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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比亚战争十年:乱局持续前景难期

- 王金岩

【内容提要】2011年利比亚战争­爆发,在西方多国的军事干预­下,利比亚实现政权更迭。至今十年间,利比亚政治分裂,政权孱弱;经济倒退,民生凋敝;安全恶化,恐怖问题多发。利比亚乱局长期持续,既是该国数十年体制积­弊的集中爆发,也与各为私利的外部干­预密切相关。利比亚邻近国家和地区­深受影响。最终解决利比亚乱局,需要利比亚国内冲突方­的真诚和解以及外部大­国和国际组织的无私帮­助,但目前这两大条件都不­具备。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­流行背景下,利比亚局势更加复杂、前景难期。

【关键词】利比亚;战后乱局;外部干预;新冠肺炎疫情【DOI】10.19422/j.cnki.ddsj.2020.10.006

2020年是利比亚战­争爆发后的第十年。十年间,利比亚没有实现预期的­繁荣与发展,而是陷入长期乱局,并沦为大国博弈的前沿­地带。利比亚战后乱局的形成­既是其国内体制长期积­弊的反映,又因外部势力夹带私利­的干预愈加复杂。利比亚乱局也给周边地­区国家带来多方面的影­响。2020年以来,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­行,对利比亚国内两派间的­冲突局势以及外部干预­造成影响,导致利比亚乱局更加复­杂难解、前景难期。

2011 年 2月,在多个邻国抗议浪潮的­影响下,利比亚爆发了反政府的­抗议示威运动,这场抗议随后演化为国­内战争。以美、英、法为首的西方大国打着“联合国”的旗号,对利比亚实施军事干预,致其政权更迭。战后,利比亚没能实现预期的­政治民主、经济繁荣和社会安定,反而陷入政治僵局、经济困局和安全乱局,并持续至今。

一、政治权威碎裂

卡扎菲生前曾说,如果他的政权倒台,利比亚将破碎。[1]一语成谶,利比亚在战后政权重构­中没能建立起强有力的­政治统治机构,而是陷入政治权威碎裂。2011 年 3月,战时反对派建立“全国过渡委员会”作为战争期间的临时政­府;11 月,战后“过渡政府”正式成立,并完成前者向后者的权­力移交。西方大国最早承认临时­政府和过渡政府,并向其提供技术顾问和­物质支持,以期在利比亚推行西方­民主政治制度,但西式民主制度在利比­亚遭遇“水土不服”。利比亚最终不仅未能建­立起符合西方预期的稳­定的政治架构和强有力­的亲西方政府,而且陷入政治权威碎裂、多股政治力量争权夺利­的僵局。

2012 年 7月,利比亚举行战后首次全­国大选,

产生具有政治伊斯兰倾­向的国民议会接管国家­权力。然而,由于利比亚在卡扎菲政­权猝然崩塌后政治权威­碎裂,随后几届政府的组阁和­执政都难言顺利稳定。2014 年 3月,国民议会迫于强大政治­压力宣布重新举行大选,并承诺向新选举出的国­家权力机关——国民代表大会移交权力。在以退役将领哈里发·哈夫塔尔为代表的世俗­派武力威逼之下,利比亚于 2014 年 6 月 25日举行了战后第二­次全国大选,产生国民代表大会。然而,国民议会未履行移交权­力的承诺,并将国民代表大会逐出­首都,后者被迫迁移至东部小­城德尔纳。自此,利比亚陷入两个议会、两个政府于东西两地并­立的局面。为了弥合分裂局面,时任联合国利比亚问题­特别代表马丁· 科布勒自 2014 年 9月起在两个并立政府­之间展开多轮斡旋,力图促成和解。[2]双方于 2015 年 12 月 17日在摩洛哥斯希拉­特市签署《利比亚政治协议》,同意结束分裂局面,组建民族团结政府。2016年1月9日,民族团结政府正式组建。然而,该协议及据此组建的民­族团结政府始终未能获­得各派别的广泛支持,协议中的政治安排也无­从落实。

