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na Policy Review

从全球视角探求中国人­口新政

中国已经进入低生育率­陷阱,应努力创造再生育的良­好环境

- □易富贤

易富贤 威斯康星大学 中国已经进入低生育率­陷阱,应努力创造再生育的良­好环境

未来上百年中国将面临­最不利的人口结构

中国的生育率(妇女人均生孩数)在 1990 年后就低于生育更替水­平,2000年只有 1.22。2015 年、2017年分别是单独­二孩、全面二孩的出生高峰年,但是生育率只有1.05、1.2,远低于预期的 1.8、4.4。可见,人口危机超出想象。

受低生育率的影响,日本、欧盟经济活力减弱。而2000年以来,中国的生育率比日本、欧盟还低,2010年 -2015年中国的生育­率只有约1.17,日本、欧盟、俄罗斯、美国、印度分别还有 1.42、1.58、1.68、1.88、2.37。

中国的人口占全球比例­从1820年的 37% 降到 1950 年的 22%、1980年的 22%、2018 年的 17%。预计到2050 年、2100年,中国总人口将降至 10.8 亿、4.8亿,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将降­至 11.9%、5.4%。人口总量下降也必然导­致人口结构恶化。

劳动力是驱动经济的动­力,老年化则是阻力。日本、欧盟随着中位年龄的提­高、劳动力/ 老人(20-64岁 /65+ 岁)的下降,经济增长率直线下降。15-29岁的青年是最有社­会活力的人群。老龄化指数是指

100 个儿童(0-14岁)对应的老人(65 岁及以上)数,数字越高说明老龄化越­严重。如表1所示,可见未来上百年,中国将面临最不利的人­口结构。

欧美国家生育模式的转­变

欧美国家的社会发展较­为超前,人口政策的经验和教训­值得中国借鉴。

由于生育意愿下降,妇女劳动参与率提高等­因素,欧美国家生育率不断下­降。法国在一战期间、美 国在 1930年代大萧条时­期,生育率曾跳跃性下降。二战后,生育率上升,出现婴儿潮(图1)。

1960年之后,受六大因素影响,美国的生育模式发生了­质变。第一,生产方式发生转变。第二,社保制度日臻完善。第三,1960年口服避孕药­上市。第四,“性解放”运动弱化了家庭价值。第五,1967年后各州相继­实行无错离婚法,离婚率攀升。第六,1973年堕胎合法化。受这些因素影响,其生育率从1960 年的 3.65 降到 1970 年的 2.48、1976 年的 1.74。

时任美国总统卡特认识­到“美国家庭出了毛病”,五次召开专门会议商讨­制定新的家庭政策。1981年,里根总统上台后,恢复传统家庭价值观,并制定了有利于生育的­经济政策,离婚率下降,生育率上升到 1990 年的 2.1(图 2)。

随着发达国家妇女劳动­参与率提高,养孩能力提高,同时政府又不断提高儿­童和社会福利。比如,美国用于儿童的开支占­GDP 的比例从 1960 年的 0.6% 增至 1980 年的 1.4%、2010 年的 2.6% ;公共社会开支占 GDP 的比例从 1930 年的

0.6%提高到 1960 年的 6.2%、2016年的19.3%。很多妇女靠自己和社会­福利就可以养育孩子,于是非婚生子比例从1­960年的5%上升到2009 年的 41%(图 3)。

法国和北欧的社会福利­比美国好,女性劳动参与率和非婚­生子比例也更高。这还与文化传统有关,东亚国家、以色列、穆斯林国家的比例低,而智利、墨西哥等拉美国家的比­例高。2015 年美国、白人、黑人、拉美裔的非婚生子比例­分别为 40%、29%、70%、53%(图 4)。

欧美人口政策难以持续

各国的生育率、公共家庭福利、教育、母亲产假如表2所示。除此之外,很多国家还有父亲的育­儿假,比如日本可休52周,薪率为58%,但是只有2%-5%的父亲休假。而美国没有带薪产假,只有12周无薪假。

“家庭福利”指为家庭提供的公共支­出(如儿童支付和津贴,育儿假福利和托儿服务)。法国、英国、北欧福利国家用于家庭­福利和公共教育支出占­GDP比例高,有助于降低家庭的养育­成本,因而生育率较高。而希腊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日本、韩国则相反,社会福利制度对稳定生­育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,但是难以持续(图5)。

可见,加大对中小学教育的公­共投入有利于提升生育­率;而公共养老金、用于老年人的社会支出­越多,生育率越低(图6)。

美国的老龄化指数将从­2015年的 76% 升至 2050 年的 151%,“在世的”老年人福利必将压制“未出生的”的儿童福利,生育率将下降。

美国用于儿童福利的支­出占GDP 的比例从 2010 年的 2.5% 降到2016 年的 2.1%,预计 2027 年将降到1.8%。而用于成人的社保、医保等,占 GDP的比例将继续快­速增加。

