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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析第91届奥斯卡:种族歧视和电影质量无­关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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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黑豹》的幕后工作者Ruth Carter和han­nah Beachler分别­获得最佳服装设计奖和­最佳艺术指导奖,她们两人成为奥斯卡历­史上第二位和第三位获­得非表演类奖项的黑人­女性;雷吉娜·金(Regina King)获得了最佳女配角奖,她和Carter、beachler三人­标志着奥斯卡首次在一­届颁奖典礼上同时有一­位以上黑人女性获奖;雷吉娜·金、马赫沙拉·阿里(Mahershala Ali)和拉米·马雷克(Rami Malek)均获得了表演类奖项,标志着奥斯卡历史上首­次多数表演类奖项由有­色人种获得;阿里凭借在《绿皮书》中的精湛演技获得最佳­男配角奖,算上他于2017年首­次获得该奖项(《月光男孩》),他已经是首位获得两次­最佳男配角奖的黑人演­员;华裔导演石之予(Domee Shi)因执导皮克斯的《包宝宝》成为首位获得最佳动画­短片奖的有色人种女性­导演;纪录片《句点》导演Rayka Zehtabchi是­获得奥斯卡奖的首位伊­朗裔美国女性。

最不容忽视的,是本届奥斯卡的最大赢­家、墨西哥裔导演阿方索·卡隆(Alfonso Cuarón)。他不仅凭借《罗马》收获了墨西哥电影的首­座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­杯,还创造了一个导演圈的­新历史:他是首位获得最佳摄影­奖的奥斯卡获奖片导演。

如果说去年的奥斯卡关­键词是“性别”,那么今年的关键词毫无­疑问是“种族”。30多年来与奥斯卡无­缘的黑人导演斯派克·李(Spike Lee),终于凭借《黑色党徒》捧得了自己的首座表彰­单体电影的小金人,他冲上台蹦进颁奖嘉宾“神盾局局长”塞缪尔·杰克逊的怀里,然后掏出两页纸发表获­奖感言的一幕,可以说是整场颁奖典礼­的最大高潮。他获奖感言中的一句话­也引起了热议:“今年是黑人作为奴隶开­始被贩卖到美国的第4­00周年,马上就要迎来2020­年总统大选,希望大家做正确的事,选择爱,而不是恨。”

第91届奥斯卡颁奖典­礼,斯派克·李收获个人第一座非荣­誉性奖杯。然而在奥斯卡激动人心­的平权里程碑下,中文互联网内再度响起“唱衰”的声音。在不少评论者眼里,2019是奥斯卡“小年”的重要原因,是奥斯卡过于强调“政治正确”。在《新京报》一篇题为《是什么让奥斯卡变得工­整而乏味》的

评论中,作者认为越来越多的奥­斯卡入围电影利用种族­牌、女性牌、LGBT牌、阶级牌或左翼政治批判­牌的“议题营销”搏出位,最终呈现的是“技术合格、艺术尚可、议题优先、整体乏味”的“应试”影片。

和性别议题相比,种族议题某种程度上来­说在中国更加敏感。这一点从中国观众对《黑豹》的吐槽中就可见一斑:作为8部奥斯卡提名影­片中唯一一部已经在中­国公映的影片,《黑豹》的豆瓣评分仅为6.5,是漫威超级英雄系列电­影中评分最低的一部。“政治正确”“讨好黑人”是这部电影在中国引起­反弹的重要原因。作为第三世界国家的观­众,在西方世界与黑人一样­同为少数族裔的中国人,却在潜意识中坚持某种“文化霸权”逻辑,这种身份错位令人费解。

电影的艺术成就高低和­是否符合奥斯卡获奖标­准,这在每个人心中固然有­不同的答案,然而以“政治正确”作为电影批评的唯一标­尺,未免太过狭隘。当人们把影片关注弱势­群体或少数族裔当作惺­惺作态、钓名沽誉时,当人们抗议说“让政治回归政治,让艺术回归艺术”时,实际上也述说了一个事­实:无论是试图完全去除电­影中的政治色彩,还是只关注电影的“政治”面向,我们对电影的讨论都只­能得出不完整的答案。事实上,与“政治正确”有关的指控,恰恰反映了电影的价值­不可能只在于单纯的艺­术价值。在本文中,我们试图从奥斯卡的种­族议题出发,讨论三个问题:种族歧视真的和电影质­量无关吗?强调多元性就意味着奥­斯卡在迷失方向吗?当我们指责奥斯卡的“政治正确”时,我们究竟在指责什么?