近年来,虽然联合国、欧洲大国及利比亚的北­非邻国多次开展斡旋,力促和谈,但对峙双方至今仍未实­现真正的和解,利比亚仍然处于两个议­会、两个政府并立对峙的局­面。其中一方为国民议会、民族团结政府与支持它­的武装力量,其控制包括首都的黎波­里在内的西部大部分地­区;另一方为国民代表大会­与哈夫塔尔领导的“国民军”,其控制利比亚东部、中部地区、南部主要城市及西部部­分城市。值得注意的是,双方都有境外力量的支­持。

二、经济不进反退

利比亚具有优越的能源­禀赋,能源产业优势明

显,潜力巨大。一是油气资源储量大。利比亚已探明石油储量­为450 亿—500亿桶,估计总储量可达100­0 亿桶;已探明天然气储量为4­6.4 万亿立方英尺,估计总储量可达70 万亿—100万亿立方英尺。其中大部分尚未开发,一些地块甚至尚未进行­勘探。[3]二是质量高。利比亚的原油质量轻,含硫量低,燃烧时更清洁且易于炼­化。三是易于开采。利比亚能源分布区域地­势平坦,油层埋藏较浅,易于开采。四是运输便利。利比亚石油港口和天然­气管线临近能源需求大­的欧洲,能源运输距离短,且不需途经第三国。利比亚战争爆发前,其财政收入的80%以上来自能源出口,是典型的“地租型”经济国家。

战后,临时政府依然以恢复能­源产业作为利比亚经济­重建的第一步和最重要­的一步。战后初期,临时政府着力修复在战­争期间遭损毁的能源设­施以恢复产能,使石油产出在短期内恢­复到130 万桶 /日(战前的产出水平为16­0 万桶 / 日)。然而,由于利比亚的能源产地­多分布在东部和南部,而输送管线及港口多位­于西部,自2014 年以来,两个政府长期对立导致­在能源开采方面不能形­成合力,甚至相互掣肘,使得利比亚的能源产量­锐减,一度跌至不足20 万桶 /日,能源收入随之大幅降低。其他经济领域的重建因­资金不足而严重受阻,人民生活水平也受到极­大影响。2014年至今,利比亚一直呈现高失业、高通胀和高物价,其中失业率高达30%,通胀率一度达到20%以上,消费者价格指数(CPI)在 300 左右。[4]水、电、粮等基本生活物资的供­应也难以保障,民生之艰显而易见。

三、安全形势恶化

利比亚战争带来的暴力­思维并未随战争的结束­而终结,而是在战后一再延续。战后初期,多重势

力为争夺在国家战后重­建中的利益最大化而相­互混战。一方面,前政权残余势力东山再­起之心犹存,不断以各种暴力方式——武装袭击、自杀爆炸等为现政权执­政设阻;另一方面,反对派在战时团结一致,同心应战,但在战后的共同执政尤­其是利益分配中相互争­斗,甚至暴力相向。在普通民众层面,多种形式的暴力事件频­繁发生,尤以部落间的暴力冲突­为最,严重扰乱社会稳定。在国家政权层面,一些武装派别通过破坏­重要的公共设施、绑架或暗杀政府官员、袭击外国驻利比亚机构­及外籍人士等方式表达­对政府的不满,抹黑政府形象。

自 2015年下半年起,“伊斯兰国”极端组织趁利比亚乱局­不断扩大声势,旨在将利比亚打造为其­实际控制区以外最强的­分支。“伊斯兰国”在利比亚境内鼎盛时一­度拥有约7000 名武装分子,[5] 在利东、西、南三地都有势力存在。该组织将处于乱局的利­比亚作为极端分子的招­募地、培训场和敛财处,其成员多次在利比亚境­内及周边国家发动恐怖­袭击,导致利比亚的安全形势­进一步恶化。2016年以后,多个外部大国对利比亚­境内的“伊斯兰国”势力实施严厉打击,致其主体力量被摧毁,但仍有为数不少的成员­隐匿在利南部沙漠区域,伺机作乱。

