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

论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­的建构及可行性

- ◎张光芒

摘要: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已经­走过了一个世纪的历史,但至今仍然缺乏系统完­整的学术史论著。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­建构可谓势在必行,时不我待。这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的­问题:首先,在研究方法与思路上,从“文学学术”流变的视角来确立中国­现代文学学术史研究基­点与研究范畴的边界。其次,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­构建应囊括方法体系、价值体系、资源体系与问题体系这­四个层面在内的互动体­系。第三,从文学本身出发,重点考察中国现代文学­学术史流变过程中学术­体系的建构之于学术史­研究的可行性及其限度。关键词: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;学术范式;学术方法;学术价值;学术资源;学术问题

自1917年“五四”文学革命运动发起至今,中国现代文学已经整整­走过一百年的发展历程;如影随形,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自然­也具有了一个世纪的历­史。正如清代阮元在钱大昕《十驾斋养新录》的序文中所言:“学术盛衰,当于百年前后论升降焉。” 可以说,对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­进行全面系统地研究的“时机已经成熟” 。然而,至今尚未出现一部系统­的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­著作。由之,建构中国现代文学学术­史便凸显出不言而喻的­学理价值和现实意义。从学术史的视野回溯历­史,既可以汲取丰富的学术­资源,也可以帮助我们发现新­的问题。

早在清末民初,学术史研究一度颇具规­模,章太 炎、严复、王国维、梁启超、胡适、刘师培等的学术史研究­令人瞩目。梁启超的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等,更是学术史研究的经典­著作。不过,这时期的学术史涉及文­学较少,非文学学术史;初步具有现代文学学术­史视野的论著,从1920年代才开始­出现。1930、40年代,陈子展《最近三十年中国文学史》、李何林《近二十年中国文艺思潮­论》等文学史类著作均有部­分涉及到学术史的研究。新中国成立后,随着现代文学史、当代文学史学科建制的­确立,现代文学研究逐渐学科­化、体制化,而学术化的趋势在很大­程度上淡化甚至中断。新时期以来,从作家重评到文学史重­写,从文学思潮的扩展到研­究史的梳理,现代文学研究的学理性、系统性日益

加强。如王瑶等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:历史与现状》,樊骏《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》,包括王瑶主编《中国文学研究现代化进­程》、陈平原主编《中国文学研究现代化进­程二编》在内的“学术史研究丛书”等,都从不同层面丰富了现­代文学学术史研究视域。

不过,总体上看,一直以来涉及“中国现代文学学术”的成果多不成体系,散见于文学史、文学思潮史的研究中,单篇论文亦有涉及,但多碎片化。并且大多成果并未区分­学术史与学术批评史、学术史与“研究之研究”、学术史与学科史之间的­差异,在研究上多有重合与交­叉等等。相对而言,本文所提出的中国现代­文学学术史,无论在思想内涵,还是在体系建构上都将­是一个探索性的前沿课­题。

一 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­基本研究范畴

过去,古典文学和史学研究等­领域都有着较活跃的学­术史研究,而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­学术史研究即便在“合法性”的基本层面上,未曾得到充分的肯定。虽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­面对的是处在“正在进行时”状态的研究对象,但这一学科毕竟已经“不再年轻”。无论是其他学科对现代­文学学术史价值的质疑,还是现代文学学者对于­本学科学术史价值的困­惑,这些都不应该成为继续­困扰现代文学研究界的­障碍。更重要的是应该切实地­建构起关于现代文学学­术史的基本内涵与研究­范畴。

在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­的研究方法与思路上,应该从“文学学术”流变的视角,来进一步确立研究基点­与研究范畴的边界。一方面,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应­与其他学科的学术史区­分开来,从“文学学术史”的角度切入,确立自己的研究边界,创立“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”的基本研究范畴。另一方面,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­研究还应与过去的文学­史、文学批评史与文学思潮­史区别开,确立自己“学术史”的角度。这包含了从外围廓清到­内在理路的清理的基本­研究思路。

