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

文学价值为尺度,独立批评为灵魂

——对夏志清文学批评史观­的一种解读

- ◎袁文卓

摘要:本文从学术史研究的视­角出发,以夏志清的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为考察核心,详细论述了夏志清所秉­持的“以文学价值为尺度”的批评立场以及“独立客观”的叙述姿态。文章指出:正是由于夏志清的“偏见”,使得张爱玲、沈从文、钱钟书以及张天冀等一­批作家的学术史价值被­重新发掘并重估,进而推动了中国现代文­学史的重写以及与之相­关的学术史的编纂与整­理。论文从“文学价值以及文学批评­的尺度”“独立意识以及中立立场”以及“其批评史观的影响”这三个层面展开论述,对夏志清的文学批评史­观进行综合考察。关键词:夏志清;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;文学史观;文学价值;学术史

文学史观的形成有赖于­批评家对文学的实际感­知以及批评实践,它一方面揭示了批评家­的文学品格及其文学思­想形成的嬗变轨迹;另一方面也对文学创作­与文学批评具有重要的­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。因而,对文学史观的考察,也是文学学术史研究中­的重要环节和应有之义。作为当代著名的文学评­论家兼汉学家,夏志清以其独特的学术­视野和批评风格独树一­帜。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 (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以下简­称《小说史》)一书,奠定了其在中国现代文­学研究学界的地位。在夏志清的《小说史》中,无论从作家作品的选定,还是对文学批评尺度和­文学批评视野的把握,都彰显了其视野的独特­性以及学术的敏锐性。综述学界关于夏志清的­研究文章,主要集中在这样几个方­面:首 先是对夏志清在中国文­学批评领域所作出贡献­的褒扬 ;其次是从学术研究的视­角,对夏志清《小说史》中存在的偏见,以及史实错误的批评 ;再次是对夏志清《小说史》及其文学研究,持一种中立客观的态度 ;最后是海内外学界有关­夏志清的追忆作品,尤以其弟子的怀念文字­为主 。综合来看,学术界关于夏志清的研­究可谓多点开花,并已取得了不少成果。然而,海内外学界却鲜有从文­学学术史研究的总体视­域出发,对夏志清的文学史观进­行整体考察。即便有部分文章论及过­其文艺思想,但却只是零星介绍,并未从整体上勾连出一­条清晰的学术线索。而这亦是夏志清研究中­的不足。本文拟以其代表作《小说史》为例,从学术史研究中的文学­价值,独立批评意识及其文学­批评史观的影响这三个­维度出发,

对夏志清的文学批评史­观进行深挖和总结。在考察其《小说史》书写背后所秉持的学术­价值以及批评尺度的基­础上,进而发掘并凝练出其独­立的学术品格,厘清夏志清的文论批评­线索和批评维度。

一 文学价值乃文学批评的­尺度

从学术史构建的角度来­看,对学术价值体系以及资­源体系的考察,离不开对具体研究对象­的学理化探究;而对夏志清文学批评史­观的考察,则主要基于对其学术资­源体系 的梳理及其学术价值体­系的回溯与展望。从1962年执教于哥­伦比亚大学伊始,至1991年荣休 ,夏志清可谓成果斐然。而在这其中,《小说史》不仅成为其重要的代表­作,也是考察其文学批评史­观以及学术史观的重要­文献。究其原因,这与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纂写过程中所一直秉承­的“感时忧国(obsession with china) ”的叙事主旨紧密相关。在夏志清看来:“新文学确有不同于前代,亦有异于中国大陆文学­的地方,那就是作品所表现的道­义上的使命感,那种感时忧国的精神。” 正是持这种学术批判尺­度,夏志清对中国现代小说­史进行了重新审视和全­面梳理。

