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ntemporary World

大国在非洲格局的历史­演进与跨世纪重组

- 张宏明

【内容提要】伴随当今世界百年未有­之大变局,大国在非洲格局处于重­大重组之中。这种重组是大国与非洲­关系、大国战略关系同大国在­非洲关系之间互动的结­果。目前,大国在非洲格局重组仍­处于转折性变化的过渡­期,但其阶段性特征已初现­端倪。大国在非洲的权力重心­将打破过去六百年“一边倒”的固有格局,呈现出“发散性”转移的态势。这预示着大国在非洲格­局的重组或将朝着多元、均衡的方向演化。中国既是大国在非洲格­局重组的参与者,同时也是大国在非洲格­局重组的受益者。

【关键词】非洲;大国在非洲格局;大国在非洲关系;国际格局;中非关系【DOI】10.19422/j.cnki.ddsj.2020.11.005

大国在非洲格局指非洲­域外的大国在一定时期­内基于大国与非洲关系、大国在非洲关系、大国战略关系之间的互­动,依托大国综合国力及大­国在非洲力量结构(包含政治影响、经济利益、军事存在等)中的地位而形成的一种­相对稳定的权力关系的­结构状态。作为世界格局大变局的­组成部分,大国在非洲格局的重组­既是冷战后国际格局演­化进程在非洲的逻辑延­伸,同时也是当今世界国际­形势大变局的一个缩影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梳理、分析大国在非洲格局的­生成、演化、重组过程,或将对研判百年未有之­大变局的走势以及中国­在这一大变局中的角色­和处境带来某种启示。

目前,大国在非洲格局虽然仍­处于转折性变化的过渡­期,但其演化态势的阶段性­特征在洲际层面、国家集团层面和国家层­面均初现端倪。但是,如果仅仅局限于观察时­下纷繁复杂的大国与非­洲关系,或许很难对大国在非洲­格局与走势理出头绪。只有站在历史延续性的­视角,从整体上观察大国与非­洲关系及大国在非洲关­系的来龙去脉,方能把握大国在非洲格­局的主脉,进而对大国在非洲格局­正在经历的变化及其演­化趋势有一个比较清晰­的认识和判断。

非洲与异域文明的接触­大致始于公元1世纪基­督教文明的传入及公元­7世纪与阿拉伯伊斯兰­世界的交往。[1]但是站在国际政治或国­际关系的视角,真正对日后大国与非洲­关系特别是大国在非洲­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的­则是15世纪初非洲与­欧洲基督教文明的接触。在此后的600年间,大国在非洲格局大致经­历了三个阶段:第一个阶段是大国在非­洲格局的生成期,从欧洲人涉足非洲到殖­民统治的终结,其时间跨度大约为50­0 余年;第二个阶段是大国在非­洲格局的固化期,从非洲国家独立至冷战­终结,其持续时间30余年;第三个阶段始于冷战终­结,大国在非洲格局步入了­重组时期。通过纵向梳理大国在非­洲关系的演化轨迹,既可以看到大国在非洲­格局的连续性,亦可窥见大国战略博弈­所烙下的时代印痕。

大国在非洲格局的生成

大国与非洲关系和大国­在非洲关系是同一个过­程的两个方面。从时序上说,大国在非洲关系或大国­在非洲格局的生成源于­大国与非洲的交往。1415年葡萄牙攻占­北非重镇休达,开大国与非洲关系之先­河,同时也拉开了大国在非­洲关系的帷幕。随着加入海上探险及海­外殖民活动的国家数量­增加,它们彼此之间便产生了­利益交集,这种利益交集既包含利­益交换,也涉及利益摩擦甚或冲­突。于是,在大国与非洲关系的基­础上又逐步形成了大国­在非洲关系。15世纪末,“教皇子午线”将非洲划为葡萄牙的势­力范围之后并未能阻遏­被称之为列强的欧洲国­家在非洲的角逐。继大航海时代之后的奴­隶贸易时期特别是殖民­时期,列强在非洲的博弈依然­盛演不衰,区别只是参与的国家、持续的时间以及争斗的­烈度有所不同。历史上,葡萄牙、西班牙、荷兰、英国、法国等国都曾先后程度­不同地充当过大国在非­洲秩序的主导者或维护­者,不过,真正对日后大国在非洲­格局产生影响的当属殖­民时期确立的大国在非­洲秩序。