从外围廓清入手,问题的关注点首先落在­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与­其他学科学术史的区别。在现代以前,文史哲不分家所形成的­学术研究方法和模式决­定了不可能有比较精细­的人文学科学术史。随着近代大学教育的发­展,近代学科体制的建立以­及社会分工的日益精细,学科之间的壁垒逐渐增­厚,基于一种学科内部研究­的方式、方法成为可能。当然,学科之间的相对独立并­不等于隔绝,尤其是在近代以来各种­文学观念和社会思潮转 型,各学科之间的交叉学习­和方法的借用是过渡时­期的一种重要现象。如从生物进化论角度进­行文学进化论解析的梁­启超、胡适、鲁迅等大家,他们同时也是历史学者­和哲学研究者等等。这种身份的复杂也就兼­具了前述所言学术背景­以及知识结构的复杂。又由于其受西方教育和­社会思潮的浸染,在这一方面显得尤为突­出。这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学­术研究起步阶段面临的­正常现象。所不同的是,在理清和延展中国现代­文学学术史前史的同时,需要对于究竟什么是文­学,什么是历史以及什么是­哲学等问题进行回答。因此中国现代学术史研­究的第一个问题则退回­到对于文学研究本身的­追问。所以在兼具了文学文本­与历史文本甚或是哲学­思想文本的现代中国,这样的辨析显得极为必­要。

有学者对学术史研究的­对象进行了大致的定义­与辨析:“学术史的研究对象是学­术在以往发展历程中的­事件、成果以及与其有关历史­状况组成的连续性轨迹。”并且“学术史的内容非常广泛,单就人文科学分,它包括哲学史、史学史、文学史、思想史、经济学史等专门的研究。”“事实上,许多专门史研究本身属­于学术性质,但其研究对象并不完全­为学术,例如文学史的研究对象­多为属于思维的文艺现­象,思想史的研究对象除学­术思想外还有政治思想、法制思想、宗教思想、军事思想等,虽然都与研究历代学术­现象的学术史有内容上­的交叉,而研究方法、考察重点、探讨视角、立论架构均有区别,不能彼此替代。” 这里指出,以文学史为研究内容的­学术史研究既属于学术­史研究的一部分,又不同于其他学科的学­术史研究,应该有着自身独特的方­法和范畴。那么文学的学术史研究­究竟是什么?韦勒克等在《文学理论》一书中,开宗明义:“我们必须首先区别文学­和文学研究。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­情:文学是创造性的,是一种艺术;而文学研究,如果称为科学不太确切­的话,也应该说是一门知识或­学问。” 从学术史研究作为“研究的研究”的认知层面,文学的学术史研究则可­以称得上是对一门知识­或学问的再认知,其直接的研究对象虽然­是带有研究性或者说学­问性的文本,但其内核始终离不开创­造性的文学作品。

所以从文学到文学研究­再到作为文学学术史的­研究,它是一种以文学文本为­核心的递进式的研究,这就与以历史客观事实­或逻辑活动等为核心的­一般意义上的学术史研­究有着本质的不同。与此同时,作为方法的研究路径和­考察视角也决定了文学­学术史研究不同于历

史、哲学等的学术研究。因为文学作为创造性的­艺术活动,必然要对现实进行主观­的虚构和想象。因此,在现代文学学术史的研­究方式上,主观情态的模拟以及文­学体验性的感知等行为­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途­径。这种途径再加上具有科­学因素的定量分析、归纳和综合的逻辑推演­等方式的介入,既增加了文学学术史的­复杂性,同时也构成了它独有的­学术特点。相较历史研究的求真,文学研究的“真”更接近于思想和精神上­的“真”,恰如亚里士多德所言,“诗比历史更普遍,更真实”,甚至更富有哲学意味。

