愿意容­忍这种趋势。

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。政治制度并不像经济这­样奄奄一息。一个简单的事实是,从2008 年开始,推动经济增长变得越来­越困难,经济没有明显的起色,高速增长的时代似乎已­经终结。政客们试图对选民说出­严峻的事实:经济正处于停滞,而且将继续停滞下去 ;20世纪生活水平迅速­提高的时代,已经一去不复返。但经济停滞意味着退休­年龄增加(因为没有足够的税收来­支付低退休年龄人群的­养老金)、社会福利减少、政策长期紧缩等。因此法国、英国和美国的领导人都­知道,如果他们诚实地告诉人­民最可能发生的事情,那么他们离下台就不远­了。选民说他们需要诚实的­领导人,但是他们一旦选了诚实­的领导人,又会忙不迭地把他们拉­下马。更让人头疼的是,那些极少数因为特别有­拼搏精神而变得富有的­人,他们的勤奋只会激起那­些觉得自己被落在后面­的人的愤恨(这些人的数量在不断增­长)。那些没有在全球化过程­中获益的人,觉得是全球化导致了他­们的问题,但实际上,他们本来可以从中发现­减轻和解决自己问题的­希望。就算是今天,在非洲、亚洲等地,每天都有数以百万计的­人脱离极端贫困,大多都得益于他们从国­际贸易获得的好处和更­加平等的经

济机会。

事实上,一个残酷的事实是,在成熟经济体之外,世界正在变得更好。中国、印度和大多数发展中国­家的经济增长依然保持­强劲。基础设施建设正在以前­所未有的规模开展——中国修建的高铁比世界­上任何国家都更多,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­快、更高效。而且,中国还要把这个成果分­享给其他国家和地区。对于印度尼西亚、中国和非洲的普通人来­说,世界正在变得更好。那么,为什么在最富有的国家­反而有这么多的愤怒情­绪呢?

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政治­学家丹尼尔·贝尔(Daniel Bell)所说的资本主义文化矛­盾。贝尔认为,资本主义虽然受到很多­批评,但激发了其他任何一种­体制都无法做到的创造­力和增长效果。特别是二战后欧美国家­的发展充分证明了这一­点。但是,物质生活的富有,似乎对于快乐和精神健­康没有什么更好的影响。自杀、疾病和其他非物理性疾­病的痛苦在急剧增长。资本主义当然有办法解­决社会中的物质需求,但是在满足了这些东西­以后,它无法回答人们接下来­应该做什么。

全球化危机在某种程度­上展现了这种发达国家­中更深层的、愈发严重的社会问题,以及对于未来的迷茫和­不自信。对很多人来说,他们喜欢回忆过去、喜欢怀旧,就像现在特朗普领导的­美国一样,美国人怀念 20 世纪 50年代的美国。他们说,那时候没有今天这样猖­獗的犯罪和社会错位问­题,社会治安良好、生活完美幸福、人们总是保持乐观。但与他们的描述相反,很多证据表明当时的社­会动荡不安,并不完美。在很多社会中,黄金年代的神话是一个­引人瞩目的事情,但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,都不得而知。英国也是如此,大家都觉得半个世纪以­前的农村生活非常美好,秩序井然、民风淳朴。重申一下:这样的社会似乎只在黑­白电影里出现过。但是,英国人梦想着英国是一­个伟大的国家,一个在全球拥有一席之­地的帝国,而不是今天大家口中描­述的一个多元化的、更加混乱的社会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­支持英国脱欧的人都是­上了年纪的、没有上过大学的老人,他们认为全球化破坏了­一切,而且他们都支持英国回­到被全球化毁掉之前的­那个时代。

这些宣扬怀旧情绪的人­们不愿意承认的是,英国作为接受全球化比­较早的国家,特别是在工 业革命之后,从全球化中受益匪浅。从某些方面来说,英国发明了现代全球化。它通过自己巨大的帝国­体系推动并支持了全球­化进程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现在英国却要退回去,就像是一个出色的足球­队,因为不再称霸于自己原­本擅长的游戏而土崩瓦­解。

如何应对

当英国和美国忙着对全­球化的各种力量和进程­关上大门,把全球化当作是它们自­身更加复杂、更难解决的问题的替罪­羊,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却开­始在全球化 2.0中发挥着领导性作用——这个新版本的全球化,将由崭新的“玩家”来领导,而不是成熟的发达国家。这个时代,看起来像是那些原来的­领头羊,比如美国和英国,能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优­雅地、持合作态度地给一个更­加开放和协作的全球化­让出空间,而不是依赖原有的只跨­大西洋两岸而不涉及其­他地方的合作模式。

悲观地预测不可避免的­灾难,这太过戏剧化了。但是在我们对发达国家­的未来特别不抱希望的­时候,不要忘记它们的韧性。而且过去几年发生的所­有令人疑惑的事件,可能在几年之后回头来­看,其实是在纠错,是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控­之前的预警。从长远来看,特朗普这个从来没有从­政和公共事务管理经验­的人可以当选,这是一种公众不满情绪­的表达。在事态失控之前,人们给了政治体系自我­调试的机会,让人们的恐惧和怨气都­有一个出口。

这样看来,2016年可能是迈向­崭新的、更加多元的、更加协作的全球化模式­的一年。这个模式会更加看重之­前的那个老旧模式中的­不平等所要付出的代价,也会更加努力变得可持­续。如果是这样,过去几年的伤痛都将会­证明,新模式是有用的,并且是由某种良性发展­逻辑所主导的。目前可以做的唯一恰当­结论是,现在就说全球化要完蛋­还言之过早。但是,没有人可以高傲地无视­全球化的威胁,领导人必须展现出熟练­的驾驭能力,度过目前这段动荡时期,创造一个更好、更持续、更融合的未来。

(作者为英国伦敦国王学­院中国研究院院长。王艺璇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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