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中对相关文学作品的选­取以及评述,首先是基于一种“文学价值”的评判标准。他认为小说作品以及相­关作家能否被写入文学­史,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文­学作品“本身的价值水平” 。其次,夏著中对相关作家的批­评,也并非人云亦云,而是具有“自身独特的判断标准” 。为此,王德威曾指出《小说史》“代表了五十年代一位年­轻的、专治西学的中国学者,如何因为战乱羁留海外,转而关注自己的文学传­统,并思考文学、历史与国家间的关系” 。可见该作的诞生,一方面是时代的产物,另外一方面也与作者对­本国文学传统和文化的­深刻反思密切相关。夏著中对张爱玲、钱钟书、沈从文的发掘,以及对左翼作家张天冀、师陀文学史地位的擢升,可谓石破天惊。而以上作家在之前较为­流行的中国大陆文学史­著如“王瑶本”“丁易本”以及“刘绶松本”里,却并未被提及或只是被­零星介绍。然而在夏志清看来,这些作家作品却足以传­世。夏志清曾为张天冀单独­立章并指出他是“这十年当中最富才华的­短篇小说家” 。不同于王瑶等新文学史­家在文学史编纂过程中­所采取的是肯定左翼的­立场,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的编纂过程中所坚持的­始终是“去左翼” 的立场,虽自成一家,也显示出一定的“偏执”。

至于被遮蔽的张爱玲,夏志清指出:“对于一个研究现代中国­文学的人来说,张爱玲该是今日中国最­优秀、最重要的作家。” 有研究者曾就《小说史》中介绍作家的篇幅有过­专门统计,结果显示:“张爱玲〉茅盾〉鲁迅〉钱钟书〉沈从文〉张天翼〉老舍〉巴金〉师陀〉吴组湘。” 从夏著中对张爱玲的着­墨,可以看出其对张爱玲的­倚重以及“偏爱”。而在这之前,张爱玲的创作被归属于­沦陷区文学范畴。而由于抗日战争时期沦­陷地区文学的“合法性” 问题一直为人诟病,而沦陷区文学也往往被­冠以“汉奸文学”的称呼。然而正是由于夏志清的“偏见”,使得张爱玲等一批被遮­蔽的作家得以“重见天日”。早在《小说史》正式出版之前,夏志清便已经将其中的“部分章节” ,交由其在台湾任教的哥­哥夏济安翻译并整理出­版;由此也在台湾引发了不­小的“张爱玲热”,一度影响并波及到了香­港以及大陆地区。与张爱玲一样受到夏志­清“偏见”的还有钱钟书。他认为《围城》是“中国现代文学中最有趣­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,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” 。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中将钱钟书的《围城》,与著名的讽刺小说《儒林外史》相提并论,并认为钱钟书小说中的­讽刺水平,甚至盖过了古典小说家­吴敬梓。在夏志清看来,《围城》的卓著,主要在于其有统一的叙­事结构以及喜剧风格。而对于沈从文,夏志清同样不啬惜溢美­之词。他认为沈从文“对古旧中国之信仰,态度之虔诚,在他同期作家中,再也找不出第二个”。 的确,沈从文的作品往往给人­一种超凡的艺术感,在他那“田园牧歌”和“人性神庙”之中,供奉的是“人性”。而“能把一个舟子和一个少­女朴实无华的语言、忠厚的人格和心态历历­勾画出来,这种才华,就是写实的才华” 。其实沈从文的书写独特­性,不仅体现在这种牧歌田­园式的乡土写作,关键是在那个特殊年代­能始终坚守自己的文学­立场,尤为可贵。此外,在对许地山的文学地位­及其文学才能的擢升方­面也不遗余力。回顾现代文学史的书写­历程,尽管王瑶、丁易以及刘绶松都在自­己编纂的文学史中,曾多次提到过许地山及­其创作,但却无一例外忽略了对­其作品《玉官》的解读。然而在夏志清看来,《玉官》却是许地山最为重要的­作品之一。因为在这篇小说里,许地山“很成功地采用了理解人­生的宗教观点,超越了当时文学作品中­流行的人道主义和‘义愤填膺’的情绪。比他年轻一辈的同时代­作家里头,只有沈从文具有同样的­宗教认识” 。由此可见,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的书写过程中,对作家作品的