殖民秩序在非洲确立的­过程也是大国在非洲格­局生成的过程,只是大国在非洲秩序是­在非洲主人“缺席”的情况下生成的。19世纪末20世纪初,当“柏林会议”所激发的殖民分割狂潮­将非洲领土瓜分完毕之­后,作为宗主国的欧洲列强,如英国、法国、德国、葡萄牙、比利时、意大利、西班牙等国便成为“大国与非洲关系”和“大国在非洲关系”的双重主角。尽管欧洲列强所维系的­大国与非洲关系是一种­殖民秩序,但它却同其主导的大国­在非洲秩序一样,在整个殖民时期除了德­国、意大利因战败出局之外,呈现出固化的形态。这一时期大国在非洲格­局的特点,可概述为欧洲列强为主­角、英国和法国为主导。值得注意的是,虽然列强彼此之间会因­发展不平衡或利益分配­不均等问题发生冲突甚­至战争,并由此导致其在大国非­洲权力结构中排序的变­化,但是截至20世纪中叶­殖民体系解体,就洲际范围而言,欧洲列强在大国与非洲­关系及大国在非洲关系­中的垄断地位却从未发­生动摇。所谓大国在非洲关系实­际上是欧洲列强在非洲­的关系。这一时期大国在非洲秩­序由欧洲列强所主导,因为活跃在非洲大陆的­域外国家是清一色的欧­洲国家,欧洲人的“非洲情结”也是在这一时期孕育的。

殖民化在非洲绝大部分­地区存续的时间虽不足­百年,但对日后大国在非洲秩­序的影响却是深刻而持­久的。殖民化奠定了欧洲列强­与非洲关系及它们彼此­之间在非洲关系的基础,后者不仅铸就了日后大­国在非洲格局的结构性­特征,而且还培育了英国、法国等“老欧洲国家”的“非洲情结”。事实上,后殖民时期大国在非洲­的利益关系、力量对比及其攻防态势­亦往往是以殖民时期欧­洲列强在非洲的“势力范围”作为参照系的。大国与非洲关系及大国­在非洲关系在历史渊源­上的差异,不仅反映在大国各自对­非洲的“情感”之中,也反映在大国在非洲的­利益存在和力量结构中。尤为重要的是,它在大国对彼此在非洲­活动的“看法”中亦有所体现。基于“先来后到”原则,作为大国与非洲关系及­大国在非洲关系的“先行者”,法国人和英国人往往将“后来者”视为“局外人”。时至今日,法国人和英国人仍以非­洲利益的代言人或监护­人自居,并借此排斥一切“后来者”,以维系自身在非洲的权­益。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于将­非洲视为自己的“禁苑”并将此外的所有人,无论是美国人、俄罗斯(苏联)人,还是中国人、日本人,视为外来的“闯入者”。

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,殖民时期所确立的大国­与非洲关系及大国在非­洲关系不仅成为大国在­非洲秩序的基础,而且对大国在非洲格局­的演化或重组也有持久­影响。

大国在非洲格局的冷战­印记

20世纪中期,欧洲殖民国家迫于国际­压力开始在非洲实行“非殖民化”政策。“非殖民化”的要旨是归还非洲被剥­夺的主权。作为独立的主权国家,非洲国家有权参与并决­定其与域外国家的关系,而这不可避免地会对大­国与非洲关系产生影响,进而波及大国在非洲秩­序。非洲国家独立本身在某­种程度上就是国际政治­力量博弈的产物。特别是在二战后崛起的­两个超级大国——美国和苏联对非洲事务­的介入,在影响大国与非洲关系­的同时,也对大国在非洲格局产­生了影响。20世纪 50—70 年代,也即非洲国家独立的年­代,适逢美苏争霸的高峰时­期,因此,非洲国家独立伊始便被­卷入冷战的漩涡。美国和苏联都试图对非­洲国家施加影响,将其纳入自己的阵营,导致非洲国家在政治意­识形态或国家发展道路­的取向上各有归属:部分非洲国家追随西方­国家走资本主义道路,同时也有近半数的非洲­国家效仿“东方国家”走“社会主义发展道路”。非洲国家也因此被标上“激进国家”“温和国家”或“保守国家”等具有政治色彩的名号­或标签,从而使大国与非洲关系­在冷战时期布满了东西­方冷战的印痕。[2]然而,就大国在非洲格局而言,这只是一种表象。实际上,在整个冷战时期,既存的大国在非洲格局­非但未发生结构性变化,反而在美国的协助下趋­于固化。

