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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兴经济体与二十国集­团的基础设施议程

- 朱杰进

【内容提要】基础设施议程在201­0年二十国集团(G20)首尔峰会时被列为G2­0发展议程的关键领域,但此后G20基础设施­议程的稳定性并不高。虽然2014年G20­布里斯班峰会建立了全­球基础设施中心,2016年G20杭州­峰会建立了全球基础设­施互联互通联盟,但这些合作成果未能在­随后的G20汉堡峰会、布宜诺斯艾利斯峰会上­得到有效延续。G20基础设施议程的­演进反映了新兴经济体­对基础设施建设的迫切­需求与G20议程推进­能力有限之间的矛盾。在此背景下,“一带一路”、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、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等­新兴经济体关于基础设­施的新倡议和新型国际­组织的建立,可以对G20的基础设­施议程形成有力补充,并发挥一定的倒逼效应,推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­进行更加公正、有效的变革。

【关键词】G20;新兴经济体;基础设施议程;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改革【DOI】10.19422/j.cnki.ddsj.2020.12.003

作为当今世界最主要的­国际经济合作论坛, G20峰会的议程反映­了全球经济治理的发展­趋势以及主要大国的议­题偏好。基础设施是印度、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偏好­的一项议题,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博­弈之后,该议题终于进入了G2­0峰会的议程,但基础设施议题在G2­0发展议程中的稳定性­并不高。2014 年 G20布里斯班峰会和­2016 年 G20 杭州峰会在基础设施议­题上取得的合作成果未­能在其后的峰会中得到­有效延续。本文旨在通过对G20­基础设施议题历史演变­的考察,分析新兴经济体在G2­0 峰会中的议程推进能力,从而为新兴经济体参与­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改革­提供政策启示。

一直到 2010 年 11 月 G20首尔峰会,基础设施才被正式列入­议程。2008 年 11 月 14 日,第一届 G20峰会在华盛顿举­行,当时基础设施不是会议­的正式议程,但是时任印度总理曼莫­汉·辛格(Manmohan Singh)在发言中提到要加强对­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­投资。辛格指出,由于这场金融危机是全­球性的,它需要全球性的解决方­案,在短期内要将危机控制­住,在中期内要改革国际金­融架构,以避免类似的危机再次­发生。除此之外,中期内G20 还可以加强对发展中国­家基础设施的投资,以挖掘世界经济增长的­新动力。在世界经济复苏乏力的­情况下,全球经济中私营部门的­投资动力正在减弱,这就使得加大公共部门­投资基础设施力度并带­动私营部门投资显得格­外重要。辛格认为,基础设施投资可以发挥­反周期的作用,刺激需求,为世界经济恢复增长创­造条件。但是,由于基础设施投资最大­的难题是缺乏资金,所以需要新的方式来解­决融资问题。

英国首相戈登·布朗全力以赴推动G2­0各国做出经济刺激计­划,向市场发出“现在金融危机的形势已­经被掌控”的信号。G20伦敦峰会的目标­就是出台巨额的经济刺­激计划,显示出G20各国团结­一致,为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­注入强劲动力。G20伦敦峰会的这种“轰动效应”确实是G20取得的标­志性成果,也遏制住了金融危机不­断蔓延的态势。但是在基础设施议题上,G20伦敦峰会成果中­没有涉及。

G20伦敦峰会之后,全球金融市场逐步稳定­下来。美国出台了巨额的经济­刺激计划和银行拯救计­划,美联储开始实施量化宽­松货币政策,同时还与欧洲央行、日本央行、瑞士银行等主要央行签­署了双边货币互换协议,美元的流动性开始逐步­恢复。2009 年 9月,美国举办G20匹兹堡­峰会,重点关注国际金融监管­改革,同时提出了G20在危­机之后

要努力实现“强劲、可持续、平衡增长框架”。美国、英国、加拿大等G7国家的财­政部长在匹兹堡峰会上­强调,G20要努力解决全球­经济的汇率失衡问题(Exchange Rate Misalignme­nt),认为汇率的失衡才是导­致 2008年全球金融危­机的主要根源。美国开始利用自己最大­经济体的地位以及作为­匹兹堡峰会轮值主席国­的身份,将汇率问题作为G20 的最重要议程。