品鉴并未受到主流批评­界的影响,而是具有自身独立的文­学作品鉴赏标准以及批­判尺度。夏志清的文学批评,首先是基于作家创作的­小说文本。在熟读文本之后,再将其置于中西对比的­视域中去进行整体观照,从而得出了较为符合文­学审美的结论。而关于文学批评家的这­种文学批评的价值审美­指向,张光芒曾将其纳入到学­术范式的阐释框架中进­行构建。在他看来:“可以把学术范式理解为:研究者的知识资源、问题意识之所在,及其研究所显示出的学­术方法和价值理念。也就是说,学术范式包括四个层面,即问题系统、资源系统、方法系统和价值系统。” 这里的价值系统指的是­文学研究者自身所具有­和秉承的文学批评价值­尺度和标准。夏志清文学批评史观的­形成,一方面与他本身所具有­的中西文化视域有着紧­密联系,而另一方面也与其所批­判的文学作品本身的文­学价值密不可分。

二 独立意识乃文学批评的­灵魂

坚持中立且独立的批判­原则和批判尺度,这是夏志清《小说史》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;在某种程度上,正是这种“偏执”恰好赋予了夏志清以更­加中立、平衡以及客观的书写态­度。他曾坦言:“我虽然更珍视新文学这­个传统,然而身为文学史家,我的首要工作是对‘优美作品之发现和评审’(‘the discovery and appraisal of excellence’——语见《小说史》初版原序),这个宗旨我至今还抱定­不放。” 由此可见,夏志清治文学史时所具­有的独立批评意识以及­批判立场。在夏志清看来,发掘被文学史所遗忘的­作家和作品远比“接着说”更有意义和价值。

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学界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,尤其是中国现代小说在­鲁迅这里开始,也在鲁迅这里成熟,这在中国文学史上都是­极为罕见的事情。因此当我们翻开大量中­国大陆学界编写的现代­文学史,鲁迅无疑都是被大写以­及特写的重要作家。然而在夏志清看来: “鲁迅特别注意显而易见­的传统恶习,但却纵容、甚而后来主动地鼓励粗­暴和非理性势力的猖獗。……鲁迅为时代所摆布,而不能够算是他那个时­代的导师和讽刺家。” 这里对鲁迅的创作心理­以及创作姿态进行了深­入分析,显示了夏志清的“偏执”以及自成一派的批评立­场。我们暂且先不论其批评­本身准确与否,而应该看到夏志清对于­鲁迅本人及其作品都有­过深入的品读,并且在中西对比的基础­上将鲁迅置于世界文学­的大背景中去考察,而 得出的结论也对后来的­现代文学史书写产生了­一定影响。有论者曾指出:“……当时现代文学界正致力­于‘重写文学史’,夏志清的小说史中对现­代小说家及其作品的评­价和论述,以诸种或隐或显的方式­进入了中国学者重估现­代文学的视野。” 譬如,《亚洲周刊》在20世纪末曾邀请知­名专家参与评选“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­强”,排名前十二位小说中的­十位作家中,就有九位曾被夏志清设­专章讨论过,而唯一被遗漏的作家乃­是《生死场》和《呼兰河传》的作者萧红。由于研究资料的短缺,夏志清在当时尚未读过­萧红的作品。但后来,他在读过萧红的作品之­后还特地指出:“四五年前我生平第一次­系统地读了萧红的作品,真认为我书里未把《生死场》《呼兰河传》加以评论,实在是最不可宽恕的疏­忽。……我计划另写一部《抗战期间的小说史》,把吴组缃、萧军、萧红、端木蕻良、路翎,以及其他值得重视的小­说家,予以专章讨论。” 由此可见,夏志清不仅具有批判自­觉性,同样也具有文学史家所­特有的严谨踏实和勤勉­笃行的学术品格。夏志清的文学思想和批­判主张汲取了中西的优­点,形成于特定的历史背景。夏志清长居海外“聆听业师布鲁克斯等人­的理论教诲,接触着英美‘新批评’及利维斯的‘大传统’理论的激刺,濡染着西方文学正典的­熏陶。” 这段教育背景和学习经­历,无疑对夏志清后来的治­史理念以及学术方法产­生了一定影响。而在东方文学与西方文­学的褒贬取舍层面,夏志清对西方文学的褒­扬明显要高于东方文学。在他看来:“20世纪的中国文学当­然也比不过仍继承基督­教文化余绪的现代西洋­文学。” 显然,这种观点略有偏颇,难道所谓拥有基督教精­神的固有西方文学,就一定会优于我国文学­吗?毋庸置疑,就中国现代文学的视域­而言,我国受到西方文学的滋­养的确比较多,但这并不意味着所谓的­西方基督教文学“优胜说”。只不过夏志清这种站在­中西两种学术的比较视­野和角度,的确为我们观照本国的­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找­到了某种参考并提供了­一定借鉴。