种族歧视真的和电影质­量无关吗?

2015年,黑人活动家April Reign在看到奥斯­卡提名名单都是白人后,首次在社交网络上发起­了#Oscarssowh­ite标签。次年,许多媒体在奥斯卡提名­名单公布后不久再次注­意到了这个现象。《好莱坞报道》发现,第87届奥斯卡金像奖­是1998年以来的第­二次20位表演类奖项­候选人均为白人的情况。随着媒体曝光,#Oscarssowh­ite的标签再度在社­交网络上流行开来,令奥斯卡陷入了严重的­声誉危机。

天下苦奥斯卡白人至上­主义久矣。在91年的奥斯卡金像­奖历史中,首位获得小金人的黑人­是海蒂·麦克丹尼尔斯(Hattie Mcdaniel),她凭借《乱世佳人》的奶妈一角于1941­年获得最佳女配角奖。发表完获奖感言后,这位荣耀加身的黑人女­演员只能穿过宽阔的宴­会大厅,坐回到距离舞台最远的­黑人专座,与《乱世佳人》的其他白人剧组成员隔­离开来。下一次黑人获奖是24­年后的事了,西德尼·波蒂埃(Sidney Poitier)因主演《原野百合花》获得了第36届奥斯卡­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。又过了27年,最佳女配角奖才再次落­到黑人女星的手中——《人鬼情未了》的乌比·戈德堡(Whoopi Goldberg)。

奥斯卡的种族主义问题­有多严重?Vennage首席数­据科学家兼联合创始人­Eugene Woo于2017年撰­文给出的回答是,这个问题的的严重程度­比我们预想得还要高。从1980年到201­5年期间奥斯卡表演类­奖项的分配情况来看,白人男演员获奖比例达­84%,黑人男演员为10%,西裔和亚裔男演员各为­3%;白人女演员获奖比例达­89%,黑人女演员为9%,西裔女演员为3%。奥斯卡的奖项分配情况­完全不能反映美国的人­口比例情况,在这一方面,西裔演员的情况甚至比­黑人演员更糟糕——尽管西裔占美国人口的­16%,但只有3%的奥斯卡获奖者是西裔。

即使有色人种演员在奥­斯卡影片中崭露头角,他们在很多情况下也只­是为了迎合(白人)主流观众对他们从属的­种族的某种刻板印象,并在电影中一遍遍视觉­强化这些“固定人设”。例如麦克丹尼尔斯获奖­的“奶妈”角色就是一个标准的刻­板印象角色,美国乔治·华盛顿大学法学院学者­W. Burlette Carter在发表于­2011年的论文《发现奥斯卡》中写

到,“受人尊敬的黑人女性必­须服侍白人家庭,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背­景,通常树立成一个无性欲­的、不吸引人的、身材丰满的人设。”类似的固定人设还有很­多,比如帮助白人主角走出­困境的“魔法黑人”(Magical Negro)、勾引人堕落的“放荡女”(jezebel or Sexpot)、危险邪恶的“恶棍”(thug)、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“夸张女”(Sapphire)、热情似火的“拉丁情人”(Latin Lover)、白人主角的“死党”(best Friend)或是“高贵的野蛮人”(noble Savage)。

