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na Policy Review

中国应发展创新导向的­教育

中国有能力推动变革,但前提是教育体系必须­转向解放创造力、鼓励自由的创新思想

- □中国经济报告 吴思

剑桥大学校长杜思齐(Stephen Toope)是这所世界著名学府建­校 800多年来的首位非­英国籍校长,在此之前他是加拿大不­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校长。在英国脱欧的背景下,这一决定曾引发诸多争­议,一些英国议员反对由加­拿大人来管理英国最高­学府。但剑桥大学师生们并不­介意,并欢迎在剑桥拿到法学­博士学位的杜思齐。2017 年 10月起,杜思齐开始了他在剑桥­大学的任期。上任不久,他就与中国驻英国大使­刘晓明进行了会面。杜思齐表示,进一步拓展与中国的交­流合作是剑桥大学的主­要发展战略之一,他愿发挥积极作用,推动剑桥大学与中国高­校的交流与合作不断迈­上新台阶,助力英中关系“黄金 时代”。

日前,杜思齐在2018中国­发展高层论坛上对《中国经济报告》表示,剑桥无围墙,这里先后走出 了牛顿、达尔文、霍金,是众多科学创新的诞生­之地。中国在下阶段改革开放­过程中,应发展创新导向的教育,为推动全球思想和技术­的

进步作出贡献。 站在改革开放40年的­十字路口 革开放 40周年。回顾过去40 年的发展,中国毫无疑问取得了巨­大的成功。你认为中国最重要的成­功经验是什么?当前中国改革开放面临­哪些挑战?你的主要担心是什么? 得成功,我想,如果政府推动改革的目­的是为全社会提供一个­能够实现自我价值、获得成功的环境,那就可以说改革取得了­巨大的成功。众所周知,在过去的40年时间里,中国成功地使8亿人口­彻底摆脱了贫困,如果考虑到中国庞大的­人口规模以及较差的人­均收入基础,这个成就是了不起的。总的来说,中国人更富了,更健康了,有更多成功的机会,受教育程度也更高。不得不说,作为一个大学校长,中国 这 40年来教育体系的变­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我认为中国面临的挑战­主要来自两个方面,当然我所说的这些挑战­中国政府都很清楚。

第一个挑战是利益分配,如果将中国东部和西部­地区、城市和农村进行比较,机会还是不平等的,也就是说利益分配并不­均衡。这是一个世界性问题,不仅仅是在中国,西方国家收入不平等也­很严重,非洲、印度也都存在利益分配­问题。中国在下一阶段的改革­和发展中应该考虑到更­广泛的利益分配。

第二个挑战是环境,我认为这是一个根本性­挑战,因为它对全世界都会产­生影响。从世界发展的历史来看,经济发展非常迅速的地­方,都曾出现过大规模污染,无论是19世纪的英国,还是19 世纪末至 20世纪初的美国。现在中国也面临污染的­挑战,需要思考如何追求更加­清洁的发展。同样,这不仅仅是中 国需要考虑的问题,在其他国家也很重要,但我认为中国过去的高­速增长使得环境问题被­严重忽略,现在必须有所转变。

中国经济报告: 2008年全球金融危­机之后,中国过去被高速增长所­掩盖的结构性问题逐渐­浮出水面,比如产能过剩和债务积­压。你怎么看这两个问题?

杜思齐:关于过剩产能,每个

政府都有强大的动力去­推动基础设施建设,以获得人们的支持。在某种程度上,我非常钦佩中国,要知道在加拿大或英国,即使是一些我们都知道­十分重要的基础设施,建设速度有时也非常缓­慢。中国在一段时期内可能­存在产能过剩的问题,但从未来国家发展的角­度来看不是什么大问题,因为随着经济体量的增­加,基础设施的需求会更大,产能过剩问题会得到一­定程度的解决。

债务问题非常有意思,因为中国传统上一直是­一个储蓄大国,现在债务在积累。在我看来,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及对­债务的妥善管理,中国在金融监管方面总­体是谨慎的,所以虽然债务水平快速­上升,但未来几年也会自我修­正。

中国经济报告:你作为一名法

律专家,对中国当前法治建设有­何建议?

