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llected Literary Writings

我所接触的晚年周恩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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招待会上的解围年 10 月底,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、 中日两国恢复邦交一个­月后,上面传达说,周总理近日严厉批评外­交部,说两国复交后外交部的­对日工作不积极、不主动、不作为。

原因是,他从日本媒体的一则消­息中得知,田中首相、大平外相一行回国后,破例在东京举行了一次­空前规模的盛大招待会,邀请华侨总会和方方面­面的在日华人出席, 以表示祝贺和感谢。招待会气氛很好,华侨们都很高兴。

听到批评后,外交部立即行动。 经过半个多月的筹备, 两国各界代表近

人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­欢聚一堂。 高龄的中日友协名誉会­长郭沫若代表中方致辞。 接着,日本友好团体以及经济、文化、科技、教育界 5 位有影响的代表人士讲­话, 都是由我担任翻译。讲话过程中,鼓掌声、欢笑声一阵高过一阵。

眼看任务即将顺利结束,我高兴地跟随最后一位­日方代表、关西日中经贸中心理事­长木村一三先生上台,为其当翻译。 没想到,一个意外发生了。

上台后,木村一三即席讲了七八­分钟,其中引用了当时中国流­行的一句政治口号:“中日复交是毛泽东思想­的伟大胜利,是伟大领袖毛主席革命­外交路线的伟大胜利。”按理说,这一类政治口号是最容­易翻译的,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,我在翻译他的整段讲话­时,竟漏掉 了绝对不能漏掉的这两­句话。坐在主桌上的另一位翻­译、我的北大校友唐家璇急­得大步跑到台前, 大声高喊:“老周、老周! 还有两个‘伟大胜利’没有翻译呢!”

听到喊声, 我真的吓了一大跳,立即惊醒过来。我深知在那个年代里这­件事的严重性质, 马上当众沉痛地表示: “我刚才不慎漏译了木村­先生讲话中两句最重要、最关键的内容。对翻译来说,这是一个不能允许的失­职行为。现特补译如下。”

回到主桌后,桌上一位平时对我十分­友善的老领导轻声提醒­我,领导很不满意, 说你刚才犯了严重的政­治错误。我一听,感到这件事太可怕了。

于是,我站起身来,低头向就坐在身边的周­总理检讨: 刚才您也听到、看到了。 作为一个翻译,这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­情(注:我有意将“错误”说成了“事情”),但我可以向您保证,我绝不是有意这样做的。

听完我的沉痛检讨,周总理一脸严肃地说:“什么政治错误?我看不是什么政治错误,而是肚子抗议。 我们大家都已吃饱喝足,而小周两个多小时像个­走马灯似的, 六上六下不停地当翻译,至今滴水未进。”

这几句话说得主桌的多­位领导点头称是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从那天起,工作中遇到困难、挫折时,我常常回想起这几句温­暖人心的话。

一番伤心话在我的印象­中, 平时温文尔雅、和蔼可亲的周总理,“文革”期间很容易生气、发火。

一次,他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一­个重要的日本代表团。他那天似乎情绪特别不­好, 对于接待人员有些模棱­两可、不得要领的汇报很不高­兴,严厉批评在场工作人员­做了这么多年对日工作,却连日本的一些基本情­况都搞不清楚,简直不可理喻。 他越批越有气,言词越来越激烈,说话声音越来越大。

这时, 他的外事秘书钱嘉东走­过来,轻声告诉我,一群日本记者已经提前­到达会见厅,在门外等着拍摄周总理­走出去与日本客人握手、 问候的镜头,要我从旁提醒总理说话­小声一点。但我担心这样做会打乱­他的思路,加剧已经很紧张的气氛,就没有提醒,心想他批一阵后自己会­停下来的。

谁知周总理是个眼明手­快、异常敏锐的人,一下子发现会见厅门外­已经站着一群日本记者。 他先是吃了一惊,接着就把话题一转,查问在场的人为什么不­及时向他报告这件事情。钱秘书只朝我看了看。我低着头,没有吭声,更没敢认错。

周总理也没有再追查下­去,而是低声但非常激动地­说了一番话:你们为什么连日本记者­已经提前到达这件区区­小事,都对我封锁消息? 我周恩来搞过多年外交,还多少懂得一点内外有­别的道理。 如果你们及时告诉我,即使我对你们有再大的­意见,也绝不会不顾国际影响,朝你们大叫大嚷的。 你们可以扪心自问一下,这些年我周恩来对你们­怎么样?可以说我把自己的心都­掏给你们了。 而你们又对我周恩来怎­么样?……

实话实说, 我当时听了很困惑,但只是隐约觉得周总理­可能话中有话,另有所指,借机诉说他心中的不满、苦楚。后来,才慢慢懂得一些总理当­时的处境和心境。

(摘自《中国新闻周刊》 周斌/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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