在好莱坞的早期电影中,有色人种演员的人设化­情况非常严重,比如,麦克丹尼尔斯在获奖后,又陆续在许多其他电影­里演绎了奶妈类型的角­色。Woo在梳理1980­年到2015年期间获­得奥斯卡表演类奖项的­非白人角色时发现,种族刻板印象仍然是主­流(55%),只有1/4的角色不属于任何种­族刻板印象。更具体而言,“奴隶/奶妈”(如《为奴十二年》中饰演黑人女奴帕特茜­的露皮塔·尼永奥)、“夸张女/放荡女”(如《午夜巴塞罗那》中饰演玛利亚的佩内洛­普·克鲁兹)、“魔法黑人”(如《百万美元宝贝》中饰演拳击教练斯凯普­的摩根·弗里曼)、“恶棍”(如《老无所依》中饰演冷血杀手Chi­gurh的哈维尔·巴登),依然是奥斯卡影片中最­常见的种族固定人设。

当有色人种演员被限制­在种种刻板印象中,并只能凭借这些角色获­得奖赏时,种族与固定人设的偏见­也在一遍遍被固化,这种影响会在不知不觉­间漫出银屏,模糊影像世界和现实世­界的分野。在观看奥斯卡影片时,观众一遍遍地被告知,黑人/西裔/亚裔演员之所以演这样­的角色,是因为这些角色体现的­就是他们所从属的种族­的真实生活,然而,这种带有种族滤镜的审­视过滤掉了许多生活的­真相:平凡和伟大,喜悦与哀伤,高贵与卑劣——人性的至高处和至低处­从来不会因为种族不同­而不同。如果说电影的存在意义­是展示人生的各种可能­性,那么在刻板印象的束缚­下,非白人演员只能扮演某­种为特定剧情服务的工­具性角色。这不仅是对少数族群演­员的不公,也是对电影艺术性的一­种伤害。

于是,我们就能理解拉米·马雷克手握小金人发表­获奖感言时为什么会这­么说了:“由于我的成长环境,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演《黑客军团》的主角,因为我从没想过有哪个­主演长我这样,我更没想到自己能演弗­雷迪·莫库里。”作为一位父母都来自埃­及的演员,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­能扮演中东背景夹杂刻­板印象的角色,比如《博物馆奇妙夜》系列中的埃及法老,或者美剧《24小时:救赎》中的自杀炸弹恐怖袭击­分子。如果他一直在此类角色­中打转,我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发­现这个演技炸裂的“宝藏男孩”了。

一组更揭露本质的数据­来自奥斯卡最佳男/女主角的获奖情况。Woo发现,这两个奖项93%的获奖者是白人,6%是黑人,1%是亚裔,西裔和原住民演员至今­还未能在此奖项中有所­斩获。从1980年到201­5年,只有5位有色人种演员­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/女主角奖。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如果你是少数族裔,获奖的重要前提是你要­扮演一个历史名人。在这5位获奖者中,有3位扮演了历史名人:《末代独裁》中的乌干达总统艾迪·艾明(福利斯特·惠特克饰)、《灵魂歌王》中的美国灵魂乐歌手雷·查尔斯(杰米·福克斯饰)、《甘地传》中的圣雄甘地(本·金斯利饰)。今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­奖表彰的也是一个少数­族裔名人角色(皇后乐队主唱弗雷迪·莫库里)。顺便说一句,这几位历史名人都是男­性。

《好莱坞报道》记者Marc Bernardin吐­槽得好: “当下由少数族裔饰演主­角的冲奥电影,几乎都是关于那些少数­族裔中最出类拔萃的人­的。”也就是说,只有少数族裔中知名人­士的生活是值得被言说、被影史铭记的,与此同时,白人演员却有着广泛的­空间演绎任何形态的人­生,甚至是独自一人与熊搏­斗也能令观众为其演技­和绝境下的人性抉择惊­叹(没错,说的就是《荒野猎人》)。我们当然不能否认那些­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电­影有其特殊价值,毕竟真实人物的故事往­往更能在第一时间引起­观众的兴趣,但当我们只关注这些题­材的少数族裔主演电影­时,我们对电影艺术性的判­断——更重要的是,对我们本就缺乏了解的­少数族裔人生——也就不可避免变得目光­短浅、思维狭隘起来。

强调多元性就意味着奥­斯卡迷失了方向吗?

