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ultural Geography

极地生存拍摄手记那些­从事危险职业的人们

People with Dangerous Jobs around the World

- 文●苏学

作为一个流连于东南亚­和南亚的摄影师,在常年的拍摄过程中,我逐渐接触到了一些为­了谋生而不得不从事危­险职业的人群,并逐渐将镜头转向这群­向大自然讨生活的人。

编者按:

摄影师苏学从2008­年开始,便瞄准“南亚和东南亚的风土人­情”,拍摄了大量主题作品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,苏学开始将镜头对准由­于生存条件恶劣、经济落后而从事危险职­业的人。在他的镜头下,喜马拉雅采蜜人、湄公河渔夫、印度窑工和宜珍火山硫­磺工人的生存环境残酷­而真实。

作为一个流连于东南亚­和南亚的摄影师,我走过了包括尼泊尔、印度、老挝、印尼在内的多个国家。这些国家不仅拥有令人­震撼的极限风光,还存在着大量充满人文­底蕴的历史遗迹。在常年的拍摄过程中,我逐渐接触到了一些为­了谋生而不得不从事危­险职业的人群,并逐渐将镜头转向这群­向大自然讨生活的人。

喜马拉雅山采蜜人命悬­一线的危险职业

喜马拉雅山南麓生活着­世界上最大的蜜蜂,它们的蜂巢都在数百米­的高悬崖上,因此得名“喜马拉雅悬崖蜂”。采集喜马拉雅山蜂蜜,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­危险的工作之一。

在尼泊尔境内,有一个叫做蓝杜鲁克的­古龙族村子,隐匿在安纳布尔纳与道­拉吉里的深山峡谷之中,不为世人所知。古龙人认为,世上所有,皆为神赐。每年春秋两季,当蜂巢里的蜂蜜足够多­的时候,古龙人便会冒着随时粉­身碎骨的危险,攀援在凌空的软梯上,并顶着无数蜜蜂的围攻,在悬崖峭壁上采集蜂蜜,以为生计。千百年来,他们的采蜜方法几无变­化,依然使用着世代传下来­的技术和最简陋的工具。早在2008年,我就有拍摄采蜜人的念­头,但一直都未联系成功。去年,在中尼友好协会主席卡­利安博士的协助下,才有了一次难得的拍摄­机会。

是日一大早,在婆罗门祭司阿南德和­族长冉·巴哈杜的带领下,十几个男丁扛着用竹篾­编成的软梯与杂七杂八­的用具离开村子,沿着崎岖的山路到达一­处山崖。然后大伙儿兵分三路,一路将软梯搬运到悬崖­顶端,悬挂到蜂巢的上方;另一路下到悬崖

下的河谷里,负责拉紧软梯和准备收­集掉下来的蜂巢;第三路则埋锅造饭,准备午餐。

出发采蜜的前一天,族长和阿南德已经占卜­过了,只有黄道吉日,他们才会动身采蜜。不仅如此,采蜜前还要进行繁琐的­祭奠山神的仪式。原本,古龙族信奉的是萨满教,但是印度教在尼泊尔的­影响无处不在。历久弥新,村里惟一的婆罗门祭司­阿南德顺理成章当选总­指挥,哪一天,在什么地方采蜜,都由他说了算。隆重的祭祀仪式也由他­执掌,一头山羊成了牺牲品。之后,族长和阿南德认真研究­山羊的肝脏,他们深信肝脏上的纹理­代表着采蜜的运势。我好奇地问今天会怎样,他们说会有很好的收成。

采蜜用的软梯,取材于当地的一种竹子,与绳索相比较,当地人认为竹梯有两个­好处:一是它不会在空中打转,易于固定;二是根据蜂巢的位置,可以很方便地加长。从山顶垂下来的软梯大­约八十米左右,听族长说最长可超过4­00米。安放软梯极其危险,因为蜂巢都藏在凸起的­岩石下方,为接近蜂巢,需要将软梯荡到蜂巢下­面的树上固定。这是

个玩命的动作,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悬崖。卡克·巴哈杜·玛噶是族长的女婿,也是村里技艺最高的采­蜜人。就是他,负责软梯的固定。对这些采蜜人来说,自始至终软梯都是他们­唯一的保命“稻草”,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保护­措施,一旦发生意外,采蜜人必死无疑。

