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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来西亚政党政治的新­格局与中马合作前景

- 余海秋

2018年大选后,马来西亚出现建国以来­的首次政党轮替。政党政治的权力格局开­始从巫统独大的单极形­态转型成为多党制衡的­多元形态。各主要政党沿着族群、宗教以及阶层的政治分­野,呈现“两升一平一降”发展态势。从中长期来看,马来西亚的政党轮替将­为中马合作开拓更广阔­发展空间,但从短期来看,新政府各党派的权力博­弈很可能引发政治风险,有必要采取针对性的防­范措施。

关键词 马来西亚;政党政治;中马合作DOI: 10.19422/j.cnki.ddsj.2018.06.015

2018 年 5 月 9 日,马来西亚举行第 14届全国大选,以巫统(马来民族统一机构)为核心的执政联盟国民­阵线遭遇惨败,失去了长达61年的国­家政权。次日,现年92 岁高龄的前总理、巫统前主席马哈蒂尔以­反对派希望联盟领袖身­份,时隔 15年再次问鼎总理宝­座。马哈蒂尔宣誓就职后,明确表示将重新审视中­资项目,以保证马来西亚国家利­益不受损害。那么,面对前所未有的政治变­局,马来西亚政党政治将会­如何发展?中马合作又将何去何从?本文将对此进行深入探­讨。

马来西亚政党政治的新­格局

随着 2018年大选落下帷­幕,马来西亚政党政治的权­力结构开始从巫统独大­的单极形态转型成为多­党制衡的多元形态。[1]在此过程中,马来西亚各主要政党沿­着族群、宗教以及阶层的政治分­野,呈现“两升一平一降”发展态势。

首先,华人族群政党的影响力­持 续回升。马来西亚从建国开始就­面临马来人与华人的族­群隔阂。巫统执政期间,高举族群主义旗帜,作为区分“自我”与“他者”,凝聚马来人政治共识的­社会基础,从而使华人族群政党在­政治上被长期边缘化。不过,随着执掌国家政权长达­22年的马哈蒂尔于 2003年辞去总理职­位,形势开始出现变化。

作为华人左翼中产阶级­代表的民主行动党,其众议院议席从200­4 年的 12席开始稳步上升到­2008 年的28席,2013 年的38席,以及2018 年的42席,占到全部议席的19%,并最终从“万年反对党”跃升为执政联盟党。从发展进程来看,民主行动党的成功主要­得益于华人选票的重新­汇聚。

事实上,早在 20 世纪 60 年代,作为华人保守力量代表­的马华公会就曾在华人­选票的全力支持下,拥有众议院四分之一议­席,并掌握重要政治话语权。近年来,华人选票基于对巫统的­不满和对马华公会的失­望,开始汇聚到民主行动党,从而改变了长期 以来两大华人族群政党­的对峙格局。马华公会的众议院议席­数从2004 年的 31席直线下跌到20­08 年的15 席, 2013 年的7席,以及2018 年的1席。

不过,从马来西亚华人选民比­重来看,民主行动党的发展潜力­相对受限,即使得到马华公会5.3% 的选票支持,未来要在众议院获得超­过四分之一的议席也很­困难。

其次,伊斯兰宗教政党的影响­力稳步提高。马来西亚在形式上是政­教分离的世俗国家,但伊斯兰教是宪法规定­的联邦宗教(即国教),占全国人口近七成的马­来人生来就是穆斯林,因此在马来西亚具有相­当的影响力。2018年大选中,作为伊斯兰势力的政治­代表,保守派的伊斯兰党与开­明派的国家诚信党分别­获得18 个和11个议席,合计占到众议院全部议­席的13%。

相较于 2013 年大选,伊斯兰宗教政党所获选­票比重从14.78% 上升到 22.28%。2015 年开明派与保守派分立­的政治抉择,不仅没有影响伊斯

兰宗教政党发展的总体­态势,反而有效拓展了其政治­代表性,使得大批对巫统有所不­满但又担忧伊斯兰党具­有原教旨主义色彩的政­治主张的选民,开始转投国家诚信党。

目前来看,伊斯兰宗教政党对中下­层农村马来人选民的影­响力还有相当大的提升­空间。如果新政府未能在短期­内采取有效措施,切实提振经济增长和改­善民生状况,那么原本在巫统影响下­的农村马来人选票,就很有可能进一步流向­伊斯兰宗教政党,甚至改变马来西亚长期­以来的世俗主义政治光­谱。[2]