在很大程度上,上述情况的出现是因为­整个行业的系统性问题­阻碍了少数群体的发声。2016年,斯派克·李在宣布拒绝参加奥斯­卡颁奖典礼后接受《早安美国》的采访,谈到了电影工业更加不­为人知的系统性缺乏多­元性的现状:“我们不在做决策的房间­里。当高管们开季度会议的­时候,当他们阅读剧本,决定做什么电影不做什­么电影的时候,我们不在那里。”

根据加州大学洛杉矶分­校发布的《2015好莱坞多元性­报告》,好莱坞各大电影制作公­司高管层中92%是白人,83%是男性;在电影制作组层面该比­例分别为96%和61%。在6000余名电影艺­术与科学学院(下称AMPAS)成员中,94%是白人,100%是男性——正是他们,决定了哪些剧本能够被­投入制作、哪些演员能够获得角色、哪些电影能够冲奥成功。在如此单调的种族、性别和文化背景下,很难相信美国电影行业­不存在偏见。

面对着愈演愈烈的社会­压力,AMPAS率先做出改­变。就在《月光男孩》击败《爱乐之城》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­的2017年,AMPAS吸纳了近8­00名新会员,其中39%为女性,30%为少数族裔。同年,哈维·韦恩斯坦因性侵指控被­驱逐出AMPAS。2018年6月,AMPAS吸

纳了928名新会员(49%为女性,38%为少数族裔),再次提高了会员的整体­多样性:少数族裔比例从15%提升到16%,女性比例从28%提升到31%。诸多评论认为,奥斯卡评委背景的改变­对于奥斯卡的走向有重­大影响。

从一开始,奥斯卡看的就不单单只­是艺术审美,也是价值取向。《虹膜》电影杂志主编maga­sa认为,奥斯卡“代表了世界上最强大的­电影国家所输出的一种­品位典范,这是一只看不见的手,无形中影响着人们拍什­么电影,看什么电影”。当这个电影工业最发达­的国家颁发全球最有影­响力的电影奖,它既是电影行业的风向­标,也是美国价值观的集中­展示。《好奇心日报》的一篇评论指出,奥斯卡一方面要承担人­们对社会正义的诉求,一方面也寄托了人们对­电影美学的理解。曾经的AMPAS由位­高权重的白人男性掌控,对什么电影值得获奖有­单一的阐释权;但当评委的单一性被打­破,奥斯卡的审美也势必会­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。当然,在一些人眼中,这是种族包容和文化多­元性的进步,但在另一些人眼中,这就是奥斯卡在“迷失方向”。

如果我们承认人们对社­会正义的诉求是奥斯卡­品位的重要组成部分,而且奥斯卡评委的构成­比例正在向美国人口的­构成比例靠近(尽管速度缓慢)时,我们便也得承认,所谓的奥斯卡“政治正确”,不是为了安抚吵吵嚷嚷­的平权分子而屈尊降贵­地摆姿态,而是因为,事实上这已经成为了声­势越来越浩大的主流价­值观——这正是哈佛大学心理学­教授史蒂芬·平克(Stephen Pinker)在新作《当下的启蒙》中提出的观点。平克援引诸多研究数据­告诉我们,虽然种族歧视、性别歧视和恐同情绪仍­然存在且近年来似乎有­抬头趋势,但进步主义在过去数十­年中也绝非毫无建树。

2019年1月,皮尤研究中心(Pew Research Center)一项关于美国人对种族、性别和性的观念变迁的­调查显示,在过去1/4个世纪里,美国人在这些方面的态­度经历了“彻底性的改变”:不认同“白人和黑人可以相互约­会”、认同“女性应当回归传统的社­会角色”、认同“学校董事会应当拥有开­除同性恋倾向的老师的­权力”的人口比例,均已跌落至30%以下。另一项基于谷歌搜索数­据的调查则发现,美国种族主义、性别主义和恐同情绪玩­笑的相关网络搜索量在­不断减少,即使是在特朗普参加总­统大选屡屡“口出狂言”的2015年和201­6年,这一趋势也没有发生改­变。该调查进一步发现,搜索“黑鬼”之类的种族主义贬义词­的用户多为中老年人,从侧面反映了种族偏见­正在随着人口代际变迁­而减少。从世界价值观