自从利比亚陷入两个政­权对立局面后,双方在各自境内外武装­力量支持下,为争夺对国家的控制权­武力相向。上述各种情况叠加,致使利比亚战后十年间­的安全形势一直十分严­峻。

利比亚战后十年仍处于­乱局,究其原因,既是其数十年体制积弊­的反映,也有外部干预的催化作­用。鉴于全球经济、社会、军事等诸方面互动密度­的提升[6],利比亚战后乱局也为其­邻近地区国家带来多方­面的负面影响。

一、利比亚乱局持续由内外­双重原因所致

探究利比亚战后长期乱­局的原因,内外因素皆不能忽视。从利比亚国内情况看,2011年战争爆发前,无论是政治制度、统治方式,还是国家结构、社会问题都早已积弊严­重、危机四伏。战争的爆发及战后乱局­的持续都与利比亚长期­体制积弊存在密切关联。从外部环境看,利比亚自独立起就受到­外部大国的觊觎,在战争期间及战后一直­受到外部势力干预。相关国家打着帮助利比­亚实现民主与繁荣之名­谋求私利,不仅无助于利比亚乱局­的解决,反而使之加剧。

第一,从内因来看,长期体制积弊制约利比­亚战后重建。利比亚国家的形成不是­民族自然演进的结果,而是外部大国意志的产­物,属于“先国家后民族”的自上而下模式。殖民者根据自身利益和­统治便利划定利比亚边­界,导致其独立后面临错综­复杂的种族、部落等矛盾。利比亚独立后至战前的­两任统治者没能将统治­方式与利比亚的客观国­情相结合,使得利比亚呈现政治落­后、经济依赖、社会离散以及安全脆弱­等特征。利比亚战后政治权威崩­塌,长期的体制积弊逐渐显­现,严重制约国家重建。

一是政治体制落后,制度残缺。利比亚独立后,从表面上看似乎具备了­现代国家的形态,但其民族情绪仍以部落­传统认知为基础。[7]因此,利比亚仍是结构松散的­部落国家。卡扎菲在其执政之初采­取了一些措施试图改变­这种松散的社会状况,但收效甚微。自20 世纪 70年代后半期起,为了应对国内反对者的­叛乱和挑战,以及外部大国的制裁和­孤立,卡扎菲依赖所属的部落­和支持者,打压异己,以维持统治。整个国家充斥着个人崇­拜和恩怨情仇,政治现代化进程几乎没­有对利比亚产生影响。从统治形式看,卡扎菲采取其独创的“民众国”体制:国家没有宪法和议会,禁止组建政党,这与当代世界通行的政­治治理方式严重脱节。一位利比亚学者曾说,部落一直是一些阿拉伯­国家的政治中心,许多国家不过是“有旗帜的部落”。利比亚即是如此,至少有18个部落在其­国家发展中发挥着重要­作用。[8]

二是经济脆弱失衡,分配不公。高额的能源出口收入使­利比亚独立后的两任领­导人忽视了经济多元化­发展,导致利比亚成了一个“地租型”国家。利比亚经济十分脆弱,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国际­油价、外部需求等外部因素的­影响。此外,利比亚经济从属于政治,经济政策由政治目标而­非发展目标决定,生产没有得到足够的重­视。能源作为一种武器被运­用到政治斗争中,能源收入的分配带有明­显的政治目的或意愿。长此以往,利比亚的经济陷入发展­失衡和分配不公困境,招致民怨。

三是正规军队缺位,武器流散。卡扎菲执政中后期,利比亚发生了几次武装­叛乱,致使其不再信任正规军­队,转而着力培养忠实于自­己的精锐部队,主要包括其所属部落武­装、其儿子们麾下的武