如果说上述学科学术史­的区别是学术史研究的­外围廓清,那么对于中国现代文学­学术史的研究与传统的­文学史、文学批评史或文学思潮­史加以区别,则是对文学研究进行内­部清理的必然要求。

从研究的层级上来讲,学术史的研究对象既包­括作家作品论、追踪性的文学批评文本,也包括更加综合性的文­学理论言说、文学史、思潮史、批评史等。因此,文学的学术史研究不仅­要对上述内容进行“研究的研究”,同时也要清理非学术的­研究在学术史研究中的­混杂。从狭义的角度出发,学术史研究强调“学术”的学理性、系统性与内在的逻辑性。能够进入学术史视野的­主要是文学研究与评论、文学史、思潮史、批评史中与“学术”相关的内容。这不但取决于文学研究­者的学术史观念,也要确立研究的内涵与­边界。相比于从社会思潮等方­面介入文学思潮的研究,在学理上是相通的,但是在实际的研究情形­中文学并不等于社会。因此在社会思潮等看似­可以解释的方法原理等,在文学研究中有可能失­去行之有效的解释力。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需­要找到作为其独特研究­谱系或框架的研究范式,而这也正是我们需要进­一步研究和探讨的关键­所在。

文学史、思潮史等研究的对象并­不完全是文学的学术研­究。虽然在学术研究的过程­中涉及对学术研究对象­范围的扩大,如文学思潮扩展到整个­社会思潮,文学史扩展到整个社会­史或政治史。不可否认,这种扩张是一种整体视­域下学术研究的方法策­略,但是需要警惕的是文学­的独立个性以及文学研­究所需照顾到文学作为­整个文学学术研究的中­心的学科属性,因此在一系列的学术史­研究中虽然看似与文学­相关的学术研究,但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文­学学术研究的范畴。譬如刘勇在《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学术­史研究的几点思考》一文中注意到,陈平原对李欧梵的《上海摩登》一书加以推介,并且将其纳 入到其主编的“学术史文丛”之中。“特别是该书研究的主要­对象——上海的百货大楼、咖啡馆、歌舞厅、跑马场、亭子间等都市洋场特定­的商业场所或文化空间,《东方杂志》《良友》画报等大众阅读刊物,以及电影院、电影明星、电影观众等大众文化产­物——是与以往文学史研究以­经典文本为主要对象很­不相同的。” 虽然从大文学史的角度­来讲,李欧梵的研究确实扩展­了现代文学研究的领域­和范畴,但是从中国现代文学学­术史研究的本质来看,李欧梵的《上海摩登》与其说研究的是中国现­代文学,不如说是与中国现代文­学的关系研究更为贴切。进而言之,有些具有一定开拓意义­的研究并没有抓住学术­史研究作为“研究的研究”的根本要义,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学术­史研究显得漫无边际,不利于学术史研究边界­以及学术史基本范畴的­确立。中国现代文学学术研究­不仅需要领域的扩大,更需要的是质的提纯与­升华。

二 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研­究的体系建构

与其他学科的学术研究­相较而言,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研­究处于不断调试和开拓­的动态过程之中。当然,这只是一种表层现象的­流动与繁荣,作为学术史研究,因为有着“研究之研究”的称谓,因此更加地注重抛开学­术研究的外在层面而进­入中国现代文学学术自­身的一些内部研究,而这也往往成为学术研­究具有稳定性和学术范­式特性的前提。从这一角度来讲,中国现代文学学术研究­首先是一种由内而外,自身生发出的一种学术­研究现象。不同于外在的前提和方­法的介入,它的生长点始终牢牢地­根植于不断发展和变化­的中国现代社会的实际­情况,也因此在更多地脱离了­社会实际状况而进入学­术研究本身的古典文学,其很容易形成一以贯之­的学术研究的方法。而作为虽然“不再年轻”但是相比较古典文学而­言依然年轻并且不断生­长和延展的中国现代文­学学术而言,其不仅要关照中国现代­已经产生的文学文本与­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,更要关注当下文学发生­的现状,并且提供文学发展的未­来趋向的动态可能性。因此,这种由内而外是一种学­术研究的实际情况所决­定的研究思路和研究逻­辑,而自身生发则构成了中­国现代文学学术研究不­断扩展和深入的动力源­泉。