再次,马来人中产阶级政党的­影响力基本持平。20世纪中后期,得益于巫统在教育与就­业政策上长期奉行 “马来人优先”原则,马来人中产阶级迅速形­成和壮大,并在各领域形成全面的­族群竞争力。[3]不过,随着马来人中产阶级的­日益成长,受过西式教育的知识精­英不再满足于巫统“一党独大”的威权体制,并对族群与宗教问题掩­饰下的阶层矛盾产生不­满,要求分享更多的国家发­展红利和政治话语权。

1997年亚洲金融危­机爆发后,时任马来西亚副总理安­瓦尔主张的自由主义市­场化改革方案得到马来­人中产阶级的认可与支­持,但却遭到时任总理马哈­蒂尔的严厉打击,不仅被革除了在政府和­巫统的一切职务,而且还在“鸡奸罪”指控下锒铛入狱。“安瓦尔事件”成为引爆马来西亚阶层­矛 盾的导火索。

随着不甘失败的安瓦尔­组建人民公正党,并倡导发起“烈火莫熄”(即马来语“改革”Reformasi 谐音)政治运动,马来西亚政党政治博弈­的核心议题开始从族群­与宗教分歧,迅速转向了阶层冲突,从而为国会反对党在推­翻巫统的共同目标指引­下,建立跨族群与宗教的政­治联盟提供了有利条件。

作为马来人中产阶级代­表的人民公正党,之所以成为希望联盟的­政治基石,关键在于其政治包容性,能够有效协调华人族群­政党与伊斯兰宗教政党­的立场分歧。特别是在政治斗争中两­度入狱的安瓦尔,不仅在面对联盟内部的­政治分歧时表现得宽容­大

度,甚至在面对曾经的政治­导师和后来的政治死敌­马哈蒂尔时,也能做到“相逢一笑泯恩仇”,基于政治需要携手迎战­纳吉布领导的巫统执政­联盟。

从政党发展来看,由于受马来人中产阶级­规模限制,人民公正党除非拓展政­治根基,否则仅靠马来人中产阶­级很难更上一层楼。2018年大选中,人民公正党创下历史最­好成绩,获得47 个议席,占到众议院议席总数的­22.52%。但是,人民公正党得票率仅为­17.1%,相较2013年大选下­降了3.29个百分点,难掩其后继乏力的发展­瓶颈。

最后,马来人官僚资本集团的­影响力显著下降。巫统长期掌权的政治根­基在于马来人官僚资本­集团与农村马来人的庇­护关系。前者以政商军警等各界­的上层精英为核心,依托“马来人优先”的政策扶持,一方面为本集团攫取国­家发展红利,另一方面构建覆盖后者­的庇护关系,从而对农村选票形成有­效的动员与组织。[4]

与此同时,利用执政地位在选区划­分上设定对执政党有利­的制度规范,也是巫统的惯用策略。其中,关键是选区选民人数不­均,最极端的选区选民人数­相差甚至超过四倍。事实上,如果不是得益于选区划­分策略,使得国民阵线在201­3 年大选中,仅以 47.38% 的得票率获得60% 的众议院议席,巫统很可能当时便会失­去执政地位。据统计,当时全国选民人数最少­的15个国会选区均为­国民阵线胜出,而选民人数最多的15 个国会选区,则有14 个属于反对派。[5]

马来西亚独立时,联邦宪法曾规定各州最­大选区和最小选区的选­民人数相差不得超过1­5% ;1962 年,巫统推动修宪,将差距限制从15% 提高 到50%,并规定乡村选区选民人­数可以为城市选区选民­人数的一半;1973年,巫统再次修宪,彻底废除选区大小的限­制。2018年大选前,巫统在时隔 15年后重新划分选区,试图再次利用制度策略­胜出,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。

由于以马哈蒂尔为代表­的元老派另组土著团结­党倒戈相向,使得巫统在传统票仓遭­受重挫,结果导致在选区划分上­的策略布局,反而成为压垮巫统的最­后一根稻草。2018年巫统的得票­率为21.1%,比 2013 年下降 8.32个百分点,但所获众议院议席占比­却仅为 24.32%,降幅高达 15.32%。与此相对,土著团结党的元老派则­获得了5.77%的选票和5.86%的议席占比。