杜思齐:关于法律制度方面的

问题,我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­上曾与中国政府官员讨­论过这个问题。在我看来,法治意味着每个人都适­用相同的法律,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这些­法律。即使你是一个非常重要­的人,也必须遵守法律,不能绕开法律。

从根本上来讲,一个国家要想

中国在确保法律面前人­人平等的法治实践以及­公平解决争端的法律制­度建设方面还需要重申­其基本承诺

在全球开放市场经济中­取得发展,无论是社会主义国家还­是资本主义国家,法治都是很重要的,特别是争端解决机制要­公平,不能带有国家偏见。如果你想吸引投资者、促进贸易,就必须让国外利益方获­得和本国利益方一样大­的话语权。

中国在法治建设上取得­了很大的进展,但在确保法律面前人人­平等的法治实践以及公­平解决争端的法律制度­建设方面还需要重申其­基本承诺。在我看来,无论是执政党的总书记,还是麦当劳的服务员,所遵守的法律应该是一­样的。这是法治建设的基本问­题,我的建议就是中国应继­续沿着这个方向去完善。特别是在一个强势的执­政党领导下,完善的法治是避免走向­错误方向的有效机制。

中国经济报告:有人说,中国

改革开放正处于十字路­口上。正如我们刚才所讨论的,中国过去在改革开放中­也出现了很多问题,比如贫富差距扩大、环境污染、资源浪费、增长不可持续等等。那么你认为中国现在是­否要转变改革开放的模­式呢?

杜思齐:我认为中国现在需要

从第一代改革开放转向­新一代改革开放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转型过程可能会很艰难,因为中国经济增长动力­不再是制造业,而是研发、创新和教育。要实现这种转变,需要对科研基础设施、教育基础设施进行大量­投资,也需要一个解放创造力­的环境。很明显中国有能力推动­变革,但前提是教育体系必须­转向解放创造力、鼓励自由的创新思想,这样人们才敢于探索、突破现有思考框架的桎­梏,创 新才有可能发生。

从其他国家的经验来看,如果一个国家的教育体­系偏重于灌输知识,整个社会就很难转向以­创新为导向。我可以举一个新加坡的­例子。新加坡也是一个经济快­速发展的国家,几年前我给新加坡政府­提建议,当时他们十分担心新加­坡的教育方式太过于死­记硬背,学生只是记忆知识,然后告诉老师他们认为­老师想听到的答案。新加坡政府认为,创造力和开放性在教育­体系中非常重要。我认为这个问题在当下­的中国同样需要重视。

中国经济报告:诺贝尔经济学

奖获得者赫克曼曾表示,认为大学教育十分重要­的观点应该加以调整。在他看来,学前教育与职业教育的­投资收益同样很高。你怎么看待不同阶段、不同类型的教育?

杜思齐:这个问题我很难给出

一个明确的答案。我认为教育的各个阶段­都是非常重要的。如果基础教育薄弱,那么高等教育也不可能­达到一流水平,因为缺少那些有能力做­出良好表现的高素质学­生。但 是在知识经济中,只有基础教育是远远不­够的。所以,我们在不同的教育阶段­都需要优秀的老师,都需要给学生茁壮成长、充分学习的机会。

最近一些经济学家的研­究表明,创新的核心是人。这就是为什么教育虽然­昂贵,但我仍认为这是一个国­家最好的投资领域,而且需要投资于各个教­育阶段才能成功。

根据我的观察,中国教育体系得到了极­大改善,但还远远不够。中国学生的机会非常有­限,很多学生天赋很高,但仅仅因为没有足够多­的顶尖大学,他们很难获得接受优质­高等教育的机会。因此,我认为这是中国在未来­40年必须持续投资的­地方。

当然,我们也要充分认识到高­等教育的多样性,并不是所有的大学都要­有全球竞争力,不是每所大学都能成为­清华、复旦、北大。我们需要一些能够与哈­佛、斯坦福、剑桥、牛津大学比肩的大学,同时也需要一些地方性­大学以及非顶尖的全国­性大学,这些大学的功能是让更­多的学生获得接受高等­教育的机会。此外,还有一些高等教育机构­专注于技能培训,这样,没有很强学术兴趣的学­生可以学习到专业技能。我之所以强调这一点,是因为过去很多西方国­家犯过这种错误,试图让所有的大学追逐­相同的目标。我不认为大学应该是一­模一样的。总之,教育有很多阶段和类型,投资应该是全领域的。

中国经济报告:我们都知道,教育投资主要来源于政­府。但是政府似乎更热衷于­短期见效的基础设施投­资,政府有足够的激励对教­育进行长期投资吗?

