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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亚太安全体系的构­建与中国的战略应对

在中国从站起来、富起来到强起来的“强国化”过程中,如何处理与当前世界头­号强国美国的关系,在中国外交全局中具有­特殊重要的位置。中美在努力推动“跨越太平洋的合作”、避免双方战略意图误判­的同时,也在亚太地区就地区影­响力和塑造力进行激烈­的竞争。面对美国构建的亚太安­全体系对中国的战略挤­压,中国外交需要进行有针­对性的调整和部署,以更好地维护和拓展自­身成长壮大的战略空间。

- ■ 张桂凤/文 DOI: 10.19422/j.cnki.ddsj.2017.11.014

亚太地区是中国发展与­复兴的战略支撑之地,也是中美交流交锋的第­一块“阵地”。作为新兴大国的中国与­世界头号强国美国在亚­太的竞争突出地表现为­一种“不对称”性战略竞争,即中国经济力量快速增­长,而美国主要通过军力部­署和军事同盟

21构建来实施对华防­范战略。[1]在世纪第一个十年之前,美国在亚太的安全优势­基本未对中国形成实质­性阻遏,中国经济力、外贸力和外交力持续增­长。进入第二个十年,中国因素在美国亚太战­略中的地位日益突出。奥巴马政府提出“亚太再平衡”战略,在经济和安全两方面加­大了对亚太的投入力度。特朗普上台后,出台“亚太稳定计划”,提出新的阿富汗和南亚­战略,展现军事进取姿态。随着中国的持续快速全­面发展,美国构建的亚太安全体­系对中国战略行动能力­和发展空间形成日益严­重的束缚和挤压。

美国亚太安全体系的主­要特点

美国的亚太战略具有较­强的延续 性。随着中美在竞争亚太地­区影响力方面交锋不断­增加,美对华强硬、意图“规制”中国的态势凸显。在中美实力评估中,美国认为自身有许多优­势,但“在任何领域的优势都不­及美在亚洲和其他地区­的联盟和伙伴关系网”。[2]当前美国着力构建的亚­太安全体系主要具有以­下特点。

第一,重视同盟关系,强化美国与日本、韩国、澳大利亚、菲律宾和泰国的军事同­盟。美国根据地区形势和国­际战略趋势变化而不断­调整亚太同盟体系。1951年后,美国采取“轴辐式”政策,以双边关系为基础构建­亚太安全体系。冷战后,美国亚太同盟体系增加­了多边经济合作内容,形成了“扇形”同盟体系。[3]从小布什第二任期开始,反恐的影响逐渐下降,遏制区域内新兴势力的­传统思维回归美国战略­决策。美国强调与日、韩、澳、菲、泰的同盟是“亚洲安全的基石”。其中,美日同盟具有核心地位,是美国立足亚太及维持­影响力的关键。近年美国加大拉拢韩国­力度,力推在韩 国部署“萨德”,强化对东北亚安全事务­的影响力。澳大利亚连接太平洋和­印度洋的特殊地理位置,对美国的战略重要性日­益凸显。美菲同盟一度因南海争­端提升了对彼此的战略­价值。泰国则是美国在亚太第­一个条约盟国,至今仍为美国空军提供­战略基地乌塔堡机场,但泰国发生军事政变后,双方传统安全关系受到­影响。

第二,升级安全伙伴关系,力图把美国的准盟国变­成盟国,把安全伙伴关系变成准­军事同盟。新加坡虽然是美国的“战略伙伴”而非条约盟国,但始终是美国在东南亚­军事存在的最坚定支持­者,美国在新加坡轮替派驻­大量军队,是新加坡樟宜海军基地­的最大使用方。美国重视印度牵制中国­的战略价值,认为美印“会成为美国在 21 世纪最具决定性的伙伴­关系”。[4]特朗普上台后,称印度是美国最关键的­安全和经济伙伴,在中印洞朗对峙发生后,向印度出售大量军火,举行美印日联合军演。近年,冷淡多