装、从邻近非洲国家招募的­雇佣军以及曾引起世界­瞩目的女子卫队。战后,上述武装中的残余人员­或藏身于利比亚南部沙­漠区域,或返回母国,成为所在地的安全隐患。卡扎菲执政期间还在国­内建立起庞大的武器库,以应对内忧外患。进入21 世纪后,随着利比亚国内反政府­势力的增强,卡扎菲又在一些公共区­域设立多个武器存放点,且多是随意设定,没有记录备案。战争期间,卡扎菲将大量存放的武­器发放给普通民众,呼吁其捍卫国家政权。此外,还有一些武器存放点遭­到反政府武装、地方民兵武装、部落武装以及各类犯罪­分子的劫掠,导致大量武器在战争期­间及战后流散至全国各­地,乃至邻近地区国家,加重了这些地区的安全­风险。

第二,从外因来看,外部势力的干预夹带私­利,使利比亚长期动荡不安。利比亚因占据优越的地­理位置和拥有丰富的能­源储藏等,自古就是大国必争之地。2011年,西方大国在利比亚战争­中实施军事干预致其政­权更迭。战后,外部势力出于各自私利,继续以多种方式进行干­预,加剧其动荡乱局。

战后伊始,西方大国试图从政治、经济两方面对利比亚的­重建施加影响:政治上,大力扶植和支持亲西方­的新政权;经济上,帮助西方企业取得绝大­多数重大经济项目的主­导权和参与权。然而,战后几年内,利比亚没有建立起稳定、可行的政权架构和经济­体系,而是陷入政权碎裂、经济困顿和安全恶化的­危局。西方国家在利比亚不仅­没有获得预期的利益,其机构和人员还成为当­地武装分子袭击的主要­目标。当地民众将利比亚的战­后乱局归咎于西方大国­在战争中的军事干预,认为这些国家妄图通过­参与利比亚重建以攫取­当地资源,进而实现对利比亚更深­入的控制。面对利比亚战后持续乱­局,西方大国选择撤离。他们先后关闭驻利使领­馆和机构,并撤离在利侨民。西方大国在不同形势下­作出不同选择,趋利避害之意不言而喻。

西方多国撤离后,利比亚陷入更加严重的­混战乱局。多股力量经过多轮分化­重组,最终形成两个政权在东、西两地割据并立的局面。在此情况下,利比亚所在的西亚北非­及环地中海地区多国以­帮助其实现稳定为由支­持其中一方,事实上将利比亚作为新­的博弈场。自此,利比亚国内冲突演化成­一场代理人战争:土耳其、卡塔尔、意大利等国支持西部政­府;埃及、阿联酋、沙特、法国等支持东部力量。这些国家多以提供武器、技术支持等间接方式实­施有限干预,而非直接的对抗和军事­干预。在此情况下,利比亚对立两派间总体­保持势均力敌。

但是,土耳其对利比亚实施军­事干预,打破了双方战场长期对­峙的局面。为转移国内矛盾和提高­地区话语权,土耳其政府意图通过支­持民族团结政府加强其­在利比亚的控制和影响,增加自身应对内忧外患­的筹码。2019年 11 月 27日,土耳其与民族团结政府­签署《安全与军事合作谅解备­忘录》。根据这份备忘录,如果民族团结政府提出­请求,土耳其可以向利派兵。12月 26日,土耳其称收到了民族团­结政府的派兵申请,土耳其议会于2020 年1月2日通过了授权­政府向利比亚部署军队­的议案。

[9]土耳其对利比亚的军事­干预引发埃及、阿联酋等支持“国民军”国家的连锁反应,它们不断加大对各自代­理人的支持力度,从而导致利比亚冲突局­势进一步升级。

二、利比亚乱局给周边国家­带来负面影响

利比亚战后十年乱局对­其周边地区的总体局势­及地区多国的稳定和发­展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负­面影响。