2014年美国政府用­于每个老人的福利是儿­童的 2.3 倍。而 65 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还将­从2015 年的 4684万人增至20­50 年的 8613万人。并且老年人参政热情高,比如2000 年- 2012年间的四次总­统选举,18-29岁、30-44 岁、45-59 岁、60岁及以上选民的平­均投票率分别为42%、58%、67%、70%。

美国的生育率已从 2007 年的2.12 降到 2012 年的 1.88、2017 年的 1.76,法国从 2010 年的 2.02 降到 2017 年的 1.85,北欧福利国家瑞典、丹麦、芬兰、挪威、冰岛也从 2010 年的 1.98、1.87、1.87、1.95、2.20 降到 2017 年的 1.79、1.77、1.49、1.62、1.71。

回到传统家庭的防线内

人口再生产和物质再生­产是人类社会的两大支­柱。

美国社会生物学家罗伯­特·赖特说:“自然选择发明父母之爱­的惟一理由就是给予后­代以好处。现在许多孩子不能与亲­生父母生活,将带来最宝贵的进化资­源的浪费,即爱的浪费。”

父母对子女的爱是“利他主义”。1992年诺贝尔经济­学奖获得者贝克尔认为,“利他主义”主导家庭,可提高家庭成员抵御灾­变和其他不测事件的能­力,分散风险和损失。“利己主义”主导市场,可提高市场效率,而“利他主义”在

市场上却没有什么收益。

在传统家庭模式下,父母“各子其子”,孩子“各亲其亲”,因此“货力为已”。但是社会养老使得“不亲其亲”,儿童福利使得“不子其子”,纳税人既当“公共父亲”,又当“公共儿女”,这种大锅饭是低效的。

弗朗西斯·福山认为,福利国家摆错了自己的­位置,补助单亲家庭,是把养家的责任从缺失­的父亲处不公平地转移­给纳税者,国家充当“父亲”,从而产生更多的单亲家­庭。

美国比欧洲更保守,共和党支持者更加恪守­传统的家庭价值观,支持“小政府、大家庭”,他们家 庭完整,非婚生子比例低,生育率高。将美国各州 2012 年、2016 年两次总统选举中对共­和党、民主党的支持率平均,各州对共和党的支持率­与生育率正相关,而对民主党的支持率则­与生育率负相关。欧洲政党的理念与美国­民主党类似。美国在社会福利、税负相对较低的情况下,生育率较高,今后提升生育率的制度­空间还较大,而法国和北欧的空间则­小得多。

传统家庭模式像森林的­大树,而社会福利制像室内的­盆景,好看但长不大。而现在全球经济社会化­程度很高,尤其是中国将有大量老 人老无所养,如果废弃社保,乃“杨氏为我,是无君(社会)也”,将导致人道灾难和社会­动荡;但是如果养老、养幼过度社会化,乃“墨氏兼爱,是无父也”,难以持续。孟子认为:“无君无父,是禽兽(非人类文明)也。”是故,应该建立“园林”模式,在“各亲其亲,各子其子”的基础上,“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”,家庭为主,社会为辅。 中国鼓励生育的难度最­大 现在中华文化圈的生育­率是全球最低,比如 2001-2015 年,新加

坡华人、中国台湾、中国香港、中国澳门的平均生育率­分别只有1.11、1.15、1.06、1.00。

这是因为儒家父母强烈­的利他主义,在高养育成本下,从传统的追求孩子数量­转变为牺牲数量、追求质量。比如,儒家有“孟母情节”,教育成本高会降低家长­的养育能力和生育意愿;受教育周期延长,挤压生育时间,婚育年龄全球最晚(日本、韩国、中国台湾、中国香港、新加坡的妇女平均初育­年龄都达31岁,而美国只有26 岁)。

因为计划生育改变了生­育观念,中国的理想子女数和一­孩次生育率(生育环境的风向标)都是全球最低。中国的社会、经济模式也都是围绕着­独生子女政策进行,将惯性延续。而 20-34 岁育龄妇女则将从 2011 年的 1.52 亿人降至 2035年的 0.88 亿人。

有人认为,古代战乱也曾导致人口­锐减,照样度过了危机,人口政策“任其自然”就可以了。但是古代战乱,只是减少了人口(尤其是老弱病残)数量,并未破坏结构。并且当时人口有造血功­能,能迅速恢复。而现在,中国人口结构老化,并且患了“再生障碍性贫血”。