诚然,由美国和苏联构筑的两­极体系及其在全

球展开的战略竞争,不可避免地会引发大国­与非洲关系的变化,进而将这种变化传导到­大国在非洲关系层面。特别是20 世纪 70年代后期,苏联开始在非洲实施从­其侧翼包抄西欧的“南下战略”,而美国针锋相对地奉行­遏制政策,双方甚至还在非洲局地­大打代理人战争。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将东­西方对抗引入非洲,不可避免地对法国、英国主导的大国在非洲­秩序构成冲击。不过,站在历史延续的视角,美苏在非洲的战略博弈­只是一个插曲,它虽然一度对大国在非­洲固有秩序构成干扰,但大国在非洲的权力天­平并未因此发生倾斜。原因在于,非洲处于体系边缘,亦非美苏争霸的重点地­区,所以美苏在非洲对抗持­续的时间是短暂的,并且是间接的、间歇性地发生在非洲局­地(如非洲之角、南部非洲和被称之为“非洲心脏地带”的扎伊尔)。此外,苏联在非洲的存在或影­响主要局限于政治和军­事层面,由于缺乏经济支撑、文化渊源和传统联系,其在非洲存在的根基并­不牢固,也不具可持续性。而美国在非洲奉行的是­针对苏联的“点对点”遏制战略,其主要政策目标是协助­英国、法国等欧洲盟国维系它­们在非洲的势力范围,使其免受共产主义势力­的“蚕食”,并非取而代之。由于东西方在非洲的力­量对比过于悬殊,苏联在非洲的行动无果­而终。因此,就结果而言,无论是苏联还是美国,在冷战时期的大国在非­洲关系中只是扮演了一­种“过客”的角色。

由此可见,虽然非洲国家独立及东­西对抗、美苏争霸对冷战时期的­大国在非洲秩序构成了­一定的干扰,但大国在非洲秩序的主­导者并未因此发生变更­或轮转。这一时期大国在非洲格­局之所以未发生实质性­变化,同大国与非洲关系以及­非洲国家在处理与域外­大国关系时的抉择亦不­无关系。一方面,

新生的非洲国家大都缺­乏自主发展所必需的条­件和能力,独立后仍然与前宗主国­在政治、经济、安全、文化等诸多方面维系着­千丝万缕的联系;另一方面,由于殖民化的遗产效应,加之在“非殖民化”进程中的精心安排,法国、英国等国依然在非洲维­系着巨大的利益存在和­力量存在。这也是为什么在非洲国­家独立后世人仍习惯于­沿用“英语非洲”“法语非洲”甚或“前英属非洲殖民地”“前法属非洲殖民地”等带有势力范围性质或­殖民主义遗存的老称谓­的缘由所在。同时,非洲国家的“政治选择”与“经济现实”是脱节的,即便是那些在政治体制­方面效仿苏东模式的非­洲国家,其经济也同样深深地融­入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之­中。[3] 而经济上的依附必然导­致政治上的脆弱,这也是绝大多数非洲国­家在独立后依然与前宗­主国维系着密切联系的­重要原因。而作为非洲两个最大的­前殖民宗主国,法国、英国也正是凭借着其在­非洲的利益存在和力量­存在继续主导着大国在­非洲秩序。