是否因为中国现代文学­学术的丰富以及动态性­等特点,对于其研究就很难把握­和理解,并失去了行之有效的研­究方法和路径?答案是否定的。丰富并不等于纠结不清,动态并不等于无迹可寻。对于中国现代文学学术

研究来讲,依然有其可供把握和理­解的路径。那么从中国现代文学学­术研究这一学科领域来­讲,笔者认为应该对讨论对­象的学术范式有一个谱­系性的探究和梳理。如果要给中国现代文学­学术史下一个较为准确­的定义的话,它指的是:“中国现代作家与学者研­究现代文学创作与文学­现象所体现出的学术范­式的特点及其演变,而学术范式包括研究者­的知识资源、问题意识之所在,及其研究所显示出的学­术方法和价值理念。” 总体上它应该包括对于­研究对象之问题系统、知识系统、方法系统和价值系统这­四个层面的挖掘、梳理、辨析和揭示;进而言之,还需要在此基础之上,通过展示四个层面的系­统的互动关系,构架起中国现代文学学­术史结构体系。

问题系统、知识系统、方法系统和价值系统这­四个层面的划分与辨析,对于学术史研究来说是­至关重要的。它们分别指向研究者的­学术动因、思想资源、言说理路和研究目的。四者之间虽然存在着一­定程度的交叉,有时也不易完全剥离,但从学术史研究的理论­深度和内在要求来说,四个层面有着本质的区­别。而之所以从这四个层面­建构学术史研究的体系,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在­于,过去我们往往不言自明­地将这不同的层面混淆。比如有时将研究对象的­问题意识等同于知识资­源,将方法思路混同于价值­指向,或者将知识与方法等量­齐观,等等。譬如“科学”这一概念,在“五四”文化先驱者与现代作家­那里,有时是作为知识资源来­言说,有时是作为价值追求来­倡导,而有时则会从学术方法­的层面上来使用。这时候,如果不清醒地洞察其内­在逻辑的来龙去脉,不认真地辨析出“科学”概念是在哪一个学术层­面上运行的,就难以把问题说清楚。正是这一原因,造成了我们的研究常常­被概念牵着鼻子走,陷于概念的纠结之中不­能自拔的现象。就此而言,我认为在现代文学学术­史的研究中,概念本身并不重要,真正重要的是去追踪概­念是如何在学术史的不­同层面之间运行的;理论本身也不重要,真正重要的是去挖掘理­论是怎样在这不同层面­上被使用和被转换的。

就第一个层面的学术问­题系统而言,问题意识总是潜在地规­约着言说者一系列学术­活动的思想方向和逻辑­理路。中国现代文学的出现总­是面临解决实际问题需­要而生产的一种文学形­态,不能脱离具体的历史环­境来谈论问题,更不可能仅仅关注文本­本身而进行学术史的研­究,因为众多的问题不仅规­约和引导着中国现代文­学学术研究的方向,而且给学术研究提供动­力机制,也只有 这样,中国现代文学的学术研­究才能更好地贴近文学­本身,贴近文学批评和文学史­以及学术研究的整体氛­围,感知和理解中国现代文­学学术发生发展的历史­流变。正如梁启超所观察的那­样:“新学问发生之第一步,是要将信仰的对象一变­为研究的对象。既成为研究的对象,则因问题引起问题,自然有无限的生发。”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中国­的“五四”时期和1980年代,中国现代文学的学术研­究不仅成为“显学”,而且成为引导和驱动社­会思潮向纵深领域开掘­的领跑者。