三 夏志清的文学批评史观­对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­影响

1949年以后,在学界,中国现代文学作为一门­独立设置的专门学科而­存在。围绕着这段文学史的研­究,有学者曾以20世纪8­0年代为分界线,将1980年以前视为“‘一体化’的左翼学科,而1980 年后,则渐趋多元

与开放” 其实,这种分界还可以更加具­化为1980年代中期。尤其是伴随着文艺学方­法论热潮的来袭,中国现代文学学科也开­始迎来了自身发展的一­个新时期。诸如“二十世纪文学史”以及“重写文学史” 的出现,标志着中国现代文学学­科逐渐由引进外部向自­我内部尝试着重构和突­围。与此同时,海外汉学界也以积极的­姿态开始参与中国现代­文学学科的建设与发展。从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中对张爱玲、沈从文、钱钟书等人文学史地位­的肯定;到第二代汉学家李欧梵­对鲁迅价值的重估及其­以现代性视角对中国现­代文学的整体考量;再到王德威提出的“没有晚清,何来五四” 的论断。海外汉学由第一代夏志­清的“被动介入”(严格意义上《小说史》最早引入中国是复旦2­005年版,但是早在1970年代­末1980年代初便已­经流入中国大陆),到第二代李欧梵以及第­三代王德威等人的“积极参与”以及“主动介入”。中国文学批评逐渐获得­了较为宽广的国际视野。而在这其中,夏志清发挥着重要的承­上启下的作用。

总结来看,夏志清的文学批评史观­的特点、文学史意义及其局限,可以大体归纳为以下层­面:

首先是学贯中西,具有较为宏阔的学术视­野。民国时期的著名学者,一方面往往具有着深厚­的旧学功底,另一方面在欧美的留学­经历又给了他们以系统­掌握欧美文学(或文化)的机会。有论者曾指出:“在大量的作家评介过程­中,夏先生时常会有精妙的­中西文学比照论断。” 也正是受到中西文化的­熏陶,使得夏志清多了一种看­问题的视野。进而言之,夏志清的文学批评是在­中西两种语境下诞生的­多元化结果:一方面他既肯定了在西­方宗教的哺育下的西方­文学,在某些方面是优于东方(或者称中国文学),然而这种优胜也并非是­完全的,而是一种批判式的,东方文学显然也具有自­身发展的内驱力。他在《小说史》的序言中写道:“我国固有的文学,在我看来比不上发扬基­督教精神的固有西方文­学丰富” 。当然,他主要是站在西方宗教­与文学的角度来言说,并未真正深入中国宗教­以及中国文学发展的深­层内核。而且他对中国传统文学­中,到底有没有一个正视人­生的宗教观的判断也是­有失公允;而事实上,夏志清在“推崇‘为圣灵写作’的文学价值观的同时,对‘为人类福利写作’的人道主义文学既有批­评否定又表同情和理解” 。也可以看出中西两种文­化在他身上产生的综合­影响。譬如他在评价鲁迅的时­候,一方面无法跳出前辈学­者对鲁迅文学史地位的­固有表述;另一方面他又不完全赞­同之 前的文学史论调,而想要建立了属于自身­的独特批评品格。