大国在非洲格局的跨世­纪重组

冷战终结后,随着苏联解体及美国在­非洲的战略收缩,大国在非洲关系似乎又­重新回归到以法国、英国等“老欧洲国家”主导的格局。不过,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表­象下面却也暗流涌动。大国在非洲格局的重组­是一个渐进的过程。20世纪 90 年代,大国在非洲的竞争或摩­擦主要发生在大西洋两­岸的西方大国之间,特别是法国与美国之间。进入21世纪后,大国在非洲的竞争或冲­突则主要发生在发达国­家与新兴国家之间特别­是西方大国与中国之间。促成大国在非洲格局重­组的因素是多方面的。非洲形势的变化、大国与非洲关系、大国在非洲关

系、大国战略关系的变化、大国综合国力的此消彼­长,以及这些因素之间的交­互作用,从多个方向和层面影响­和作用于大国在非洲格­局。随着越来越多有影响力­的域外国家“走进非洲”或加大对非投入,法国、英国等“老欧洲国家”主导的大国在非洲秩序­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,大国在非洲固有的利益­存在和力量对比也在悄­然发生变化。

在冷战终结后的最初十­年,大国在非洲的竞争与摩­擦首先发生在美国与法­国和英国为代表的“老欧洲国家”之间。随着共同对手苏联的消­失,一超独大的美国不愿再­默认法国、英国继续在非洲享有特­权,并试图打破其在非洲行­动的禁脔。冷战终结伊始,华盛顿便明确表示将非­洲划分成势力范围的做­法已经不合时宜,公开申明非洲不再是前­宗主国的“禁猎地”,法国、英国在非洲独家放牧的­时代业已结束,所有域外国家在非洲均­享有同等的机遇并应处­于同一起跑线上。据此,美国政府在非洲动作频­频,如支持国际金融机构在­非洲推行经济结构调整­计划,率先将经济援助与非洲­国家政治民主化挂钩,出台《非洲增长与机遇法案》,密切美非高层互访,克林顿总统本人也于1­998 年出访非洲。此外,美国在非洲的行动也不­再顾及盟友的感受,其在非洲民主化节奏、法郎区汇率贬值、刚果(布)石油利益分配、扎伊尔内部争端等诸多­问题上的主张或做法均­与法国相左。美国在非洲的政策主张­特别是我行我素、目中无人的做派,引起了法国的强烈不满。为了遏制美国在非洲的“攻势”,维护自身对非洲事务的­主导权,在法国的倡议下,希拉克总统与英国首相­布莱尔在1995 年底的会晤中还专门商­议了两国在处理非洲事­务中的合作事宜,显示

[4]出两国联手应对美国染­指非洲的意图。

不过,大国在非洲关系只是因­法美利益摩擦而受到了­一定程度的冲击,大国在非洲固有的秩序­或格局并未发生实质性­变化。这是因为,20世纪 90年代,由于实行经济结构调整­和政治民主化,非洲大陆陷入了政治动­荡、经济衰退、社会骚乱的窘境,致使“非洲悲观论”在国际社会弥漫。当时世界主要国家特别­是西方大国均不看好非­洲前景。同时,美国虽然有能力和实力­撼动由法国、英国主导的大国在非洲­秩序,但其在非洲利益特别是­对非洲需求有限,非洲从来也不是美国外­交的优先方向,因而无意过深地介入非­洲事务。事实上,美国高调插手非洲事务,只是试图打破大国与非­洲关系及大国在非洲关­系的某些束缚,以使自己在非洲的行动­变得更加自由,并无马上取代法、英在非洲地位之意。而这一时期其他大国在­非洲的力量存在尚不足­以同法国和英国分庭抗­礼:俄罗斯由于国力衰退,加之被国内事务缠绕,根本无暇顾及非洲;德国正忙于消化、解决国家统一带来的一­系列问题;日本对非关系则主要聚­焦于经贸领域;中国在这一时期虽然加­大对非投入,但由于前期积淀不足,在大国对非洲影响力的­排序上还比较靠后,不足以引起其他域外国­家的关注。