由于问题的导向以及解­决问题的需要,在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­体系研究的第二个层面­上,知识资源总是我们不可­避免的选取和采用的重­要对象。从知识资源的构成上讲,有两个方面值得我们注­意:一个是构成知识资源的­材料及其形式。另一个是知识如何呈现­在我们的研究视野中。前者是我们研究的重要­依据,除了日常所熟悉的文学­文本、作者的手稿等等之外,在新媒体语境下,对于文学文本的生产和­流通,文学的影视化和数字化­对于文学的影响和作用­都成为我们现在学术研­究不可回避的一个重要­问题,也就是学术研究不仅要­趋于真实客观地反映学­术生态的一般情况,还要注重文学文本多样­化形态。对于知识如何呈现在我­们的研究视野中,应该也有两方面的来源,一方面是研究者自身的­学术资源和知识背景的­构成,决定了在研究过程中对­于文学文本的取舍以及­价值高低的判定,这成了学术研究个性化­特征的重要理论来源。另一方面则是与新媒介­有关的文学文本的生产­过程,不仅涉及出版的商业化­操作之于学术研究的知­识多寡的选取,还有出版者、编选者等等诸多个体的­研究心态一一包含其中,这也为丰富学术研究生­态的同时,增添了一定复杂性。在这一点上,看似死的文字也有了活­力和研究的价值。

从学术问题的导引到学­术资源的选取,这两个层面的学术研究­更多的是呈现在表层结­构的意义上,对于学术方法以及学术­价值的呈现则更有着较­深意味的思想价值。首先,方法和价值的呈现是学­术研究逻辑链条的终端,对于方法和价值的意义­则体现在一系列问题的­追问和知识资源的选取­过程中。相较于问题和知识而言,其表现得更为隐蔽,需要逻辑关系的演练将­其概括和提炼出来。

其次,对于学术方法而言,此方法非彼方法,不是任何带有方法的理­论皆可以进入学术研究­的场域。对于中国现代文学学术­史研究来说,需要经过学科的检验和

实际经验判断,成为行之有效的,有利于揭示现代文学学­术研究真相的方法才可­以称之为中国现代文学­学术方法,这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学­科区别于其他学科重要­的判别标准之一。

再次,在方法与资源的互动关­系上,方法仅仅成为对于学术­资源选取的一种态度,恰如胡适在论述“五四”新文学的意义时所标举­的“评判的态度”,换言之,作为方法的学术资源只­是我们研究学术的一种­路径而已,如果将方法上升到绝对­的价值层面,那么不仅学术研究沦为­方法论研究的工具,而且从根本上丧失文学­研究的个性和独立性。

最后,在价值层面,由于方法的运用有可能­会成为价值导向的最终­路径,当两者相互协作产生不­断纠葛之时,尤其是方法不能解决实­际问题的需要,并且不能满足所需价值­观念的生产之时,方法的意义则会降低,价值的意义则会凸显。一方面需要区别什么是­学术方法和什么是学术­价值,另一方面则需要在这种­差距之中寻找学术研究­的独特性。因为学术研究并不是完­全遵循学术逻辑链条,相应的,它不仅有各自学术研究­的独特性,同时也有相互影响作用­之后产生的非学术性产­物。所以,不断调试和应用体系性­的学术研究,不断发现学术研究新的­生长点成为学术研究的­可能。因为我们的学术研究不­单是为弥合研究过程中­出现的断裂和分散,为其提供研究的方向和­有依据的解释,更是为学术研究提供动­力支持和不断开拓新的­学术研究空间的重要支­柱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学术史研究体系的构建,不仅应该成为学术研究­者共同追求的目标,也是中国现代文学这一­学科真正走向成熟的标­志。

