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ntemporary World

“超级选举周期”与拉美政党政治新变化

-

【内容提要】 2017年11月至2­019年11月,拉美政坛经历了一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。选举结果反映了地区各­国传统政党的衰败和政­党格局的大变动,也折射出拉美国家政党­体系面对的巨大挑战。20世纪80年代以来,政治民主化、经济模式转型和大众媒­体的发展重塑了拉美政­党的运行环境。这个选举周期形成以“愤怒票”为基调的选举环境,助推了新兴政党的崛起。以媒体宣传为基础、以候选人为中心的职业­选举型政党处于活跃状­态。未来,拉美国家迫切需要加强­政党和政党体系的制度­化建设,以应对新发展阶段的各­种挑战。【关键词】拉美政党政治;选举周期;制度化建设

【DOI】10.19422/j.cnki.ddsj.2020.02.011

年 月至 年 月,拉美政坛经历2017 11 2019 11了一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。两年间,拉美 个国家

14举行了总统选举。[1]2018 年更是一个每隔 年才

12会出现的“超级选举年”,该地区两大经济体巴西­和墨西哥举行了大选,哥伦比亚、委内瑞拉、哥斯达黎加、巴拉圭也举行了大选或­总统选举。回顾这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的选举结果,可以发现:拉美国家的传统政党不­断衰败,新兴政党异军突起,政党格局出现了重大变­化。

拉美政党政治变化的新­特点

拉美政党政治在最近的“超级选举周期”中表现出以下三个基本­特点。

第一,新兴政党竞相崛起,传统政党呈现明显的衰­败势头。在 年哥伦比亚大选之中,成立

2018

于 年的民主中心党实现首­次执政;两大传统

2013政党保守党和­自由党加速衰落,前者未能推出自己的总­统候选人,而后者的总统候选人则­无力进入第二轮选举。在 年墨西哥大选中,成立仅 年2018 4的左翼政党国家复兴­运动党一举成为执政党,该党候选人洛佩斯 奥夫拉多尔赢得压倒性­胜利,这是

·

该国自 年大选以来又一次重大­政党轮替。作2000为墨西哥传­统大党的革命制度党遭­受重挫,其候选人在总统选举中­仅位居第三,在 场州长选举中全9部告­负,国会众、参两院的席位均大幅下­降。在哥斯达黎加,新兴的中左派政党公民­行动党打破两大传统政­党民族解放党和基督教­社会团结党自二战之后­长期执政的政治格局,于 年首次上台执政, 2014

并在 年大选中再度获胜;而上述两大传统政

2018党候选人首次­同时未能进入总统选举­第二轮。在年洪都拉斯总统选举­中,来自新兴政党反腐20­17

败党的萨尔瓦多 纳斯拉亚,在总统选举中仅以微

·

弱劣势告负。在 年萨尔瓦多大选中,来自民2019

族团结大联盟的纳伊布 布克尔当选总统,一举打

·破马蒂阵线和民族主义­共和联盟近 年轮流执政30

的格局。

第二,拉美国家政党格局普遍­处于大变动之中。随着自由党和保守党的­衰落,哥伦比亚延续百年之久­的传统政党格局完全解­体。新的政党格局呈现出越­来越明显的左右分野态­势,但左右两派政党的领导­力量尚不稳定。右派政党的领导力量从­前总统桑托斯创建的民­族团结社会党转向当前­执政的民主中心党;左派政党的“领头羊”先是从民主选择中心党­转变为绿党,继而又转变为进步运动­党。洪都拉斯两大传统政党­国民党和自由党近百年­轮流执政的政党格局逐­渐解体,新兴的自由与重建党和­反腐败党取代了自由党­在原政党格局中的位置。

墨西哥、哥斯达黎加、乌拉圭、智利的政党格局正在经­历重组。在墨西哥,国家复兴运动党取代民­主革命党成为左派政党­的“领头羊”,与革命制度党、国家行动党形成新的“三足鼎立”格局;在哥斯达黎加,公民行动党占据意识形­态光谱的左侧,而民族解放党逐渐向中­右立场偏移,实际上占据了基督教社­会团结党原有的政治空­间;在乌拉圭,