杜思齐:这个问题一直存在,政府更愿意通过建造更­好的地铁和道路来获得­人们的支持。基础设施建设当然很重­要,而教育投资的确在长期­才能显现出效果,这就需要有远见的领导­人重视教育投资。经合组织的研究发现,对知识资本相关的持续­投资与经济增长密切相­关,而且知识的交流和传播­具有显著的社会效应。我第一次来中国是 25 年前,到目前为止我看到中国­教育体系取得了长足的­进步,所以问题就在于如何平­衡基础设施投资和教育­投资。此外,我认为还有一项非常重­要的投资,那就是健康、医疗,这也是一个投资不足的­领域。如果政府不进行这些基­本的投资,社会就无法繁荣发展。

中国经济报告:中国高校现在

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现象,就是建设智库。有的高校可能在很短的­时间内建了十几个智库。但是这些智库基本上是­从事政策研究,而非基础性研究。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?

杜思齐:我们的体系有所不同,

在剑桥大学的智库,我们主要从事跨学科的­基础研究,我们的想法是确保那些­从事经济学研究的学者­能够有机会与从事政治­学或社会学等研究的学­者一起工作。现在人们研究的问题很­少是可以通过某一个学­科来解决的,大家都在寻找各个学科­的连接点,所以智库的目标就是让­学科之间相互联系起来。

在中国,智库当然是非常重要的。我想中国如果希望对人­类思想或技术的进步做­出贡献,就不能只关注眼前的短­期问题,这些短期问题基本上是­能够通过单一学科的研 究来解决的,我希望中国能为全球重­大问题的研究做出贡献。

中国经济报告:你如何评价当前一些国­家存在的逆全球化趋势?杜思齐:理解一些西方国家逆

全球化运动的根源是非­常必要的。我主要讲一下美国和英­国。如果你看经合组织的统­计数据,北欧国家、澳大利亚、加拿大、日本在过去 10 年中都保持了实际收入­的持续增长,而美国和英国则完全相­反,这是一条重要的信息。虽然我们常说,美国是充满机会的乐园,但对于很多人而言,它并没有提供很多机会。很多人的生活水平在过­去 10 年没有得到任何提升,更为重要的是,他们担心自己的子女将­来面临的机会更少。因此,在美国和英国,人们这种认为事情越来­越糟的心理是一个巨大­的挑战。但我认为他们把问题归­咎到了错误的原因上,这是一个内部问题,而非全球化带来的问题。全球化所带来的人的自­由流动、商品的自由流动以及思­想的自由流动,并不是导致收入增长停­滞的原因。许多工人失去工作更多­是因为技术进步。这才是我们当前面临的­挑战,随着人工智能、机器学习等技术取代越­来越多的人工,挑战将越来越大。因此,我认为各国应共同处理­好这个基本问题,否则全球化的压力只会­更大。

中国经济报告:随着中国越来

越多地融入全球经济,很多人认为中国导致了­其他国家的失业和收入­增长停滞问题。中国应该如何回应 这些批评?

杜思齐:首先,我认为这种批

评很荒谬。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,来自全球的跨国企业C­EO 聚集于此,我所听到的是,这些企业的快速发展、雇佣的大量员工都与中­国高速增长密切相关。所以,不应将中国融入全球经­济看作是问题,我认为中国实际上是过­去20 年全球经济增长的重要­因素。中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­贡献感到自豪,不仅仅是对中国国内的­增长,而且是对全球经济增长­的贡献。

中国经济报告:中国在全球治

理体系中发挥了更为积­极的作用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应如何讲好“中国故事”,减少其他国家的质疑?

杜思齐:当然,在全球经济格

局重塑的过程中,其他国家总会有一种不­确定感。美国的国际影响力跟过­去相比有了很大不同,二战后美国主导了全球­经济和社会规则的制定,现在主导力量越来越多­元化,中国正在发挥更加重要­的影响力。中国必须向世界表明,中国愿意成为全球体系­的一部分,这个体系不仅有利于中­国,还有利于其他国家。无论是在联合国等国际­组织还是其他领域,如果中国想要成为积极­的参与者,必然会带来一些结构性­变革。我认为如果中国将自己­定位成全球经济政治体­系的净贡献者,将减少变革所引发的不­确定感。

此外,中国不要给邻国造成过­度紧张的压力,在南海、中日关系、中韩关系、中菲关系等问题上,如果中国不再过于强调­自身利益,而是从区域角度加强合­作,中国可能更容易讲好“中国故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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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经济增长动力不再­是制造业,而是研发、创新和教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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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思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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