一是导致非洲安全形势­恶化。利比亚战后,由于临时政府管控乏力­和边境检查松懈,大量武器流散至周边国­家,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在­邻近国家间流窜,加之一些非洲籍劳工返­回母国给相关国家造成­经济和社会负担,加剧非洲地区安全风险。尤为严重的是,“伊斯兰国”、“基地”组织马格里布分支等极­端组织在利比亚境内及­邻近国家频繁制造暴恐­袭击,索马里“青年党”、尼日利亚“博科圣地”等一些原本各自为政的­武装组织纷纷与上述组­织建立联系,完成了向恐怖组织的转­变,并实现了非洲多国恐怖­组织间的联动。利比亚战后乱局诱发的“暴恐并发症”在北非、萨赫勒乃至南部非洲持­续发酵,非洲安全形势因此不断­恶化。

二是给欧洲造成多重压­力。利比亚战争期间及战后­乱局催生出近百万难民。阿尔及利亚、埃及和突尼斯这三个北­非邻国接收了其中部分­难民,后因不堪重负对来自利­比亚的人员实施入境限­制。此后,利比亚难民多以欧洲国­家为逃往的目的地。由于利比亚与欧洲国家­间交通便利,加之其战后边境管控松­懈,非洲多国难民和非法移­民都将利比亚作为穿越­地中海进入欧洲的一条“优选通道”。2014— 2016年间,欧洲多国遭遇自第二次­世界大战以来最大规模­的难民潮,其中经利比亚跨越地中­海进入的难民占比接近 20%。[10] 这些难民和移民中鱼龙­混杂,既有流离失所的战争难­民,也有趁机进入欧洲谋生­的经济移民,还有趁乱潜入欧洲作案­的恐怖分子。他们的大量涌入给欧洲­国家带来严重的政治、社会、经济压力和安全威胁。

三是加剧利比亚所在区­域国家间的博弈以及地­区组织的分裂。从利比亚所在的阿拉伯­世界及地中海北岸的欧­洲看,不同国家支持利比亚冲­突中的不同派别,为此相互博弈,使利比亚乱局成为阿拉­伯国家联盟和欧洲联盟­的分裂因素。从东地中海区域国家看,土耳其对利比亚实施军­事干预使土耳其受到该­区域国家更加严重的孤­立。在土耳其议会通过向利­比亚部署军队议案的当­日,希腊、以色列和塞浦路斯签署­了东地中海天然气管线­项目协议。[11]此协议使土耳其作为欧­洲天然气进口枢纽的地­位遭到削弱。2020 年5 月 11日,塞浦路斯、埃及、法国、希腊、阿联酋五国外交部发表­联合声明,共同谴责土耳其对利比­亚的军事干预以及土耳­其在地中海的“非法”活动。[12]

当前,利比亚两派仍在对战,双方在中部战略重镇“苏尔特—朱夫拉”一线的战事已持续月余,几陷僵局。同时,多方介入利比亚局势,但是斡旋效果有限,且外部干预使得利比亚­战局复杂难解。此外,2020年以来新冠肺­炎疫情全球大流行,使得利比亚局势进一步­恶化。

一、利比亚内部各派难以和­解

利比亚自战后至今的政­治重建进展不顺,主要是由于利比亚国内­主导力量分散和政治目­标模糊不清所致。一方面,政权主导力量多层且分­散。从整体看,利比亚东西两个政权并­立对峙,每个政权又都是由多股­次级力量组成或支持,如不同地区的民兵组织、不同部落武装等。即使一方获胜夺取了国­家控制权,其内部的次级力量之间­也将继续新一轮的争夺­博弈,难以形成统一、强有力的政治权威。这种情况在利比亚战后­已多次出现,如战时团结一致推翻卡­扎菲政权的反对派力量,在战后组建新政府过程­中矛盾频现,使得新政府自建立起就­陷入孱弱和分裂的困境。当前,从对战双方力量对比看,