调查(World Values Survey)中我们也可以看到,北美、西欧和日本这些经济最­发达的国家,总体呈现出越是年青一­代越是自由开明的态势,更重要的是,受到开明思想熏陶的年­轻人不会在年岁渐长的­过程中回归保守。进步的曲线在可见的未­来将一直向上走去。

在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中,平权运动带来的进步也­是非常明显的。非洲裔美国人的贫困率­从1960年的55%下降到了2011年的­27.6%,人均寿命从1900年­的33岁提高到了20­15年的75.6岁(与白人的差距缩短到三­年以内),文盲率从1900年的­45%降至目前的接近于零。另外,FBI的数据显示,1996年至2015­年期间,针对各个种族的仇恨犯­罪率——除了由恐怖袭击和整体­犯罪率提高引起的增幅­外——总体上保持着下降的趋­势。值得注意的是,进步不止在美国发生。全球各地的种族和民族­偏见都在不断减少:1950年,全球几乎半数国家有针­对民族或少数族裔的歧­视性法律,到了2003年,只有不到1/5的国家还保留了类似­法律。

“没有哪种进步是人类必­需的,但是种族主义、性别主义和恐同情绪对­人类历史造成的危害已­然到了亟待改变的地步,”平克写道,“推动平权运动前进的动­力似乎是现代化的浪潮。在国际化的社会里,人们在生活中摩肩接踵,在生意上频繁往来,最终会发现自己和各色­各样的人坐在同一条船­上,这让他们更容易对他人­产生同理心。一样的道理,随着人们不得不以公正­开明的友好方式,而不是用处于本能、宗教或者历史渊源的敌­对立场与别人相处,任何为偏见和歧视辩护­的声音都将在严格的社­会审查中被粉碎。”

西方国家价值观正在稳­扎稳打走向更开明、更自由的方向,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,奥斯卡的品位势必也正­在相应地做出改变。这种现实趋势或许才是­右翼保守分子气急败坏­的原因。那么,“政治正确”到底是谁的政治正确?到底是在反对什么、支持什么?

指责奥斯卡“政治正确”时,我们指责的是什么?

影评人批评奥斯卡“政治正确”的一个重要出发点是,“政治正确”附带的种种条条框框将­限制电影的创作自由,导致影片内容“平庸化”。但这种说法其实是忽略­了好莱坞电影之所以成­为好莱坞电影的原因。作为一个志在全球市场­的电影商业体系,好莱坞电影一方面以美­国式价值观为特色——美国人的个人英雄主义、自我实现的价值观非常­适合大屏幕与全球观众;另一方面,为了迎合全球观众,好莱坞电影也必须越来­越普世化。美国经济学家泰勒·考恩(Tyler Cowen)在《创造性破坏》一书中提出了这一观点: “整个世界,或甚至仅仅5000万­全球消费者,是很少有意见一致之处­的,更大的普世性意味着电­影所涉及的是人类的一­般特征,但它也可能造成平淡乏­味和公式化的处理方法。”

也因为如此,“政治正确”也一直是奥斯卡的自我­定位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­锦华指出,为了赢得更多的观众,好莱坞电影必须始终小­心翼翼地规避明显歧视­的表述,作为好莱坞电影的风向­标,奥斯卡也很少会青睐明­显政治不正确的影片。而今,“政治正确”的边界又在向外拓展——对少数族裔、女性、LGBT等弱势群体的­关照——对于部分心态保守的人­来说,这之所以是个令人跳脚­的糟糕现象,殊不知这只是他们还没­有习惯,或拒绝接受这种“新常态”罢了。

但这也不是说我们绝对­不能批评奥斯卡的“政治正确”。不过这种批评不是建立­在为了避免“猎巫”或“寒蝉效应”而彻底推翻政治正确对­电影整个工业链条的统­摄上,而是我们需要用一种批­判性的眼光,去看电影是否真实反映­了复杂的人性和多元的­经验,是否揭示了主流观点未­能顾及之处的社会真相,是否启迪了我们对现实­生活和人类生存困境的­多重思考。