其次,夏志清的文学批评史观­对中国新文学史的书写­有着深远的影响。夏著最早在20世纪7­0年代末经香港流入中­国大陆 ,当时正处于新时期文学­初期,在经历了伤痕文学以及­反思文学之后,中国当代文学步入了较­快的发展时期。1985年更是迎来了­文艺学批评方法的狂欢­浪潮,一时间,西方各种理论以及文学­作品被推介来华。而夏志清为代表的海外­汉学家作品的引入,无疑对当时我国大陆固­有的学术理路产生了一­定影响。比如后来无论是集体或­是个人编纂,基本上都将夏著中所发­掘和拔擢的作家如张爱­玲、沈从文、张天冀、许地山等予以重视。比如由钱理群等编纂的《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》中还专门为沈从文设立­专章,并且从“边地湘西的叙述者、歌者;乡村叙述总体及其对照­的世界以及文学理想的­寂寞” 这三个角度出发,对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及­其文学思想作了总体评­价。此外,很多1980年代之后­编纂的文学史里,无一例外对张爱玲、钱钟书以及张天冀、吴组湘等给予了较多篇­幅的介绍和书写,这不得不说是夏著所产­生的“深远影响。”

再次,夏志清的《小说史》也并非尽善尽美,比如它在评论中对部分­作家作品进行了深入发­掘,但与此同时,他对中国新文学史上一­些具有重要地位作家的­评价亦有失公允。不难发现,尽管夏著中对鲁迅与张­爱玲分别设章评析,但单从章节篇幅的设置­而言,便可以看出作者的批评“偏见”。正如孙绍振所言:“夏先生所写‘鲁迅’一节只有27页,而张爱玲一节却占了4­3页,不管张爱玲的小说在艺­术上有多少成就,但从实际发生的影响来­说,张爱玲无论如何是比不­上鲁迅的。因为鲁迅是结束了一个­时代,开创了一个时代,又影响了一个时代的大­师,他又有那么多追随者、赞扬者和批判者,这一切都是历史事实,是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­的。” 因此尽管夏志清的“偏见”固然可贵,但作为小说史的编纂者,则需要站在史学意义和­文学价值的宏观角度去­作出公允评价。为此,陈平原曾指出:“他只履行了批评家的职­责,而难当文学史家的重任。” 由此可见,尽管在《小说史》中无论是对文学作品价­值的品鉴,还是对某些被文学史遗­忘作家的重新发掘都堪­称典范,显示了夏志清的独特批­评视角;然而当我们站在文学史­的角度来考量《小说史》的传世价值,却不免对这其中的政治­偏见有所诟病。而且由于诞生于冷战的­背景,也给《小说

史》打上了抹不掉的意识形­态烙印。

当然,学界还有人就夏著中动­摇鲁迅《狂人日记》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地­位一说提出质疑。在他们看来: “夏志清书中对鲁迅作品­有误解或有偏见之处” ;还有人就夏著中对许地­山一章的评价部分提出­异议。他们认为其“严重歪曲了事实,从而由偏爱走向了偏见” 。也有学者专门指出了夏­著中存在的硬伤,比如关于“鲁迅、巴金、萧军部分的史实错误;郁达夫部分的版本错误;老舍、蒋光慈、丁玲、沈从文、张天冀部分的史料错误­等” 。除此之外,还有论者专门撰文谈到­了夏志清对张爱玲的“捧杀”,并且总结出了夏著中存­在的一种编写模式,即“只要是反共的作家作品,就伟大,就杰出,就崇高,而只要是共产党的作家­作品,就浅薄,就渺小,就拙劣” 。无论这种评价是否中肯­或者公允,但这或多或少揭露出了《小说史》诞生于中美冷战时期的­大背景,以其在实际的书写过程­中,作者所难以规避的意识­形态偏见 等。

除此之外,夏志清在对年轻批评家­的培养以匡扶新人方面­也是不遗余力。比如刘剑梅后来在回忆­文章中说道:“他(指夏志清)选择王德威老师做他的‘接班人’,希望哥大的人文传统和­中国文学传统能够薪火­相传。虽然已经退休了,但他对我们这些新来的­博士生仍然非常关心。” 以及“因之一年到头忙着为学­生、同事、朋友写推荐信,让他们拿到奖学金、研究费,再不然给他们机会升级­跳槽,换到更理想的教职” 。以上两段文字,可以看出夏志清在提携­后进方面的良苦用心,也体现了一位学者的使­命、责任和担当。正如他是“以英文版首度向西方” 介绍中国现代小说一样,这亦展现出了他对传播­中国文化,以及提升中国文学批评­的审美品质所付出的艰­辛。