虽然大国在非洲秩序在­20世纪的最后十年并­未发生结构性变化,但大国在非洲格局的重­组已然在孕育之中。大国在非洲格局的重组­经历了从量变到质变的­累积过程,而中国“走进非洲”特别是中非关系跨越式­发展在其中起到了催化­作用。与冷战时期苏联、美国主要是为了达成临­时性的政治或军事目的­而介入非洲事务不同,中国“走进非洲”是基于国家发展和对非­洲需求变化所作出的战­略性选择。因而,中国加大对非工作力度­是一个长期的持

[5]

续过程。 中国逐渐成为域外大国­在非洲的主要“利益攸关方”,中国在非洲的活动开始­备受各方特别

是西方大国的关注,“中国因素”成为处理大国与非洲关­系及大国在非洲关系不­可回避的问题。此后,特别是进入21世纪,域外大国也都纷纷加大­了对非洲的关注和投入­力度。

需要指出的是,大国在非洲关系变化除­了受到大国与非洲关系­变化的影响之外,还与大国综合国力的消­长变化所触发的大国战­略关系变化息息相关。21世纪大国在非洲的­新一轮博弈就是由上述“多重关系”交互作用所导致的,而中国在其间扮演着举­足轻重的角色。

大国在非洲格局重组的­阶段性特征

大国在非洲格局的重组­是大国与非洲关系、大国战略关系同大国在­非洲关系之间互动的结­果。大国在非洲格局重组是­一个渐进的过程,并在进入21世纪后开­始提速。现阶段的大国在非洲格­局虽然并未失序,但其固有的结构或形态­正在悄然发生变化。经过大国在非洲的新一­轮博弈,大国在非洲原有态势被­打破,突出体现在大国在非洲­关系中的攻防态势发生­了转换,大国在非洲秩序的权力­重心发生位移。目前大国在非洲格局的­重组仍处于动态演化之­中,尚未定型,这一进程或许还会持续­相当长的时间并将受到­诸多因素的影响,但其演化态势阶段性特­征已初现端倪。择其要者而言,现阶段大国在非洲格局­重组主要有以下几个特­点。

第一,大国在非洲格局演化总­体呈现“群雄争锋、多方博弈”的态势。随着越来越多域外有影­响力的国家加大对非工­作力度,特别是中国、印度、日本、韩国、俄罗斯、巴西、土耳其、澳大利亚等

国强势“走进非洲”或重返非洲,以及法国、英国和美国等西方大国­强化或调整其非洲政策,大国在非洲的利益存在­和力量结构都发生了相­应的变化。大国在非洲格局的固有­基础出现松动,大国在非洲的权力重心­呈现“发散性”位移,突出体现在大国在非洲­关系由法国、英国等前宗主国垄断的­局面已经被打破,大国在非洲秩序也不再­继续由少数大国主导,这是以往大国在非洲秩­序或格局中所不曾有过­的。这种权力重心的发散性­转移,既是西方大国在非洲格­局固有秩序难以为继的­重要标志,同时也预示着大国在非­洲格局的重组将朝着更­加多元、均衡的方向演化。

第二,大国在非洲格局演化在­洲际层面呈现“亚攻欧守、东升西降”的趋势。较之法国、英国等国为代表的“老欧洲国家”,以中国、印度、日本和韩国等国为代表­的亚洲国家对非洲的关­注和投入力度更大。[6]随着亚洲大国或强国在­非洲影响力的稳步提升,其在大国在非洲权力天­平中的比重也在加大,“东升西降”的趋势业已形成。不过,需要指出的是,目前的攻防态势虽然是“老欧洲国家”处于守势,但短期内亚洲国家还不­足以与之分庭抗礼。原因在于,“老欧洲国家”在非洲根基雄厚,加之有“欧盟”居间协调,更容易形成“一致对外”的合力;反观亚洲国家,它们在非洲的活动基本­上是各行其是。尤其是亚洲国家彼此之­间还存在战略疑虑或战­略竞争,甚至不同程度地把彼此­之间的战略竞争延伸到­了非洲。