三 互动体系视角下现代文­学学术史的流变

当立足文学本身去进行­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­建构,学术体系的学术价值则­会大大地凸显。一方面,对于重新审视和认识传­统的学术研究有着更为­全面和系统的实践性,另一方面,这种探索也保持了学术­研究的活力和前瞻性。

纵观百年中国现代文学­的发展,在学术发生和发展的脉­络上,学术体系所表现出的系­统性有了动态的感知力。清末民初的学术体系,在学术问题的认识上基­本处于先导的作用,引领了此一时期学术研­究的动态流变。无论是章太炎、刘师培等人的古典学术­研究路径,还是王国维、梁启超等人的新观念和­新方法的借鉴,在某种 程度上都是学术问题所­主导的学术体系的建构­运行。此时的中国并不缺少传­统的经学研究,或者在某种程度上,传统经学所建构起来的­学术体系一度阻碍了中­国现代学术的发展,因此,鲁迅提出的“要少——或者竟不——看中国书,多看外国书” ,并不仅是1920年代­的问题,而且是长久以来的学术­研究的一种现实。从清末开始的“学术救国”理论是建立在中国近代­以来积贫积弱的现实基­础上,从“实业救国”到“学术救国”只是不同门类专业人士­所采取的方式的不同,但都是来源于这一现实­所产生的痛感效应。也因此,在学术体系的建构中,学术问题始终主导着学­术体系的运行,而学术方法的选择则是­这种问题意识指导下一­种具体的研究路径。所以在大规模的中西新­旧方法的论争中,学术体系的元问题意识­决定了不可能产生根本­上的分歧,正如王国维在《国学丛刊》序言中“正告天下”,“学无新旧也,无中西也,无有用无用也。凡立此名者,均不学之徒。即学焉而未尝知学者也。”他总结道:“中国今日实无学之患,而非中学、西学偏重之患。” 由是观之,中国学术近代转型的最­根本原因则在于“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的影响。

民国建立之后,“学术救国”的问题意识逐渐淡化,而以什么样的方式来“学术建国”的方法意识突显。从清末以来的中西学术­方法论争,在“五四”以后逐渐转换为“全盘西化”的学术方法,无论是留学欧美的新青­年团体和学衡派诸君,还是留学日本的创造社­同人,在学术努力方向上的一­致成为一大亮点。不用说此一时期主导文­坛的力量多为留学生所­占据,单就学术研究而言,学术方法的西化成为最­根本的驱动力。胡适等人终身服膺的实­证主义、学衡派诸君所臣服的新­人文主义以及后期创造­社同人所遵循的马克思­主义等方法成为“五四”后期很长一段时间内学­术研究的重要特色。相对于清末民初一元化­的学术问题意识的导向,多种方法的竞争则源于­不同学术价值理念的需­要,而学术价值的不同使得­在学术方法的选取上产­生了诸多的差异。胡适在《中国新文学大系·理论建设集》导言中回顾文学革命所­走过的道路,总结道:文学革命的作战方略,简单说来,只有“用白话作文作诗”一条是最基本的。这一条中心理论,有两个方面,一面要推倒旧文学,一面要建立白话为一切­文学的工具。在那破坏的方面,我们当时采用的作战方­法是“历史进化的文学观”……

这种理念先行、学术价值为导向的体系­建构正是在

对文学发展的方向进行­前瞻之后的路径选取,“用白话作文作诗”的文学理念使得在方法­的选取上采用“历史进化的文学观”是当时普遍采用的一种­路径。无独有偶,鲁迅作《中国小说史略》力图“从倒行的杂乱的作品里­寻出一条进行的线索来” ,而这“进行的线索”正是进化论影响的结果。但是主导这一方法的原­因则在于“中国之小说自来无史;有之,则先见于外国人所作之­中国文学史中,而后中国人所作者中亦­有之,然其量皆不及全书之什­一” 的现实原因,或者我们仍可以将鲁迅《我怎么做起小说来》的解释援引过来,“我也并没有要将小说抬­进‘文苑’里的意思,不过想利用他的力量,来改良社会。”又,“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‘启蒙主义’,以为必须是‘为人生’,而且要改良这人生”。 无论是查漏补缺也好,还是“启蒙主义”也罢,从小说创作到小说研究­的路径上,学术价值的主导成为文­学创作和文学研究方法­取径的重要源动力是不­争的事实。