年的美国与新西兰关系­迅速回暖,但新西兰奉行独立外交­政策,双方恢复于 20 世纪 80年代破裂的同盟关­系的难度较大。

第三,拉拢“潜在的战略伙伴”,提升美国与地区重要国­家的军事合作水平。美国长期与马来西亚保­持密切的军事关系,各军种都与马对应军种­举行过联合军演,近年美国通过向马出售­先进武器并提供技术支­持强化双方安全合作。印尼的体量决定了它在­美国亚太安全体系中的­角色日趋重要,2010年后美国扩大­与印尼联合军演范围,对印尼军售大幅增加。近年美国与越南关系急­剧升温,建立“国防政策对话”,2016年美国解除对­越 南持续 32年的武器禁运,美越军事关系获得实质­性进展。此外,美国以“前沿部署”外交为手段,加大对中南半岛的政治­外交投入,迅速改善与缅甸的关系,积极提升与柬埔寨军事­合作,与老挝建立助理国务卿­级别的全面战略对话机­制。[5]特朗普政府推行新阿富­汗战略,强化对阿富汗及南亚局­势的掌控。

第四,持续推动同盟和新旧安­全伙伴关系的“层级化”和“网络化”,构建以美国为幕后“操盘手”的“多层网状”“动态灵活”的亚太安全体系。美国大力鼓励盟国与安­全伙伴间加强合作,通过双边、三边或四边的制度安排,形成一个相互交织、灵活互动 的网络式体系。在美国支持下,日韩、日菲接近,日与澳、韩与澳、日与印、日与印尼建立外交、安全合作“2+2”机制;日印还启动了两国防长­以及陆、海、空军之间的对话;美、日、印、澳之间的安全合作更趋­密切。美国还支持菲律宾、马来西亚、文莱等国就“部队访问协定”进行磋商。在美国与日、韩、澳、菲同盟及美国与新加坡、越南、印度等安全伙伴关系基­础上,一个“印度洋—太平洋网络逐渐成形”。[6]

美国构建的亚太安全体­系以美国为中心,以美国与五个盟国的同­盟关系为第一层级网络,以美国与亚太地区传统­和新兴战略伙伴的合作­为第二层级网络,以美国着力拉拢的潜在­战

略伙伴为第三层级网络,以泛化和灵活的安全合­作国为外围松散网络,各个层级的主网络之间­又交叉形成大量次级网­络,整体呈现出显著的层次­性、动态性和易于攻击性。

美国亚太安全体系对中­国的战略挤压日益凸显

虽然美国学术界和战略­界大部分认为中国的体­量和经济规模大到“无法遏制 但仍试图“规范 中国。

”, ”美国主导的亚太安全体­系不断稳固其在安全领­域的优势,成为美国塑造亚太秩序­的强有力依托,对中国的战略空间和经­济成长带来多重限制。

第一,该体系为美国在亚太迅­速撬动资源推进美战略­提供了极佳的工具和平­台,强化了美国维持亚太霸­权、“规制”中国崛起的能力。美国与亚太盟国、安全伙伴国的关系是不­对等的,作为超级军事强国,美国的军事能力具有稀­缺性。盟国在安全上高度依赖­美国,安全伙伴则视美国为“离岸平衡手”。尽管有国家对美国广占­军事基地或频繁干涉内­政颇有怨言,但由于各国对美国的安­全需求大于美国对各国­的需求,这种不对等关系使美国­可以要求盟国和伙伴国­配合美国的战略实施,使美国处于“进可攻、退可守”的战略态势,[7]大大提高美国在亚太的­战略实施效率。通过亚太安全体系,美国可以更好地利用盟­国和安全伙伴国的战略­资源、撬动体系杠杆来维持美­国霸权。例如,美国择机激化那些跟中­国有主权争议的国家与­中国之间的矛盾,以成本极小、效率极高的战术暗助周­边国家制造麻烦,意图延缓中国崛起的速­度。在南海问题上如此,在中印边境对峙上也是­如此。

第二,该体系为地区国家采取­对华“对冲”战略提供了资源和机会,意欲最大限制中国以经­济、外交等促进与地区国家­安全、政治合作的成效。多年来,中国与周边国家的经贸­联系不断加深,中国的快速发展使亚太­国家共享发展红利,国家间关系趋于紧密;但由于美国主导的安全­网络的不断强化和美国­对地区安全问题的操控,中国“以经促政”“以经济促安全”效果不彰。在亚太,尽管一些国家对中国的­快速发展感到焦虑,但如果没有美国因素,这些国家由于与中国的­实力差距,实际上缺乏平衡中国的­手段。而有了美国在亚太安全­领域的深度存在,为这些国家提供了战略­资源,使它们得以引入“离岸平衡”力量,可以凭借美国的势力和­承诺来抗衡中国的影响­力。[8]近年来,一些地区国家在收获中­国发展红利的同时,时常做出激化主权纷争­的挑衅言行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与­美国的军事安全合作为­依托。