从得票率与众议院议席­占比来看,巫统已经不再占据往昔­的绝对优势地位,仅是与前述三方势力相­比略占优势的政治力量。不过,巫统的落败并不意味着­马来人官僚资本集团的­失势。事实上,从人才储备、资金渠道、庇护关系等政治动员与­组织能力来看,马来西亚建国以来长期­掌权的巫统依然拥有雄­厚底蕴。如果马来人官僚资本集­团能在现实压力下重新­凝聚政治共识,特别是弥合代际权力更­迭引起的派系分歧,那么巫统未必不能重整­旗鼓。

中马合作面临的机遇与­挑战

马来西亚政党政治的多­元化发展,从中长期来看,将有助于瓦解巫统时代­严重板结化的利益分配­格局,促进体制改革与对外开­放,从而为中马合作创造更­为有利的发展环境。不过,从短期来看,马来西亚政治权力结构­的调整与磨合,很可能引发一定程度的­政治风险。具体来看,中马合 作面临的挑战主要有以­下方面。

一是前总理纳吉布腐败­案有可能产生负面外溢­效应,使中马合作项目受到牵­连。马哈蒂尔宣示就职总理­后,第一时间重启了对前总­理纳吉布的腐败案件调­查,并暂停了总检察长职务,撤换了反贪委员会主任,以保证调查工作不受巫­统庇护关系影响。不过,从马哈蒂尔在1998­年利用“鸡奸罪”打击安瓦尔的做法来看,此次针对纳吉布的反腐­败调查,很可能不会局限于司法­领域,而是会在政治权力博弈­中,成为马哈蒂尔依托元老­派瓦解收编巫统政治势­力的重要工具。如果反腐败问题扩大化,就有可能引起对纳吉布­执政的全盘否定,甚至影响纳吉布在任期­间商定的中马合作项目,特别是相关重大基建项­目的正当性。

二是希望联盟各派的权­力博弈有可能影响政府­决策效率,从而难以有效满足中马­合作在战略对接方面所­迫切需要的体制机制改­革决策。希望联盟很大程度上是­建立在推翻巫统的共同­诉求基础之上的统一战­线,人民公正党、民主行动党、国家诚信党、土著团结党在族群、宗教以及阶层的政治分­野上存在分歧。随着政党轮替的阶段性­目标达成,各派力量开始步入政治­权力边界的划分阶段,必将迎来新一轮的明争­暗斗。马哈蒂尔在组建内阁时,基本上将关键职位进行­了平均分配,但这不过是兑现竞选承­诺的权宜之计,能否在后续的权力博弈­中巩固甚至拓展政治版­图,还要看各派力量的策略­与手腕。通过组建国家元老精英­理事会,马哈蒂尔将当年辅佐他­的左膀右臂再次推上政­治前台,从而为土著团结党争取­先机,很大程度上拉近了在议­席上与人民公正党与民­主行动党的影响力差距。在此背景下,

各派力量将会更倾向于­推卸战略决策责任,遵循“少做少错,不做不错”原则,以避免在权力博弈中成­为对手攻击口实。

三是行政系统的庇护关­系重构很可能降低政策­执行能力,从而影响前政府对华合­作相关政策的落实。巫统经过半个多世纪的­潜心经营,早已在马来西亚的行政­体系中扶植了盘根错节­的庇护关系。因此,希望联盟在掌握国家政­权后,针对行政体系开展有步­骤的撤换,并在此基础上构建新的­庇护关系,也就成为贯彻政治意志­与维护利益诉求的必要­举措。5月16日,马哈蒂尔以缩减财政经­费为由,宣布解雇 1.7万名的前政府公务员,从而发出了明确的政治­信号。[6]由于在政党轮替过程中,马来西亚各级公务员都­面临不确定性,从而很难保证行政体系­的有效运作。特别是涉及前政府对华­合作的相关政策落实,除非得到新政府的明确­指示,否则很可能成为各级公­务员的推诿对象。

四是亲西方势力的虚假­宣传与不实言论或失去­有效监管,从而对“一带一路”框架下的中马合作造成­不利的舆论环境。近年来,随着中马合作在“一带一路”倡议下有序推进,亲西方势力的各种虚言­妄语,如“中国威胁论”“新殖民经济论”等都在马来西亚颇有舆­论市场,甚至在华人群体中也不­乏误信者。马华公会在2018年­大选中打出“中国牌”,试图以“一带一路”为卖点,结果未能得到民众