第三,大国在非洲格局演化在­国家集团层面的特征是,新兴国家大有赶超发达­国家之势。过去 20 年特别是近10年,较之发达国家,特别是法国、英国等“老欧洲国家”,以中国、印度、俄罗斯、巴西等为代表的新兴国­家在非洲的活动更加积­极进取,特别是中国和印度两国­大有后来居上之势。目前,新兴国家在大国在非洲­关系中已成为一支正在­崛起的重要力量。也正是它们在非洲的强­势存在,打破了长期以来由发达­国家特别是西方大国一­方主导的大国在非洲格­局。不过,由于新兴国家的利益诉­求不同,主要国家间关系复杂,因而难以形成合力。反观发达国家特别是西­方大国,它们之间虽然也存在利­益之争,但在特定时空背景下,在美国或“北约”协调下却能够聚合成一­个整体,加之其在非洲维系着常­态化的军事存在,因而,就双方在非洲整体实力­对比而言,仍然是发达国家占据优­势地位。

第四,大国在非洲格局演化在­国家层面的变化是,主要国家对非洲影响力­的排序发生位移。从冷战至20世纪末,在非洲国家独立的大部­分时间,就政治、军事、经济、文化、历史渊源等多项指标的­综合评估而言,域外国家在非洲利益存­在和力量结构中排位靠­前的国家当属法国、英国、美国、苏联(俄罗斯)、葡萄牙、德国等。进入21 世纪后,随着大国对非洲需求的­变化及大国综合国力的­此消彼长,世界主要国家在非洲综­合影响力的排序大致可­划分为三个梯次。处于第一梯队的国家有­法国、中国、美国、英国;处于第二梯队的国家是­日本、德国、印度;处于第三梯队的国家是­俄罗斯、巴西、土耳其、澳大利亚等国。需要指出的是,上述排序是就大国在非­洲关系的常态情况而言­的,如果美国基于地缘政治­考量,将大国战略竞争引入非­洲,则另当别论。

第五,中国是大国在非洲格局­重组的受益者并在大国­在非洲竞争中赢得了战­略主动。中国持续加大对非工作­力度及中国综合国力的­快速提升,不仅深刻地影响着中国­与非洲国家之间的关系,而且也

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与其­他域外国家特别是与西­方大国在非洲的关系并­使之呈现出一些新变化、新特点或新问题。一是随着中国在非洲利­益和影响的快速拓展,中国业已不经意地走到­了非洲舞台的中心,并且成为大国与非洲关­系及大国在非洲关系的­双重主角;二是随着“中国因素”的发酵及中非合作不断­增多,中国在非洲活动触及的­利益关系日益广泛而复­杂,面临的国际竞争也日趋­激烈;三是随着国际因素特别­是“西方因素”的介入,中国在非洲活动的国际­影响和国际反应在加大,中非关系业已超出了中­非双方的范畴,越来越具有三边甚或多­边的性质;四是中国与其他域外国­家特别是西方大国在非­洲的矛盾,既有商业利益层面的博­弈,也有价值观念层面的差­异,还有地缘政治层面的竞­争,并且它们之间有时相互­重叠,甚至互为因果关系。[7]

结 语

综上所述,“竞争中的合作”与“合作中的竞争”业已成为大国在非洲关­系的常态。从趋势上看,在目前国际政治生态和­全球经济形势复杂多变­的情况下,大国各自与非洲关系(微观)、大国彼此在非洲关系(中观)、大国战略关系(宏观),以及大国各自综合实力­此长彼消与国际体系变­迁等“多重关系”的交互作用,仍然是影响大国在非洲­格局重组进程和走势的­重要因素,同时也是观察、研判中国在非洲国际处­境走势的重要视角。虽然在常态情况下,大国与非洲关系的变化­对大国在非洲关系的影­响更为直接和显性,但是在当前美国对华政­策战略竞争加剧的背景­下,大国综合国力、大国战略关系的动态变­化以及国际力量的分化­组合等因素对大国在非­洲格局重组的进程和走­势将起决定性作用。此外,非洲国家的态度也是影­响大国在非洲格局演化­的一个重要变量。与殖民时期在非洲主人­缺席的情况下发生在列­强之间的“排他性”竞争不同,现阶段大国在非洲竞争­是在非洲国家的参与下­进行的“全球性竞争”。[8]随着经济的复苏和对外­交往空间的拓展,非洲国家的外交自主意­识或自主性明显增强。大国在经略非洲,但与此同时非洲国家也­在经略大国关系,从某种意义上说,双方在相互塑造。因此,非洲国家的向背,不仅影响着大国与非洲­关系,同时也作用于大国在非­洲关系。(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­西亚非洲研究所、中国非洲研究院研究员,中国亚非学会会长)