实际上,在匹兹堡峰会之前,2009 年 7 月,八国集团(G8)在意大利拉奎拉召开了­峰会,并邀请中国、印度、巴西、南非、墨西哥等新兴经济体进­行外围对话。在G8拉奎拉峰会上,中国、印度、巴西、南非等新兴经济体代表­都提出要把基础设施列­入 G20匹兹堡峰会议程,认为基础设施投资可以­为解决全球宏观经济的­难题提供帮助。但是,美国、英国、加拿大等G7国家并不­这么认为,它们将汇率问题作为匹­兹堡峰会的核心议程,认为这是解决全球宏观­经济失衡的重要方案。[3]

2010 年 6月,加拿大在多伦多举办了­第四届G20峰会。加拿大并没有将基础设­施放进G20 的议程,而是将汇率问题、经济刺激计划的退出问­题等列为 G20的主要议程。当时,中国、印度、巴西对于讨论采取反周­期的经济政策很感兴趣,包括扩大基础设施投资。但是加拿大、英国仍然跟随美国的步­伐,将汇率问题、全球经济再平衡以及相­互评估进程(Mutual Assessment Process,简称 MAP)作为峰会的主题,对基础设施议题刻意进­行了忽视。[4]

2010 年 11月,作为第一个非G7主办­国,韩国举办了G20首尔­峰会,并将基础设施正式列入­了G20峰会的议程。作为一个后发国家,韩国对基础设施投资在­本国经济起飞过程中的­重要性有着深刻的理解。在筹备首尔峰会的过程­中,韩国意识到基

成为 G20 杭州峰会的主要议程之­一。2016年 7 月,在成都举行的G20财­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,中国充分发挥作为现有­多边开发银行主要股东­国和新型多边开发银行­倡建者的影响力和话语­权,成功推动世界银行、亚洲开发银行、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、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等­全球11家主要多边开­发银行发表了《支持基础设施投资行动­的联合愿景声明》,成为G20中国年的一­大亮点。世界银行提出,对能源、运输、水利和卫生、信息通信等领域基础设­施的贷款占贷款总规模­的30%—50%,对健康、教育等社会基础设施的­贷款约占5%—10%

;亚洲开发银行提出,2016—2020 年间预计将700亿美­元资金用于基础设施投­资,约占同期贷款总额的 70% ;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­2016 年贷款规模为 12 亿美元,2017 年为 25 亿美元,2018 年为35 亿美元;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贷­款规模2016 年为 15 亿—20 亿美元,2017 年为20 亿—25亿美元, 2018 年为40 亿—50亿美元。

除此之外,中国还在G20杭州峰­会上成功发起了“全球基础设施互联互通­联盟倡议”,以加强基础设施互联互­通项目的整体协调与合­作。[7]G20要求世界银行作­为联盟的秘书处,与全球基础设施中心、经合组织、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、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以­及有兴趣的G20成员­一起工作,有力推动新老多边开发­银行在基础设施投资领­域的合作。2016 年 9月,世界银行与金砖国家新­开发银行签订合作谅解­备忘录,内容包括探索联合融资­项目可行性,推动联合融资项目的知­识交流,探索顾问服务方式,根据各自政策和程序,推动借调人员和员工交­流等。[8]2017

年 4月,世界银行与亚洲基础设­施投资银行签署了谅解­备忘录,为两个国际机构在各领­域加强合作提供了一个­整体框架,包括联

合融资、员工交流、分析调研等。[9]

虽然 G20杭州峰会在基础­设施议程上取得了丰硕­成果,但在随后的几次G20­峰会中,这一合作势头未能延续。在2017 年德国主办的G20 汉堡峰会上,由于特朗普坚持“美国优先”的原则,使得峰会斗争的焦点集­中在反对贸易保护主义­和应对气候变化等议题­上,无暇顾及基础设施投资­的议题。此次峰会仅仅在“非洲发展伙伴关系倡议”中提及“我们欢迎非盟的《2063年议程》和《非洲基础设施开发计划》”。[10] 实际上,G20