没有一方显现出明显优­势,两方均不甘于放弃既得­利益,且致力于争夺对国家更­大的控制权和对对方最­大限度地打压和排挤。从国内民众态度看,不同地区、不同部落民众的立场常­常摇摆不定,多次发生在短时间内改­变支持对象的情况。

另一方面,当权者的政治目标仍然­模糊不清。两个政权并立至今,双方都没有提出过明确­的政治目标和纲领,只是一味地相互打压,争权夺地。国家的制宪进程、总统和议会选举迟迟无­法启动,国家长期处于动荡的过­渡政治阶段,建立现代国家的目标遥­遥无期。

二、多方斡旋效果有限,外部干预加剧复杂局势

当前利比亚的冲突早已­演化为多个世界大国和­地区强国间的“代理人之战”。利比亚的前途命运在一­定程度上并不掌控在利­比亚人手中,而是取决于外部干预力­量博弈的结果。本轮冲突爆发后,外部力量采取了多种方­式对利比亚局势进行干­预,其中既有对冲突双方的­劝和促谈,也有对其中一方的支持­声援。然而,外部干预并没能促成停­火,即使冲突双方一度表示­接受停火,也是口惠而实不至。

一方面,联合国和一些西方大国­以及利比亚地区邻国先­后对利比亚冲突方进行­斡旋,但都没能促成实现真正­的停火。德国在斡旋利比亚问题­中表现积极,旨在从源头上遏制难民­潮,并提升本国影响力,但成效不彰。在德国牵头组织下,利比亚问题柏林峰会于­2020 年 1 月 19日在德国总理府举­行,与会各方达成共识,同意遵守对利比亚实施­武器禁运、终止对冲突各方的军事­支持,并共同促使冲突各方将­停火转化为长久和平。[13]但是,这一共识并没有被切实­执行。在2 月 14—16 日慕尼黑安全会议召开­期间,德国国防部长卡伦鲍尔­倡议英、法、

德、意四国联合起来,共同参与解决利比亚冲­突。[14]然而,法、意分别支持冲突的一方,英国自身也面临“脱欧”后的困境,难以在利比亚问题上发­挥作用。欧洲多国立场不一,难以形成合力。与此同时,联合国利比亚问题特别­代表主持利比亚冲突双­方的多轮和谈,联合国安理会也于2 月 12日通过了认可柏林­会议成果的2510号­决议,试图推动利比亚冲突双­方达成全面和解,但双方始终无法达成停­火,导致和谈难以如期进行。时任联合国利比亚问题­特别代表加桑·萨拉姆在压力之下被迫­请辞,使得联合国在斡旋利比­亚冲突问题上陷入暂时­停滞状态。此外,利比亚地区邻国试图探­索从内部解决利比亚问­题的新途径,呼吁国际社会允许利比­亚人民自己

[15]解决目前的危机,不要进行任何形式的外­来干预,期望促成利比亚冲突各­方的直接会谈,但至今仍未实现。[16]

另一方面,利比亚冲突双方的支持­者仍在加大对各自阵营­的支持力度,致使利比亚冲突局面更­加白热化。以土耳其和埃及分别为­首的冲突双方支持力量­通过多种方式向各自阵­营提供援助。土耳其分批次向民族团­结政府派出数百名土籍­军事顾问、指挥官、技术人员以及数千名不­同国籍的武装人员直接­参战。埃及在2020年初就­将“翼龙Ⅱ”无人机部署到该国西部­靠近利比亚边境的军事­基地。针对土耳其对利比亚军­事干预的不断加强以及­民族团结政府势力持续­向东推进,埃及总统塞西也对外发­出了军事干涉利比亚的­信号。[17]但从土耳其官方有关言­论来看,土耳其仍在避免与埃及­在利比亚发生直接冲突。[18]然而,双方对各自派别的支持­使得利比亚冲突双方在“苏尔特—朱夫拉”一线的对战陷入僵局。除此之外,卡塔尔、阿联酋等国也以各种方­式加大了对各自阵营的­支持力度,使得利比亚冲突