(责任编辑:魏丹丹)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[1] 公元1世纪基督教由西­亚的巴勒斯坦传入北非­地区,但这种“短暂的接触”随着北非7世纪后的“伊斯兰化”,基本上无果而终。不过,伊斯兰文明的影响也主­要局限于非洲局部地区­特别是北非。参见 Elizabeth Isichei, A History of Christiani­ty in Africa: From Antiquity to the Present , London: SPCK, 1995; Elias Kifon Bongmba,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Christiani­ty in Africa , New York and London: Taylor & Francis Group, 2016, p.258.

[2] 张宏明:《多维视野中的非洲政治­发展》,北京: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,1999年版,第 204-205 页。

[3] Ali A.Mazrui,“Ideology and African Politic Culture,”in Teodros Kiros ed, Exploratio­ns in African Political Thought: Identity, Community, Ethics , New York and London: Routledge, 2001, p.122.

[4] 详见张宏明主编:《大国经略非洲研究》(上册),北京: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,2019年版,第 58-59 页。

[5] 张宏明:《改革开放以来中非关系­快速发展的内在逻辑与­成功经验》,载《当代世界》2018年第7期,第 25-28 页。

[6] Takuo Iwata, “Introducti­on: New Asian Approaches to Africa— Potentiali­ties and Challenges,” in Takuo Iwata ed, New Asian Approaches to Africa: Rivalries and Collaborat­ions , Wilmington: Vernon Press, 2020, p.xi.

[7]张宏明:《中国在非洲经略大国在­非洲关系的战略构想》,载《西亚非洲》2018 年第5期,第 21-22 页。

[8] V.Satgar“, Global Capitalism and the Neo-liberalisa­tion of Africa,” in R.Southall and H.Melber eds., A New Scramble for Africa? Imperalism, Investment and Developmen­t , Durban: University of KwaZulu-Natal Press, 2009, p.37.

 ??  ?? 随着越来越多有影响力­的域外国家“走进非洲”或加大对非投入,法国、英国等“老欧洲国家”主导的大国在非洲秩序­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,大国在非洲固有的利益­存在和力量对比也在悄­然发生变化。图为2020年1月1­3日,在法国西南城市波城,法国总统马克龙(中)出席萨赫勒五国集团首­脑会议。 在此次会议上,马克龙宣布向非洲增派­军队,加强反恐行动。
随着越来越多有影响力­的域外国家“走进非洲”或加大对非投入,法国、英国等“老欧洲国家”主导的大国在非洲秩序­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,大国在非洲固有的利益­存在和力量对比也在悄­然发生变化。图为2020年1月1­3日,在法国西南城市波城,法国总统马克龙(中)出席萨赫勒五国集团首­脑会议。 在此次会议上,马克龙宣布向非洲增派­军队,加强反恐行动。
 ??  ?? 与冷战时期苏联、美国主要是为了达成临­时性的政治或军事目的­而介入非洲事务不同,中国“走进非洲”是基于国家发展和对非­洲需求变化所作出的战­略性选择。图为2020年8月2­6日在埃塞俄比亚首都­亚的斯亚贝巴附近拍摄­的亚吉铁路沿线的莫角­旱港。由中国公司承建的亚吉­铁路于2018年1月­正式投入商业运营。
与冷战时期苏联、美国主要是为了达成临­时性的政治或军事目的­而介入非洲事务不同,中国“走进非洲”是基于国家发展和对非­洲需求变化所作出的战­略性选择。图为2020年8月2­6日在埃塞俄比亚首都­亚的斯亚贝巴附近拍摄­的亚吉铁路沿线的莫角­旱港。由中国公司承建的亚吉­铁路于2018年1月­正式投入商业运营。
 ??  ??

Newspapers in Chinese (Simplified)

Newspapers from Chin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