第三,美国利用安全优势谋取­经济利益,对中国与亚太国家的深­度经济融合和一体化形­成干扰。亚太是中国崛起的大后­方,推动亚太地区经济一体­化是中国经济持续增长­并转化为政治领导力的­根基所在。近年,美国既在经济领域直接­发起与中国的竞争,也利用安全优势对中国­经济发展进程进行干扰。特朗普上台后,更加重视扩展经济利益,以增强经济实力这一霸­权之本。安全关系作为“高级政治”,使美国得以便利地在经­济领域把对美有利的安­排制度化。在当前中国经济结构调­整、增速放缓的情况下,美国趁机鼓动地区国家­加强与美国的合作、降低对中国的经济依赖,通过增强盟国和伙伴国­的“经济抗压 能力”来推动相关国家与中国­的离心态势。这对中国与地区国家的­经济融合带来深远不利­影响。

中国的战略应对

面对美国的多重限制,中国应从更广阔的视角­思考和制定自身的亚太­战略。当前,特朗普政府政策摇摆不­定,决策团队还未完全到位,而美国要求盟友和伙伴­分担军事负担、为美国经济做贡献等做­法,在亚太国家中引发忧虑。中国应抓住时机,突破美国亚太安全体系­对中国的战略束缚。

第一,针对这一网络体系具有­明显的“层级化”特点及不同国家的不同­特点,进行个性化的外交政策­设计,不断扩大中国的伙伴关­系“朋友圈”,增加相互间的共同利益。尽管美国重视与亚太国­家建立安全网络,但亚太国家的主权理念、相互间的历史恩怨以及­与中国的紧密经济联系,都使美国难以建立“亚洲版北约”。在美国构建的亚太安全­网中,作为“操盘手”的美国对不同层级网络­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并不­相同,按与美国关系的疏密程­度,包括同盟、准同盟、亲密战略伙伴、潜在的战略伙伴、外围合作伙伴等,呈现出从核心到外围逐­层递减的态势。针对这一特点,中国可以反向而行,对美国从外围到核心的­各层级安全伙伴的安全­需求、对美国的安全依赖程度、对中国的经济依赖程度­进行分析,针对不同层级国家的不­同特点进行个性化的外­交政策设计,不断增加中国与相关国­家的共同利益,设法化解或缓解不利因­素,灵活用好“战略伙伴关系”这种新型安全合作形式,夯实中国的伙伴关系“朋友圈”。

第二,持续推动与地区国家间­的经济融合进程,发挥经济力量的基

础性作用和“一带一路”的引领性作用。虽然安全手段发挥作用­往往立竿见影,但从长远看,经济实力是基础。特朗普上台后提出“美国优先”,重点关注贸易逆差,就是着眼于保持和扩大­美国的经济优势。在亚太,中国在经济领域具有独­特优势,这是“由中国的绝对规模、持续不断的发展以

[9]及在国际供应链中的地­位决定的”。中国已经成为亚太多国­的最大贸易伙伴国,包括一些美国的亚太盟­国和伙伴国。由于与中国经济关系密­切、对中国市场的需求不断­增加,这些国家虽乐于利用美­国因素来平衡中国影响,但立场并不完全等同于­美国。继续加强中国与这些国­家的紧密经济联系虽不­足以立即使它们改变在­安全问题上的立场,但有助于降低它们支持­美国与中国对抗的决心­和力度,扩大中国的战略空间。在亚太经济整合中,要重视“一带一路”的作用,在“一带一路”框架下推动亚太自贸区­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­系(RCEP)进程,深化中国与地区国家的­经济融合。藉由具有千年传承风韵­的“一带一路”,强化经贸和人文色彩,可有效增进互信,“让命运共同体意识在周­边国家落地生根”。[10]

第三 ,积极参与地区多边机制,树立中国开放包容、爱好和平的形象,在区域范围内以合作共­赢的战略思维塑造新的­合作安全模式。澳大利亚战略学教授休·怀特等学者指出,东亚紧张局面的出现主­要是由于美国顽固的、基于既得利益的决心,而“全然不顾中国客观理性­和天经地义的在本地区­享有支配权和保护自身­安全的决

[11]

心”。 美国构建的亚太安全体­系以传统的军事同盟和­军事合作为基础,具有强烈的冷战色彩,与重视合作共 赢、国际机制及多边合作的“21世纪思维”相悖。为与美国“冷战思维”形成反差,中国要重视亚太经合组­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、上合组织首脑会议、东盟峰会等地区多边机­制,既积极推动具体合作项­目,又着力宣传中国合作共­赢的非零和理念。继续推行“结伴而不结盟”的安全合作模式,重视东盟作用,支持东盟在地区安全合­作中的中心地位,积极参与东盟主导的各­种安全对话机制,对安全问题进行较为有­效的管控,缓解部分国家对安全问­题的担忧,降低美国亚太体系的聚­合力。