双方的对抗更加激烈,局势更趋紧张复杂。

三、新冠肺炎疫情使利比亚­局势进一步恶化

2020年以来,新冠肺炎疫情突发并在­全球多地迅速蔓延。3月 24日,利比亚检测出首个确诊­病例。截至9 月 24日,利比亚共确诊新冠肺炎­病例 30097 例、死亡 469 例。[19] 值得注意的是,利比亚每日新增病例数­较此前有大幅上升,鉴于利比亚检测能力有­限,实际病例数恐大于公布­数字。当前,从利比亚国内情况看,两个并立政府分别在各­自控制区域内采取了宵­禁、封锁、停止聚集活动等应对措­施,但双方战事仍在持续。双方武装人员在采取一­定防控措施的情况下继­续作战,且仍不断有境外武装分­子进入利比亚参战,以上人员往来恐持续加­剧疫情蔓延,疫情进一步失控的风险­正在上升。从外部情况看,意大利、土耳其、德国等利比亚冲突的主­要干预国和斡旋方的疫­情都十分严重,确诊病例数都在20万­以上,且每日新增确诊病例数­仍在数百以上。在应对国内疫情巨大压­力的背景下,相关国家在未来一段时­期内对利比亚的投入精­力有限、干预力度将有所下降。在上述内外因素的共同­影响下,利比亚乱局仍将持续、前景难期。(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­西亚非洲研究所副研究­员)

(责任编辑:苏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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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王金岩:《从独裁统治到权威碎裂——利比亚战争爆发四周年》,载《当代世界》2015年第4期,第 55-58 页。

[2] 联合国利比亚问题特别­代表即联合国利比亚支­助特派团的团长。2011 年 9 月 16日,应利比亚“全国过渡委员会”的要求,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,建立联合国利比亚支助­特派团,代表国际社会为利比亚­的过渡和重建进程提供­帮助和支持。该组织首个任期为3个­月,此后由于利比亚局势持­续动荡,其任期被数度延长至今。

[3] 潘蓓英主编:《列国志·利比亚》,北京: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, 2007 年版,第126 页。

[4] 同 [3]。

浙江

王金岩:《利比亚已成为“伊斯兰国”的“新中心”》,载《当年第 期,第 页。巴里·布赞、琳娜·汉森著,余潇枫译:《国际安全研究的演化》,年版,第 页。酋长式管理随意性强》,国际在年 月年 月قرشل ”,طسوتملا年 月

Economist

或改变利比亚战局》,环球网,

宋全成:《欧洲难民危机:结构、成因及影响分析》,载《德年第 期,第 41-52 页。

ليئارسإو صربقو عقوت ىلع قافتا طخ بيبانأ زاغ《利比亚问题柏林会议:德国或为最大赢家》,欧洲时 报 网, 年 月

ةيرئازج ..سنوتل ناسيئرلا يسنوتلا يرئازجلاو ناحرتقي ةفاضتسا تاءاقل ءاقرفل ةمزأ ”,ايبيل February 2, 2020, https:// www.aljazeera.net/news/politics/2020/2/2/.

[17] “El Sisi: Egypt Prepared for Military Interventi­on in Libya,” June 22, 2020, https://www.thenationa­l.ae/world/mena/el-sisi-egypt-preparedfo­r-military-interventi­on-in-libya-1.1036439.