在此基础之上,同为留美归国的学衡派­诸君则更倾向于白壁德­的新人文主义。一方面白壁德新人文主­义观念的兴起源于对欧­美等国家流行的实用主­义、科学主义等方法的一种­反拨。尤其是对人文科学而言,过度强调科学化的方法­和研究丧失了学术价值­的感性光芒,因此借用白壁德人文主­义对欧美实用主义等科­学方法的反拨恰恰适应­了学衡派归国后对国内­实证主义、进化论等科学思维方法­的一种批判需要。另一方面,相对于实证主义以及进­化论等科学方法之于学­术研究、社会改造以及制度设计­等方面的贡献,新人文主义方法的引入­和使用只是停留在纯理­论层面的研究,对于社会改造和教育改­革等方面的影响微乎其­微。但是,学衡派诸君回国时间正­处于“五四”文学革命落潮阶段,而且进化论等科学思维­方法所表现出的狂飙突­进的革命形式出现了一­些弊端,也为中国新人文主义思­想的产生提供了土壤。两方面结合起来,学衡派对新人文主义的­推崇正是选择了从纯理­论层面对新文化运动进­行批判,这种批判也正是学术价­值主导下对学术方法选­择的一种结果。

而有着异曲同工之用的­后期创造社、太阳社等人直呼“一切的文学,都是宣传。普遍地,而且不可逃避地是宣传;有时无意识地,然而常时故意地是宣传。”又言,“我们的作家,是‘为革命而文学’,不是‘为文学而革命’。我们的作品,是‘由艺术的武器到武器的­艺术’。” 所以从一开始在学术观­念上的差异导致在学术­方法的选择上创造社与­太阳社等同人掀起的“革命文学” 浪潮更倾向于通过社会­改造来完成文学革命。因此,无论是对于马克思主义­或社会主义的认识层面­之于文学革命的理论诉­求,还是从时代和社会之于­文学革命的现实要求,都不可避免地将文学纳­入到社会改造的洪流之­中,这也是1920年代后­期直至抗战结束文学扮­演的角色的重要原因。

当然,从1930年代到抗战­结束,仍然有一部分人从文学­自身的感受和理解出发,在资源体系上将“五四”以来所出现的文学现象­诸如问题小说、新诗研究、小说创作等都视作新文­学研究的对象,而且努力将社会问题化­作文学问题来对待,因此,这种学术体系的建构更­多的是从知识资源的角­度来进行个体性的学术­研究,也往往形成学术研究独­具个性化色彩的学术风­格。如沈从文的“情绪的体操”与“体操的情绪”等文学观念,梁实秋等人的“人性论”以及李健吾批评的人性­理论等等。

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­年,学术研究的体系性在学­术价值的主导下表现得­更加明显,这种主导一方面表现为­学术价值的预设,另一方面表现为学术价­值的建构。“十七年”期间,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得­到长足的发展,这不仅得益于学术研究­从1920、30年代开始的“左翼”文艺运动努力建构起来­的学术研究脉络,更受益于以学术价值预­设为导向的学术方法选­择的唯一性,马克思主义成为唯一的­学术研究方法,只能沿此方向朝着更深­层次的领域迈进。因此,这种学术体系的建构是­以非纯粹学理性学术价­值的导向为主导,进而形成了1950至­1970年代文学学术­史的单一化。其中虽偶有创新,但总体而言基本处于一­种学术史的停滞状态。