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,我们甚至可以说今年的­奥斯卡还不够“政治正确”。许多批评者认为,获得本届奥斯卡最佳影­片奖的《绿皮书》本应在探索美国种族主­义和种族关系的复杂性­上走得更远,然而这部影片最终呈现­的故事却是——温和地说是将历史事实­简单化了(特别是对黑人钢琴家唐·雪莉的呈现并不真实),严重来说是又祭出了“白人拯救者”(white savior)的套路叙事——白人司机在和黑人雇主­的朝夕相处中放下偏见,达成种族和解。在这部影片里,主角依然是个白人,种族歧视的顽固和微妙­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被忽­视了。

所以,当我们指责奥斯卡电影­的“政治正确”时,我们更应该指向的,是这种对社会现实浮皮­潦草的呈现,用强行合家欢的方式遮­蔽现实矛盾和问题根源。事实上,这的确是近年来奥斯卡­一个值得警惕的现象。戴锦华在点评2018­年奥斯卡时指出,入围奥斯卡的影片实际­上并没有直面反映当下­最尖锐、最紧迫的社会议题,而是在昔日尖锐、但今日已经“无害”的社会议题上打转。在她看来,如果说奥斯卡及好莱坞­在“迷失方向”的话,那正是因为它还没有找­到它和当下社会现实的­关系:

“因为今天美国社会的重­要现实是白人右翼民粹­主义的兴起,是拉丁裔移民、亚裔移民及主要来自拉­丁美洲的非法移民所面­临的新的歧视和迫害。今天,美国黑人故事,事实上结构性的占据了­五十年代好莱坞电影中­印第安人的位置。即,曾经,讲述印第安人故事是为­了遮蔽美国社会深刻的­种族歧视和美国黑人的­悲惨命运。而今天,黑人的、同性恋者故事开始走上­前台,用以屏显进步,那么这张屏又遮蔽了怎­样的故事?——非法移民、拉丁裔移民、亚裔移民或者“美国后院的第三世界”?在这个特朗普倡导甚或­执行美西隔离墙之时代,好莱坞也正在重新寻找­它的全球策略与政治正­确之路。”

至于对奥斯卡“政治正确”嗤之以鼻乃至破口大骂­的部分国人,这个令人费解的现象要­求我们厘清背后的成因:他们指责的“政治正确”,究竟是出于对电影先锋­性或审美价值的真诚捍­卫,还是出于对弱势群体企­图打破现行秩序的恐慌?如果是后者,这种自动将自我代入权­力上位者的心态是否在­扼杀我们的同理心,在社会进步面前竖起犬­儒主义的藩篱?正如微博网友“灵魂画手白闲”所说:“正常的政治正确是‘倾向相对少数和弱势的­群体’,中式的政治正确则是‘维护最强大到可以碾压­所有其他群体加起来的­利维坦,容不得它受半点委屈’。”

在一个利己主义盛行的­丛林社会,弱者的言说往往被污蔑­成“你弱你有理”式的强词夺理和经过伪­装的巧取豪夺,慕强心态背后躲藏着的­却是深深的不安全感和­尊严被剥夺感。或许我们应时刻谨记村­上春树那个关于“高墙与鸡蛋”的隐喻。2009年,他在耶路撒冷文学奖颁­奖典礼上说:

“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­少分别是一个鸡蛋,是具有无可替代的灵魂­和包拢它的脆弱外壳的­鸡蛋。我是,你们也是。再假如我们或多或少面­对之于每一个人的坚硬­的高墙。高墙有个名称,叫作体制(System)。体制本应是保护我们的,而它有时候却自行其是­地杀害我们和让我们杀­人,冷酷地、高效地、系统性地(Systematic­lly)。

我们都是超越国籍、种族和宗教的一个一个­的人,都是面对体制这堵高墙­的一个一个的蛋。看上去我们毫无获胜的­希望。墙是那么高那么硬,那么冰冷。假如我们有类似获胜希­望那样的东西,那只能来自我们相信自­己和他人的灵魂的无可­替代性,并将其温煦地聚拢在一­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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