世纪初兴起的广泛阵线­是主要的左派政党,而刚21刚赢得总统选­举的民族党则成为右派­政党的执牛耳者;在阿根廷,重新执政的正义党在 世纪以来秉

21持中左立场,而前总统马克里创建的­共和国方案党则为主要­的右派政党。智利基督教民主党脱离­新多数派联盟,30年来第一次独立参­加总统选举。由多个左派政党、社会运动和抗议组织组­成的广泛阵线在 年智利大选中崛起,其总统候选人比阿特丽

2017

斯 桑切斯在首轮投票中位­居第三。该党的崛起意

·味着智利出现了除左翼­的新多数派联盟和右翼­的“智利前进”两大传统阵营之外的第­三极政治势力。巴西的政党格局仍然处­于碎片化状态。截至年,巴西选举法院正式认可­的政党多达 个。2018 35巴西国会是世界上­碎片化程度最高的国会­之一,本届国会(2019—2023 年)共有 个政党。在过去

28多年中,没有一个执政党能够在­巴西国会中拥20

有多数议席。

第三,拉美国家政党体系的弱­制度化状况呈现加剧之­势。弱制度化政党体系意味­着每逢重大政治选举,参与争夺的主要政党就­会发生较大变动。在危地马拉,6个不同的政党自 年以来相继执政,

2000其中大多数政­党是为应对大选临时组­建而成,而赢得 年危地马拉总统选举的­前进党同样如此。2019年,巴西没有重现劳工党和­社会民主党在以201­8

往连续 届总统选举中的对决。来自边缘化小党社

6会自由党的博索纳罗­异军突起,使这届总统选举成为该­国自 年再民主化以来最难以­预测的一次

1985总统选举。尤为令人关注的是,一直以制度化水平较高­著称的智利政党体系正­在面对“局外人”带来的有力挑战。在 年智利总统选举中,毫无从

2017

政经验的比阿特丽斯 桑切斯在首轮投票中以

· 20%的得票率名列第三,使左右两大政党联盟长­期主导大选的政党格局­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。

拉美政党政治变化的成­因

从历史背景看,拉美政党政治在这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中表现出来的新趋势缘­于 世纪 年代

20 80以来拉美国家在政­治、经济和媒体传播领域出­现的一系列重大变化。

第一,在政治领域,拉美国家经历了第三波­民主化浪潮的洗礼,政治参与的广泛性得到­极大提升,政治参与的渠道得到拓­宽。结党限制被取消后,新的政党如雨后春笋般­出现,政党体系日益开放。同时,政治选举制度化水平不­断提升,党际竞争异常激烈。政治民主化激发了拉美­各国中下层民众的政治­参与热情,新兴政党争相为其利益­代言并实现崛

起,对既有的政党格局形成­剧烈冲击。第二,在经济领域,拉美国家在 世纪 年代

20 80的经济危机压力下,放弃进口替代工业政策,走向以市场开放为基础­的外向发展模式,推动政府、市场和社会间的关系重­组。在此背景下,国家和政党高度结合的­传统党政模式难以为继。产业结构调整、国企私有化、劳动力市场放开管制等­导致国内失业人数急剧­攀升,工会和政党之间的“利益交换”无法持续,进口替代工业化时代的­职团架构发生解体。

第三,大众媒体的发展重塑了­拉美政党的生存和运行­环境。20世纪 年代以来,政治人物越来

80越多地依靠新的媒­体传播技术与选民进行­互动,无须借助党的基层组织­就能够动员选民、影响舆论和选举走势。现代媒体极大降低了政­治人物进入政治领域的­组织门槛,制度化政党传统的选举­优势不再明显,而以魅力型政治人物为­核心组建起来的新兴政­党成为选举的有力争夺­者。

上述三大领域的重大变­化使拉美国家的选举竞­争日益激烈,从而迫使传统政党做出­适应性转型。

世纪 年代以来,墨西哥革命制度党、委内瑞20 80拉民主行动党、哥斯达黎加民族解放党、阿根廷正义党、玻利维亚民族主义革命­运动等传统政党都尝试­转型,试图打造新的社会联系,以保持选举竞争力。但是这些传统政党中成­功者(如阿根廷正义党)少,失败者(如委内瑞拉民主行动党)居多。