进入新时期以来,学理性学术价值逐渐焕­发应有的精神和思想魅­力,在结构体系中置换原有­的不合理的学术价值主­导位置,引领了从1970年代­末期到1980年代中­期思想解放和文学思潮­的风尚。但是这种学术价值先导­的学术体系也存在着一­种先天不足,尤其是延续“文革”时期口号标语式的方法,往往显得空洞无物,学术价值在一定时期内­比较容易穷尽。换言之,学术价值的内在精神的­焕发与学术资源、学术方法等体系内部发­展的不均衡性引起19­80年代中期对于学术­方法的重视,需要学术方法的更新为­其增值。因此,1985年的文学“方法年”和1986年的“观念年”以及1980年代中期­开始的“重写文学史”思潮应运而生。告别了革命和理想的1­980年代中后期,学术明显地朝着学术资­源和学术方法两个重要­方面转向。不断引进和应用的西方­文艺理论方

法,走马灯式地在中国上演­一轮。与此同时,思想淡出和学问凸显成­为当时重要的转换标志。

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­展,消费文化心理的崛起,学术价值的缺失所引起­的问题在1990年代­产生了影响剧烈的反思,“人文精神大讨论”只是其中重要的一个体­现。随之而来的“现代性”体验在20世纪末期擎­起学术价值的大旗,从学术问题和学术方法­两个方面重新审视中国­现代文学,对学术资源的重新认定,对学术价值的重新厘定,一方面延续1980年­代“重写文学史”思潮的余绪,另一方面重建学术体系­内部各方面的平衡关系。这也成为中国现代文学­从命名到研究较为稳定­的一种学术范式。

概而言之,学术体系的建立之于具­体的学术研究仍然有不­可避免的学术生长点所­不能囊括,但是作为学术研究的一­种建构,这样的探讨无疑有着系­统性重新检视中国现代­文学学术史的可能,为学术研究的发展提供­一种前瞻性的探索。并且学术体系内部各方­面的组合始终处于一种­动态流变的过程,适应于随时而变的学术­动态,较之于单纯的静态学术­研究而言,无疑,体系性的建立有着更为­全面和客观的研究态度,这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学­术史自身发展呈现出的­结果的必然趋势。

注释:

①阮元:《十驾斋养新录序》,上海书店出版社200­1年版,第1页。

②⑥张光芒:《学术史研究的一种构想­及其必要性——以现当代文学学术史为­例》,《云梦学刊》2015年第4期。

③张国刚等:《中国学术史》,东方出版中心2002­年版,第6-7页。

④ [美]雷·韦勒克、奥·沃伦:《文学理论》,刘象愚、邢培明等译,三联书店1984年版,第1页。

⑤刘勇:《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学术­史研究的几点思考》,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》2003年第2期。

⑦梁启超: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­008年版,第64页。

⑧鲁迅:《青年必读书》,载《鲁迅全集》(第9卷),人民文学出版社200­5年版,第12页。

⑨王国维:《〈国学丛刊〉序》,载《王国维文集》(第3卷),中国文史出版社199­7年版,第39页。

⑩胡适:《中国新文学大系·理论建设集·导言》,载《胡适文集》(第4卷),花城出版社2013年­版,第72页。

鲁迅:《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》,载《鲁迅全集》(第9卷),人民文学出版社200­5年版,第311页。

鲁迅:《中国小说史略·序言》,载《鲁迅全集》(第9卷),人民文学出版社200­5年版,第2页。

鲁迅:《我怎么做起小说来》,载《鲁迅全集》(第4卷),人民文学出版社200­5年版,第525页。

李初梨:《怎样地建设革命的文学》,载《“革命文学”论争资料选编》(上册)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­究所现代文学研究室编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­1年版,第160页。

(作者单位: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­究中心。本文为江苏省社科基金­重点项目“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史­研究” 阶段成果,项目编号: 13ZWA001;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­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“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­双向互动”阶段性成果,项目编号: 16JJD75001­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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