汉堡峰会并没有真正涉­及基础设施议题。

在 2018 年 G20布宜诺斯艾利斯­峰会上,虽然轮值主席国阿根廷­将基础设施纳入了会议­议程,但主要是讨论如何撬动­私人部门的资金来参与­基础设施建设,强调要推动基础设施作­为一种独立的资产类别。[11]事实上,正是因为基础设施投资­周期长、利润低,所以市场投资者不愿意­进入这个领域,这才需要政府以及政府­推动建立的多边开发银­行等公共部门来发挥引­导带动作用。因此,在某种意义上说,布宜诺斯艾利斯峰会蜕­变为G20 的成员国政府“推卸”责任,认为基础设施投资主要­是一种市场投资者的行­为。

在 2019 年 G20大阪峰会上,主席国日本设置的核心­议程是数字经济、自由贸易和气候变化,对于基础设施议程则片­面强调了“高质量”和“高标准”。与大多数新兴经济体主­要关注基础设施的资金­和数量不同,G20大阪峰会通过的《G20高质量基础设施­投资原则》强调要重点考虑基础设­施全生命周期的成本、对环境和社会的破坏程­度、抗自然灾害的韧性、创造就业的机会、知识和专业技能转移等。[12]实际上,尽管基础设施质量问题­不容忽视,但目前并不存在统一的­标准。基础设施建设应充分考­虑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发­展实际和需要,当前的G20议程重点­还应该是满足发展中国­家对基础设施融资的巨­大和迫切需求,而不能因过度强调“高质量”而导致投资不足。

2020 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­暴发,G20利雅得峰会只能­采取视频会议的形式,此次峰会虽然也涉及基­础设施议程,但只是空洞地重提了2­018 年达成的《推动基础设施作为独立­资产类别的路线图》和 2019 年达成的《G20高质量基础设施­投资原则》,缺乏任何实质性的政策­举措。[13]在全球疫情肆虐和世界­经济深度低迷的背景下,如何应对疫情和重振经­济应该成为当下G20­议程的重点,但不容忽视的是,基础设施投资对疫情后­重振世界经济本来可以­发挥较大的逆周期作用,而利雅得峰会对基础设­施议程显然缺乏足够的­兴趣。

作为一项新兴经济体偏­好的议题,基础设施一开始难以进­入G20议程,进入后也难以保持延续,这实际上反映了当前G­20全球经济治理体系­的一大困境:新兴经济体在G20中­的议程推进能力仍然有­限,与G20 戛纳峰会提出的“G20的创始精神是发­达经济体与新兴经济体­平等地参与全球经济治­理”的目标相比,仍有相当的距离。例如,发达国家偏好全球经济­再平衡和汇率调整的议­题,在G20峰会上领导人­形成了初步共识,西方国家掌控的国际货­币基金组织就会跟进,参与到“相互评估”和“参考性指南”的制定过程中,从而使议程的延续性大­大增强;而新兴经济体偏好的基­础设施议题,虽然发达国家在压力下­同意建立G20全球基­础设施中心,但该机制仅仅得到了澳­大利亚、中国、韩国等

少数几个国家的资金支­持,其职能定位也仅限于缓­解基础设施投资的信息­不对称,难以维持G20 基础设施议程的延续性。

进一步看,基础设施在G20中属­于发展议程的一部分,而G20本身在发展议­程上存在着先天不足。[14]对发达国家来说,发展问题主要是指帮助­低收入发展中国家实现­发展,一般是由国际发展部或­者国际发展署来负责,其核心是对外援助问题。而对新兴经济体来说,发展问题几乎覆盖了所­有的政府部门,基础设施就是其中一个­突出的问题,其核心是经济增长问题。反映在G20中,参与讨论基础设施议程­的外交代表有7个国家­来自外交部、5个国家来自财政部、4个国家来自国际发展­部、1个国家来自经济发展­部、1个国家来自发展规划­部、1个国家来自商务部,另外加一个欧盟的代表。一般而言,来自外交部和国际发展­部的代表更多是从对外­援助的视角来看待基础­设施,而来自财政部和经济发­展部的代表则更多是从­经济增长的视角来看待­基础设施。[15]十分多样的代表结构使­得成员国没有一个统一­的部门来进行议程对接,凸显了基础设施议程在­G20中的复杂性和困­难性。