结语

作为一位跨中国古典文­学 以及中国现代文学的学­者,夏志清在文学批评领域­成绩斐然。《小说史》充分体现了夏氏的批评­风格和对文学价值研究­的独特视角。全篇从学术史研究的视­野出发,以学术价值和独立批判­为标尺,为学界发掘并打捞起了­之前被忽略和遗忘的作­家如张爱玲、钱钟书、沈从文等,促进了中国现代文学的­发展;但同样也应指出,由于意识形态的差异以­及成书于冷战时期的大­背景,《小说史》不免打上了政治烙印。然而,当我们重新站在学术史­的视域,以批判的眼光来 重新审视夏志清在《小说史》中的学术批评尺度、价值及其文学治史态度,更应该肯定其对中国现­代小说研究方面所做出­的实绩。尤其是在中国文学走向­世界,并站在更高更大的舞台­上去参与世界文学之间­的对话之际,对夏志清文学批评思想­的梳理和考察的意义便­尤为凸显。

注释:

① Liu,C. ( 1961). Hsia,"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⁃ tion 1917- 1957" ( book review).Journal of Asian Studies,?21 ( 1) ,80. Retrieved from https://search.proquest.com/docview/ 1290383075?accountid=41288

②参见旷新年:《“重写文学史”的终结与中国现代文学­研究转型》,《南方文坛》2003 年第1期;[美]王德威:《重读夏志清教授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当代作家评论》2005年第4期;汤振纲:《“夏氏范式”与新文学史编著——兼评夏志清

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­社会科学版》2007年第4期;邓文华:《论夏志清的中国文学研­究遗产》,《当代作家评论》2015年第4期;李怀宇:《感时忧国夏志清》,《书城》2016年第2期;夏伟:《对美国版“中国现代文学研究”的整体观刍议——将夏志清、李欧梵、王德威视为汉学共同体》,《社会科学辑刊》2016年第5期等。

③参见徐明旭:《“偏爱”还是偏见?——评夏志清著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有关许地山章节》,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》1984年第3期;古远清:《夏志清的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及其评论》,《贵族社会科学》1992年第12期;房向东:《〈狂人日记〉的“缺点”、地位及其他——夏志清对鲁迅的偏见》,《鲁迅研究月刊》1997年第12期;孙绍振:《关于鲁迅和张爱玲的评­价》,三联书店(香港)出版社1994年版;袁良骏:《张爱玲研究的死胡同——论夏志清先生对张爱玲­的“捧杀”》,《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­科学版》2009年第2期等。宋剑华:《为史需严谨:夏志清〈中国小说史〉勘误》,《中国文化批评》2016年第

2期;

④参见刘畅:《在政治立场与学术探讨­之间——评夏志清先生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鲁迅专章》,《重庆社会科学》2007年第

1期;吴小攀:《夏志清的文学与生活》,《华文文学》2011年第

1期;张涛:《论夏志清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的建构方式》,《小说评论》2015年第4期等。

⑤参见季进: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——怀念夏志清先生》,《国际汉学》 2014年第 1期;刘剑梅:《永远天真的“老顽童”——缅怀恩师夏志清先生》,《现代中文学刊》2014年第2期;刘再复:《夏志清先生纪事》,《新文学史料》2014年第3期;陈思和:《假如中国现代小说也有“大传统”——纪念夏志清先生》,《书城》2014年第3期等。

⑥ Lau,J. S. M. ( 1969). HSIA,"the classic chinese novel:

A critical introducti­on" ( book review).Journal of Asian Studies, 28(2),393. Retrieved from https://search.proquest.com/docview/ 1290428105?accountid=41288

⑦古远清:《夏志清的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及其评论》,《贵州社会科学》1992年第12期。

⑧ [美]夏志清:《现代中国文学感时忧国­的精神》,载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­014年版,第376页。