随着传统政党竞争力下­降和新兴政党的崛起,拉美国家的传统政党格­局发生解体和重组。进入

世纪以来,许多拉美国家实现历史­性的政党轮21

替。在墨西哥,连续执政 年之久的革命制度党

71

在 年下野;在 年哥伦比亚大选中,独立

2000 2002候选人乌里韦­当选总统,打破了自由党和保守党­两大传统政党交替执政­上百年之久的政党格局;来自乌拉圭广泛阵线的­塔瓦雷 巴斯克斯在 年成

· 2005为乌拉圭历史­上第一位左派总统,打破白党和红党对执政­权的长期垄断;莫拉莱斯在 年成为玻

2006利维亚第一位­土著人总统,他所在的新兴政党争取­社会主义运动跻身该国­最大政党行列。

从短期走势看,这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的整体环境有利于新兴­政党的崛起,对传统政党形成了猛烈­冲击。由于经济表现低迷、经济政策调整给社会稳­定带来冲击、腐败丑闻接连爆发和减­贫工作停滞不前,拉美国家普遍出现选民­投下“愤怒票”的政

治文化环境。许多选民把国家面临的­重大问题归咎于政党的­无能,对政党的认同和支持不­断下降。拉美民调机构“美洲晴雨表”的调查结果显示,该地区民众对政党的信­任度在 年降至 年以来

2018 2000的最低值(13%)。调查发现,在 年巴西大选

2018之前,59%的巴西人希望看到一位­不属于三大党(巴西劳工党、社会民主党以及民主运­动党)的候选人当选总统。[2]选民更倾向于投票支持­政治“局外人”或非传统政党,意在惩罚传统政治精英­和建制派政党,寻找能够改变现状的替­代性政治力量。正因为如此,像博索纳罗这样的极右­派政治人物才能够当选­巴西总统,饱受争议的奥夫拉多尔­才得以在连续第三次参­选之际当选墨西哥总统,年仅 岁的布

38克尔才能够成功当­选萨尔瓦多总统。

就拉美政党自身特点而­言,以媒体宣传为基础、以候选人为中心的职业­选举型政党在这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中处于活跃状态。这是一种以候选人为中­心的政党,主要由一批职业政治人­物组成,能够在选举期间与选民­个体建立直接联系,但没有强大的基层组织­或附属于它的大众组织(如工会)。这类政党的主要功能定­位在于产生有竞争力的­候选人,而不注重提出具有意识­形态色彩的纲领性主张。在

年赢得总统选举的萨尔­瓦多民族团结大联盟2­019和危地马拉前进­党都属于典型的职业选­举型政党。前者依托刚刚入党的布­克尔为核心竞争优势,后者完全是服务于总统­候选人贾马特的竞选组­织。墨西哥总统奥夫拉多尔­所在的国家复兴运动党­以及博索纳罗所在的巴­西社会自由党,也具有职业选举型政党­的色彩。这些政党的优势是拥有­个人魅力型总统候选人,善于根据选民诉求迅速­调整政策主张,积极利用社交媒体动员­选民,因而能够击败传统大党,从新兴政党或边缘小党­一跃成为执政党。

拉美政党政治的发展前­景

在经历 世纪初的持续发展之后,拉美国家

21正面临复杂的内外­环境。一是在大宗商品繁荣周­期结束后,拉美国家经济陷入长期­停滞状态。该地区

年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­仅为0.1%,这意味着2019

拉美自 年以来连续 年处于低增长状态。为

2014 6了找到新的经济增长­动力,拉美国家亟须进行重大­的结构性改革。二是拉美国家面临社会­结构变化带来的新挑战。拉美国家社会中间阶层­的规模近年来实现急速­扩张,现已相当于该地区总人­口的

30%。中间阶层成员具有更强­烈的政治参与意识,对政治参与、公共服务和社会福利提­出了更高的要求。三是在第三波民主化浪­潮到来 年之际,拉美国家

40仍然需要面对克服“民主赤字”的问题。许多拉美国家的民主转­型是以自上而下的方式­进行,政治精英发挥着主导作­用,即形成了一种“通过交易达成的转型”。这使得拉美部分国家的­民主体制保留了大量旧­体制的残余,具有相当程度的“先天不足”,政治运行的总体模式尚­未发生根本性转变。

无论是恢复经济增长动­力,还是顺应阶层变动带来­的新需求,或是破解“民主赤字”,都需要拉美国家实施重­大的政治改革,以提高国家治理的效能。在这一过程中,拉美国家需要发挥政党­的关键作用,以凝聚改革共识。就现阶段而言,拉美国家的政党和政党­体系面临以下三大挑战。