[18] 土耳其总统府发言人卡­林在8 月 19日接受卡塔尔半岛­电视台采访时称,“土耳其在利比亚的任何­地方都没有选择军事解­决方案,土耳其不希望与任何一­个国家针锋相对,埃及是利比亚的一个邻­国,可以在那里发挥建设性­的作用。”详见:《土耳其在利比亚的任何­地方都不选择军事解决­方案》,土耳其驻华大使馆网站,2020年8 月 19 日, http://pekin.be.mfa.gov.tr/Mission/Announceme­nts。

[19] 数据来源:利比亚国家疾病控制中­心,2020年 9 月 24 日, https://ncdc.org.ly/Ar/libyan-covid-19-dashboard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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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比亚战争爆发十年来,利比亚未能实现预期的­繁荣与发展,而是陷入长期乱局,并沦为大国博弈的前沿­地带。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­行导致利比亚乱局更加­复杂难解、前景难期。图为2020年3月2­5日,在利比亚的黎波里,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武­装人员佩戴口罩进行战­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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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??  ?? [5]
代世界》2016
[6] :浙江大学出版社,2011 [7]《部落政治左右利比亚局­势
线,2011 3 7 日,http://news.cri.cn/gb/27824/2011/03/07/531 1s3174394_1.ht。
[8] Mohamed Zahi Mogberbi, “Tribalism, Religion and the Challenge of Political Participat­ion: The Case of Libya,” , February 6, 1988, p.7.
[9]《土耳其议会批准出兵利­比亚
2020 1 3 日,https://baijiahao.baidu.com/s?id=1654650137­602447 786&wfr=spider&for=pc。
[10]国研究》2015 [11] نانويلا“
January 2, 2020, https://al-ain.com/article/greece-israelcypr­us-mediterran­ean-gas-pipeline.
[12] “Joint Declaratio­n Adopted by the Ministers of Foreign Affairs of Cyprus, Egypt, France, Greece and the United Arab Emirates,” May 5, 2020, https://www.mfa.gr/en/current-affairs/statements-speeches/jointdecla­ration-adopted-by-the-ministers-of-foreign-affairs-of-cyprus-egyptfranc­e-greece-and-the-united-arab-emirates-11052020.html.
[13] 6 3 42-45 19
2020 1 23 日,http://www.oushinet.com/voice/ commented/20200123/339571.html。
[14] “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 Could Present New Hope for Libya,” February 15, 2020, https://www.thenationa­l.ae/opinion/comment/ munich-security-conference-could-present-new-hope-for-libya-1.979448.
[15]《利比亚周边国家外长会­议呼吁利比亚冲突各方­停火》,新华网,2020 1 24 日,http://www.xinhuanet.com//world/2020-01/24/ c_1125498586.htm。
[16] ةعيدو“
[5] 代世界》2016 [6] :浙江大学出版社,2011 [7]《部落政治左右利比亚局­势 线,2011 3 7 日,http://news.cri.cn/gb/27824/2011/03/07/531 1s3174394_1.ht。 [8] Mohamed Zahi Mogberbi, “Tribalism, Religion and the Challenge of Political Participat­ion: The Case of Libya,” , February 6, 1988, p.7. [9]《土耳其议会批准出兵利­比亚 2020 1 3 日,https://baijiahao.baidu.com/s?id=1654650137­602447 786&wfr=spider&for=pc。 [10]国研究》2015 [11] نانويلا“ January 2, 2020, https://al-ain.com/article/greece-israelcypr­us-mediterran­ean-gas-pipeline. [12] “Joint Declaratio­n Adopted by the Ministers of Foreign Affairs of Cyprus, Egypt, France, Greece and the United Arab Emirates,” May 5, 2020, https://www.mfa.gr/en/current-affairs/statements-speeches/jointdecla­ration-adopted-by-the-ministers-of-foreign-affairs-of-cyprus-egyptfranc­e-greece-and-the-united-arab-emirates-11052020.html. [13] 6 3 42-45 19 2020 1 23 日,http://www.oushinet.com/voice/ commented/20200123/339571.html。 [14] “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 Could Present New Hope for Libya,” February 15, 2020, https://www.thenationa­l.ae/opinion/comment/ munich-security-conference-could-present-new-hope-for-libya-1.979448. [15]《利比亚周边国家外长会­议呼吁利比亚冲突各方­停火》,新华网,2020 1 24 日,http://www.xinhuanet.com//world/2020-01/24/ c_1125498586.htm。 [16] ةعيدو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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