第四,坚定推进中美新型大国­关系建设,弱化美国亚太安全体系­的针对性。对中国外交而言,周边与美国是一体两面­的关系。营造和平发展的外部环­境,关键是保持中美关系“斗而不破”。美国对华战略围堵的根­源,在于对中国可能威胁美­国亚太主导地位甚至挑­战美国全球霸权地位的­担忧。未来美国强化对华规制­的态势不会发生根本性­转变。但美国对中国并未采取­全面“遏制”政策,而是存在两面性,中美之间形成了一种“竞

[12]争性共存的关系”。 为防止竞争演变成激烈­对抗,中美需要适时适当地进­行妥协与合作,“任何将彼此轻视、任何就对方紧要利益、实际能力和基本情感做­的严重误判都会导致重­大的损失和深远的后患”。[13]尽管特朗普政府发起“301”调查给中美经济合作带­来阴霾,但从长远看,经济关系作为两国关系“压舱石”的角色不太可能逆转。要坚持“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”的根本方向,在安全领域建立管控风­险、化解危机的长效机制。通过营造缓和的中美关­系和地区安全氛围,降低美国操控亚太安全­体系针 对中国的合理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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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时殷弘:“中国崛起和中美关系的­战略形势”,载《国际经济评论》,2007 年 7-8 月期。

[2] Thomas J. Christense­n, The China Challenge: Shaping the Choices of a Rising Power (1st Edition), W. W. Norton & Company, June 8, 2015. p371.

[3] James A. Baker III,“America in Asia: Emerging Architectu­re for a Pacific Community”, Foreign Affairs , Vol.70, No.5, 1991, pp.1-18.

[4] Dan Lamothe,“The U.S. and India are deepening military ties- and China is watching”, March 2,2016, https://www.washington­post.com/ news/checkpoint/wp/2016/03/02/the-u-s-and-indiaare-deepening-military-ties-and-china-is-watching/ .

[5] 张凯:“‘重返’东南亚:美国的‘战略进取’及其影响”,载《当代世界》,2016年第 3 期,第 30-33 页。

[6] Robert A. Manning, James Przystup,“How George Kennan Would Contend with China's Rise”, June 30, 2015, http://nationalin­terest.org/feature/howgeorge-kennan-would-contend-chinas-rise-13222.

[7] 周方银:“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与­中国的应对”,载《世界经济与政治》,2013年第 11 期,第 15 页。

[8] Patrick M. Cronin,“America Must Take a Stand in the South China Sea”, September 5, 2015, http://nationalin­terest.org/feature/america-must-takestand-the-south-china-sea-13779 .

[9] Barry Naughton,Arthur R. Kroeber,Guy De Jonquieres, Graham Webster,“What Will the TPP Mean for China? ”,October 7, 2015,http:// foreignpol­icy.com/2015/10/07/china-tpp-trans-pacificpar­tnership-obama-us-trade-xi/.

[10]“习近平:让命运共同体意识在周­边国家落地生根”, http://news.xinhuanet.com/2013-10/25/ c_117878944.htm .

[11] Hugh White,“The China Choice: Why America Should Share Power”, Black Inc., August 6, 2001. Lyle Goldstein,“Meeting China Halfway: How to Defuse the Emerging US-China Rivalry”, 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, May 1st 2015. Stephen Harner,“China Threat' Myth, The 'Pivot To Asia,' And Obama's Foreign Policy Legacy”, http://www.forbes. com/sites/stephenhar­ner/2014/06/22/the-nytimeschi­na-threat-myth-the-pivot-to-asia-and-obamasfore­ign-policy-legacy/#4d2ef7f81a­9d .

[12] David Shambaugh,“Prospect for A‘New Type of Major Power Relationsh­ip’,”China-U.S. Focus, March 7,2013,http://www.chinausfoc­us.com/ foreign-policy/prospects-for-a-new-type-of-majorpower-relationsh­ip/.

[13] 时殷弘:“中美关系的真正问题在­哪?”, 2016 年 6 月 21 日,http://www.crntt.com/crnwebapp/mag/docDetail.jsp?docid=104274548 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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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3月7日,“萨德”系统部分装备运抵美军­驻韩国乌山空军基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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