⑨ [美]夏志清: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­014年版,第349-350页,第163164页,第280页,第303-309页,第145-148页,第160页,第69-71页,第13页,第42-43页,第14页,第11页,第11页。

⑩ Hsia,C. T. ( 1963). On the "scientific" stud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,a reply to professor Pruek.T'Oung Pao,50, 428. Retrieved from https://search.proquest.com/docview/ 1303232603?accountid=41288

[美]王德威:《重读夏志清教授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当代作家评论》2005年第4期。

张涛:《论夏志清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的建构方式》,《小说评论》2015年第4期。

黄涛:《从统计的角度看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中国统计》2010年第10期。

袁文卓:《南京沦陷时期的汪伪戏­剧活动史料考》,《戏剧文学》2018年第1期。

邓文华:《论夏志清的中国文学研­究遗产》,《当代作家评论》2015年第4期。

张光芒:《学术史研究的一种构想­及其必要性——以现当代文学学术史为­例》,《云梦学刊》2015年第4期。

吴晓东:《小说史理念的内在视景——评夏志清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中国图书评论》2006年第3期。

唐金海、彭松:《冲突与共生:两种文学价值观的交遇——夏志清的文学理念整体­观》,《西南民族大学学报》(人文社会科学版) 2007年第11期。

夏伟:《对美国版“中国现代文学研究”的整体观刍议——将夏志清、李欧梵、王德威视为汉学共同体》,《社会科学辑刊》2016年第5期。

刘再复:《夏志清先生纪事》,《新文学史料》2014年第3期。

[美]王德威:《被压抑的现代性———晚清小说的重新评价》,载《批评空间的开创———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》,王晓明编,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­98年版。

汤振纲:《“夏氏范式”与新文学史编著——兼评夏志清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山东师范大学学报》(人文社会科学版) 2007年第4期。

Mao,Y. Z. ( 2009). Western stance,new criticism and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( Order No. 10410527). Avail⁃ able from ProQuest Dissertati­ons & Theses Global A&I:The Hu⁃ 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Collection. ( 1870503973). Re⁃ trieved from https://search.proquest.com/docview/1870503973?ac⁃ countid=41288

钱理群、温儒敏、吴福辉:《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201­3年版,第212-222页。

旷新年:《“重写文学史”的终结与中国现代文学­研究转型》,《南方文坛》2003 年第1期。

孙绍振:《关于鲁迅和张爱玲的评­价》,三联书店(香港)出版社1994年版,第65页。

转引自徐敏:《“夏志清热”的背后——兼评对夏志清接受中的­误读》,《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­报》2010年第1期。

房向东:《〈狂人日记〉的“缺点”、地位及其他——夏志清对鲁迅的偏见》,《鲁迅研究月刊》1997年第12期。

徐明旭:《“偏爱”还是偏见?——评夏志清著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有关许地山章节》,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》1984年第3期。

宋剑华:《为史需严谨:夏志清〈中国小说史〉勘误》,《中国文学批评》2016年第2期。

袁良骏:《张爱玲研究的死胡同——论夏志清先生对张爱玲­的“捧杀”》,《汕头大学学报》(人文社会科学版) 2009年第

2期。

唐冀明:《“意识流小说”及其对小说艺术的贡献——兼谈夏志清的〈中国现代小说史〉》,《扬子江评论》2008年第3期。

刘剑梅:《永远天真的“老顽童”——缅怀恩师夏志清先生》,《现代中文学刊》2014年第2期。

李怀宇:《感时忧国夏志清》,《书城》2016年第2期。 y A.C. SCOTT. ( 1961,Mar 26). The new tales of an an⁃ cient land. New York Times ( 1923- Current File)?Retrieved from https://search.proquest.com/docview/115422736?accountid=41288

Advertisem­ent 4 -- no title. ( 1968).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( Pre- 1986),27(4),932. Retrieved from https:// search.proquest.com/docview/218113200?accountid=41288

(作者单位: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­究中心。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­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­项目“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­双向互动”中期成果,项目批准号: 16JJD75001­9)

Newspapers in Chinese (Simplified)

Newspapers from Chin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