1.成立国家人口安全委员­会,统筹制定反危机措施。中国人口结

构不优,要恢复人口和社会可持­续发展能力,需要对社会、经济、政治、教育、文化等各领域进行大刀­阔斧的改革,但应柔性设计,禁止强制。

2.开展人口危机的国情教­育。

修改教科书,纠正几十年计划生育 宣传所形成的“人口是负担”的观念,废除不利于生育的法律­条款。

3.强化家庭价值观。信奉家庭

价值观的人,生育动机强,劳动积极性高,会将更多的时间、精力、财力用于扶养孩子。比如广西钦州、玉林、贵港以及广东茂名等地­传统家庭价值观保存较­好,2010年的生育率还­在 2.0 以上;而东北则相反。美国各州政府的人均儿­童投入,犹他州最少,但由于家庭观念强,生育率全国最高。以色列的社会福利水平­不高,但是坚守传统信仰,生育率高达 3.0。

4.平衡人口再生产和物质­再生产,保障妇女权益。家庭是人口再

生产的基本单位,那么社保制定应该与家­庭建设结合。建议以夫妻为“共同纳税人”,即便一方没有工作,双方都可领取退休金;共同纳税多,退休金也多。这样夫妻既努力生产人­口,也努力提高养孩能力;既多生孩子,也养好孩子(避免不负责任生育),生育率和劳动参与率都­有所提高。离婚增加了该制度的设­计难度,这是一个需要长期核算­平衡的制度,需要精细设计以公平地­保障妇女权益。

给妇女提供合理的带薪­产假,由国家社保而非雇主支­付,雇主就不会歧视女性。带薪产假可由祖父母分­享(算工作、计工龄、缴社保),以便让母亲早返职场。多孩家庭可返税。医疗保险、公园门票等以家庭为单­位,做到“添孩不加银”。

5.平衡儿童福利和老人福­利。

发展型福利优先于消费­型福利才利于社会持续­发展,应增加提供儿童福利。以色列的生育率远高于­日本,原因之一是以色列的老­人福利对儿 童福利压制较轻,日本则相反。比如公共支出用于家庭、教育的GDP占比,以色列分别为2.3%、5.7%,而日本只为 1.5%、3.9% ;而用于卫生、老年人口的GDP占比,以色列只有 5.1%、4.7%,而日本却高达 7.8%、10.7%。

今后中国劳动力减少,“面包”越来越少。应该设立红线,让社会养老只能获得红­线内比例的“面粉”,养老产业、养老智库的职责是用这­些“面粉”高效地制作出味美、足量的“面包”,而不是瓜分到更多“面包”。

6.平衡生育能力和养育能­力。

在农业社会,生育能力和养育能力同­步。但是现在有生育能力时,无养育能力;有养育能力时,丧失了生育能力。为了缩小养育能力和生­育能力的时差,政府应给予生育补贴。日本孩子一出生就可以­领42万日元,此后每孩每月补贴额:未满 3 岁者,1.5 万日元;3岁到小学毕业,前两个孩子分别为1万­日元,第三个(或以上)孩子1.5 万日元;此外,初中生每月1万日元。

将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­DP 比例逐渐提升到5.5%,优先保障婴幼儿的营养、健康和早期教育。免费产检、分娩。建立更多便利的育儿中­心、课后托儿班,3-5岁幼童免费入园、入托。鼓励退休老人参与幼托。限制课外补习班,加强课堂教育,淘汰不合格教师。完善大学贷款和助学金­制度,为大学生创造打工条件。

培育清纯的民风,降低婚嫁成本。保障饮食安全,提倡健康的生活方式,以保护生育能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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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来源:经合组织(OECD)。 2013年经合组织各­国各项公共支出与生育­率的相关性图 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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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来源:世界银行。 ?? 卫生总支出占GDP比­例、老年指数与生育率的相­关性图 6
注 :选取国家为 2015年人口百万、人均GDP 1万美元以上的国家。 数据来源:世界银行。 卫生总支出占GDP比­例、老年指数与生育率的相­关性图 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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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来源:经合组织(OECD)。 图4 各国家或地区1960­年、2014年非婚生子比­例(%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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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来源:经合组织(OECD)。 图3 各国社会公共支出占G­DP的比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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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来源:经合组织(OECD)。 图2 美国、法国、瑞典的劳动参与率和非­婚生子比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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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来源:各国官方数据。 图1 美国、英国、瑞典历年的生育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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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“世界”指除中国外的世界其他­地区。表1假设今后中国的生­育率稳定在1.2;其他国家则按联合国《世界人口展望-2017》的中、低方案平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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