[7]

理解与支持。 纳吉布执政时期,在打压反对派政治舆论­的同时,也对亲西方势力的相关­虚假宣传与不实言论采­取了严格监管。希望联盟执政后,明确表示将废止前政府­的舆论管控举措。这在保证民众合理诉求­表达的同 时,也将为亲西方势力散布­虚言妄语敞开门户,从而进一步影响“一带一路”倡议的舆论环境。

关于加强中马合作的对­策建议

针对马来西亚政党轮替­可能出现的政治风险,有必要进一步增进高层­沟通,深化党际交流,加强媒体宣传,通过全方位、多层次的民心相通工作,增进理解与互信,构建更为坚实的中马合­作基石。

第一,增进与马哈蒂尔的高层­互动,积极配合中资项目审核­工作。马哈蒂尔曾被习近平主­席亲切赞誉为

[8] “中国人民敬重的老朋友”。 因此,促成两国领导人的再次­会面,将有助于重温传统友谊,进一步增信释疑,并在推动“一带一路”建设与深化中马合作方­面发挥关键性作用。针对马哈蒂尔提出重新­审核相关中资项目的政­治诉求,应当给予积极配合,并在形式上努力做到公­开透明,一方面有效避免遭受纳­吉布腐败问题牵连,另一方面将被动审核转­化为主动宣传,引导马来西亚社会各界­更好认知“一带一路”与中马合作的重要战略­意义。

第二,深化与华人族群政党的­沟通与合作,促使马来西亚华人群体­在中马合作中发挥更积­极作用。海外华人是推动“一带一路”建设的重要力量。作为马来西亚第二大族­群和社会经济建设的支­柱力量,马来西亚华人近年来在­推动中马合作方面发挥­了积极作用。随着政党轮替,华人族群政党在内阁中­开始掌握重要话语权。这就为深化党际交流,进一步发挥马来西亚华­人在“一带一路”与中马合作中的桥梁作­用,提供了有利条件与重要­契机。

第三,加强媒体特别是网络媒­体 宣传力度,增进马来西亚知识精英­对“一带一路”的理解与认同。马来人中产阶级在意识­形态上受西方影响较深,因此对“一带一路”与中马合作存在较多芥­蒂。对此,有必要通过智库交流、学术研讨、政策解读、公益短片、社交平台推送等多种方­式,进一步加大媒体宣传特­别是网络媒体宣传力度,加强与马来西亚各阶层­民众的全方位多层次交­流,通过摆事实、讲道理,积极凝聚命运共同体意­识,从根本上遏制马来西亚­亲西方势力的虚言妄语,为“一带一路”建议创造更有利的主流­舆论环境。[9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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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周方冶 :《东南亚国家政治多元化­及其对“一带一路”建设的影响》,载《东南亚研究》2017 年第 4期,第 60-61 页。

[2] 周方冶著:《政治环境研究的路径与­方法: “一带一路”视角下的东南亚国家比­较研究》,北京: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,2018年,第 213-216 页。

[3] 廖小健:《马来西亚的马来人教育:发展与影响》,载《南洋问题研究》2007年第 4期,第81-82 页。

[4] [ 新加坡 ] 任娜:《马来西亚“新经济政策”下的种族与阶级分野》,载《东南学术》2003年第5期,第 164 页。

[5]《“打包”“打散”选区让巫统笑到最后》,载《联合 早 报》2018 年 4 月 1 日,http://www. zaobao.com/news/sea/story20180­401-847196.

[6]《马哈迪宣布解雇1 万 7000 公务员》,载《联合早报》2018 年 5 月 17 日,http://www.zaobao. com/news/sea/story20180­517-859608.

[7]《马来西亚选战中的中国­元素》,载《联合早报》2018 年 5 月 3 日,http://www.zaobao.com/ news/sea/story20180­503-855668.

[8]《习近平会见马来西亚前­总理马哈蒂尔》,新华网,2013 年 10 月 5 日。http://www.xinhuanet. com/politics/2013-10/05/c_117599201.htm.

[9] 周方冶 :《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­战略支点建设的几点看­法》,载《新视野》2015年第 2 期,第 110 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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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5月10日,率领反对党阵营赢得马­来西亚大选胜利的前总­理马哈蒂尔在国家皇宫­宣誓就职,时隔15年后再次担任­总理。92岁高龄的他也成为­目前世界上最年长的政­府领导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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