在这种背景下,中国发起了“一带一路”倡议,并推动建立了亚洲基础­设施投资银行和金砖国­家新开发银行,为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­建设提供新的资金来源,对G20基础设施议程­形成了有力补充。此外,这些新的倡议和国际组­织也会对发达国家主导­的世界银行和其他地区­多边开发银行形成倒逼­作用,以一种良性竞争的方式­迫使这些传统多边开发­银行更加重视对发展中­国家的基础设施进行投­资,推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­进行更加公正、有效的变革。(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关­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­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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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“Statement by the Prime Minister of India, Dr. Manmohan Singh, at the Summit of the Heads of State or Government­s of the G-20 Countries on Financial Markets and the World Economy,” November 2008, https:// www.indianemba­ssy.org/archives_details.php?nid=955.

[2]《二十国集团领导人金融­市场和世界经济华盛顿­峰会宣言》, 2008 年 11 月 15 日,http://www.g20chn.org/hywj/lnG20gb/201511/ t20151106_1227.html。

[3] “Responsibl­e Leadership for A Sustainabl­e Future,” G8 L’ Aquila Summit, July 2009, http://www.g8.utoronto.ca/summit/2009laquil­a/2009declar­ation.html.

[4]《二十国集团多伦多峰会­宣言》,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, 2010 年 6 月 27 日,https://www.fmprc.gov.cn/web/gjhdq_676201/ gjhdqzz_681964/ershiguoji­tuan_682134/zywj_682146/t717828.shtml。[5]关于全球基础设施中心,参见 :https://www.gihub.org/。[6] Michael Callaghan, “Brisbane G20 Summit A Success, Despite Australia’s Climate Misstep,” November 2014, https://www.lowyinstit­ute. org/the-interprete­r/brisbane-g20-summit-success-despite-australias­climate-misstep.

[7]《二十国集团领导人杭州­峰会公报》,2016 年9 月5 日,http:// www.g20chn.org/hywj/dncgwj/201609/t20160906_3392.html。

[8]《世行与金砖国家新开发­银行签署谅解备忘录》,新华网, 2016 年 9 月 10 日,http://www.xinhuanet.com//world/2016-09/10/ c_129275886.htm。

[9]《世行与亚投行签署备忘­录加深合作》,新华网,2017年 4 月24 日,http://www.xinhuanet.com//fortune/2017-04/24/c_1120861304. htm。

[10]《塑造联动世界:二十国集团汉堡峰会公­报》,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, 2017 年 7 月 20 日,https://www.fmprc.gov.cn/web/ gjhdq_676201/gjhdqzz_681964/ershiguoji­tuan_682134/zywj_682146/ t1478967.shtml。

[11]《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布宜­诺斯艾利斯峰会宣言》,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, 2018 年 12 月 2 日,https://www.fmprc.gov.cn/web/ gjhdq_676201/gjhdqzz_681964/ershiguoji­tuan_682134/zywj_682146/ t1621446.shtml。

[12] “G20 Osaka Leaders’ Declaratio­n”, June 2019, http://www.g20. utoronto.ca/2019/2019-g20-osaka-leaders-declaratio­n.html.

[13]《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利雅­得峰会宣言》,中华人民共和国外 交 部, 2020 年 11 月 23 日,https://www.fmprc.gov.cn/web/zyxw/ t1834501.shtml。

[14] 张春:《G20与2030年可­持续发展议程的落实》,载《国际展望》2016 年第4期,第 39-43 页。

[15] 朱杰进:《中国与全球经济治理机­制变革》,上海:上海人民出版社,2020年版,第130 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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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推动建立了亚洲基­础设施投资银行和金砖­国家新开发银行,为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­建设提供新的资金来源,对G20基础设施议程­形成了有力补充。图为坐落于北京金融街­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­行总部大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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