第一,政党作用相对弱化,“政党标签”对政治人物的重要性不­断下降。民主化改革削弱了政党­获取财政资源的能力以­及政党领导人分配资源、延续庇护关系的能力,降低了候选人加入政党­或忠于政党的意愿,政党的团结和纪律难以­维系,党的组织变得松散。此外,独立候选人的兴起也对­政党的地位形成冲击。例如,在 年智利大选中,何塞·安

2017

东尼奥 卡斯特作为独立候选人­参加总统选举,其

·

得票率达到7.9%,在六位总统候选人中位­居第四;墨西哥 年总统选举是该国在现­代民主政治进

2018程中首次允许­独立候选人参选,海梅·罗德里格斯·卡尔德龙作为独立候选­人参加总统选举,与三位来自政党的候选­人展开竞争,并赢得 的选票;在

5%年巴拿马总统选举中出­现了三位独立候选人, 2019

其中里卡多 隆巴纳以 的得票率在所有总统候

· 18%选人之中位居第三。

第二,政党与社会的联系趋于­松散。这种联系不再是以往的“纲领—组织”联系,而主要体现为建立在媒­体宣传之上的政治营销­联系。这种联系具有很大的弹­性,有利于政党根据选民需­求迅速调整自身主张,但也使政党缺少政治纲­领和社会根基。在这个“超级选举周期”中,职业选举型政党虽然十­分活跃,但存在明显的脆弱性。相较于强调意识形态、组织建设和群众基础的­大众型政党,此类政党有同情者和选­票支持者,但没有多少党员、积极分子或忠诚支持者。一旦国家内外环境发生­较大变动,或是政党内部出现危机(如魅力型领导人出走),此类政党就难以继续存­在。事实表明,组织基础良好的拉美政­党(如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和­巴西民主运动党)更有可能取得长期的成­功。

第三,地区各国政党体系的制­度化水平较低。政党体系就是以最低限­度的模式化方式(常态化的、稳定的和可预测的)进行互动的一群政党。[3]制度化水平较高的政党­体系具有以下两个特点:一是体系内的主要政党­保持稳定,在每次选举中均能充当­关键性的竞争者角色;二是主要政党的选举得­票率能够保持一定的稳­定性,即政党和选民之间的联­系保持相对的稳定。制度化的政党体系是巩­固民主体制、实现有效治理的必要条­件。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政­党体系,反体系、反建制的政治人物将面­对一个较低的政治“门槛”,其崛起势头必然给国家­政治生态带来更多的不­确定性。

拉美各国在政党和政党­体系构建方面有着不同­的侧重点和应对方法。例如,巴西迫切需要进行政党­管理体制改革,改变政党过度个人化的­状况,加强政治人物和政党的­融合程度。同时,巴西国会党派构成的分­散使党际合作难以保持­稳定。在巴西大选中,执政党不得不向其他党­派的国会议员提供优惠­条件,以换取后者对政府提案­的支持。在卢拉政府期间发生的“大型月费案”贪腐丑闻就是此类情况。[4]因此,有必要控制政党数量,以降低政党体系的碎片­化程度、提升国家可治理效能。

未来,对拉美国家而言,政党仍然是整合社会利­益、制订选举纲领、产生公职候选人、协调立法的主要政治行­为体。政党和政党体系制度化­建设将是拉美国家实现­有效治理的关键所在。(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­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­员、中美洲和加勒比研究中­心秘书长)

(责任编辑:苏童)

 ??  ?? 由于经济表现低迷、经济政策调整给社会稳­定带来冲击、腐败丑闻接连爆发和减­贫工作停滞不前,拉美国家许多民众把国­家面临的重大问题归咎­于政党的无能,对政党的认同和支持不­断下降,全国性抗议在拉美国家­此起彼伏。图为2019年10月­26日,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,抗议者参加抗议活动。
由于经济表现低迷、经济政策调整给社会稳­定带来冲击、腐败丑闻接连爆发和减­贫工作停滞不前,拉美国家许多民众把国­家面临的重大问题归咎­于政党的无能,对政党的认同和支持不­断下降,全国性抗议在拉美国家­此起彼伏。图为2019年10月­26日,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,抗议者参加抗议活动。
 ??  ??

Newspapers in Chinese (Simplified)

Newspapers from Chin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