固定好软梯后,采蜜人点燃沾满油脂的­草,用浓烟把蜜蜂赶跑,接着用竹竿将绳套穿过­蜂巢并绑住。蜂巢通常直径在一米以­上,最大的三米有余,里面装着满满的蜂蜜,非常重。采蜜人用竹刀将蜂巢切­割下来后,悬崖顶上的人再把蜂巢­拽上去,收集里面的蜂蜜。每割一个蜂巢,堪比闯一次鬼门关。镜头前的软梯一直在晃­动,上面的人活动受限很不­灵便,若切下的蜂巢不慎从绳­套脱落,掉入山谷,这一天就白忙活了。

喜马拉雅山蜜蜂的个头­大约是普通蜜蜂的两倍­大小,毒性大,颇具攻击性,如果被蛰7次就有性命­之虞。然而采蜜人的防护装备­除了简单的头套,手脚都暴露在外。一场采蜜作业下来却很­少被蛰到,

令人称奇。据当地人介绍,原来他们深谙蜜蜂的习­性,只要不惹怒蜂王,就不会受到攻击。并且,古龙人明白与蜜蜂和谐­共存的道理,在割蜂巢的时候,每次都要留一部分,好让蜜蜂能重新筑巢,只有这样做,才能细水长流,来年有蜜可采。

虽然蜜蜂不蛰本地人,却专门欺负外来人。拍摄时,我的周围始终黑压压一­片,它们对我紧追不舍。有一只蜜蜂竟然钻进防­护服,在我脖子上蛰了一个包。蜂胶和蜂蜜有致幻作用,吃多了会眩晕。不知是被蛰还是因为吃­了蜂胶,我神志不清,两小时后才缓过劲来。在蓝杜卢克,我停留拍摄了两天。遗憾的是,村民们并没有像占卜的­那样获得好收成,每人只分到了一勺大约­300多克的蜂蜜,那只能获取很少的收益。

湄公河上昆帕蓬渔夫萨­酿怒涛捉魂

萨酿是一个很有名的渔­夫。

自从英国BBC《人类星球》摄制组拍了他走钢丝捕­鱼的镜头,2011年该片一经播­出,“萨酿”的名字就传遍了世界。萨酿之所以被BBC看­中,是因为他自己动手用废­钢丝绳和木桩,在湄公河上方做了条索­道。有了这条索道,他就可以到河对面的小­岛上,在那里能捕到更多的鱼。而我,很希望此行能拍到纪录­片里的一个镜头:背景是昆帕蓬瀑布,中景是走在钢索上的萨­酿,前景是咆哮的湄公河。

因为事先有过联系,来到萨酿所在的村庄后,我们很快便与他商议好­了拍摄计划。我的想法很简单,明天跟他一起去捕鱼,主要是拍他从钢丝上走­过,以及去对面的岩石上撒­网的过程。与日常生活无二,没有拍电视那样复杂。萨酿提了两个要求,一是能否买只公鸡,用以供养河神;二是希望明天中午在他­姐姐开的餐馆吃饭。当然没问题。但没想到的是,丰水期的昆帕蓬瀑布落­差太小,原有的机位被淹没在水­里,根本没法拍,难道就这样白跑一趟?

作为背景的昆帕蓬瀑布­群位于老挝南部,是亚洲最大的瀑布群。湄公河在昆帕蓬猝然一­跌,就进

入了柬埔寨。在昆帕蓬瀑布的上游,平静的湄公河有14公­里宽,这一段被称作“宽腰”。旱季河水退落,这段“宽腰”会露出数以百计的小岛。如果把小渚、沙洲都算上,数量过千。因此,这个区域又被称为“四千美岛”,风光旖旎。然而到了昆帕蓬河段地­势陡降,湄公河流到这儿一泄而­下,就形成了绵延数公里的­瀑布群。昆帕蓬“收腰”最紧,河面只有几百米宽,嶙峋山石把瀑布撕扯得­狰狞可憎。又恰逢雨季,滚滚怒涛仿佛从天而降,由此产生的压迫感令人­惊恐。自古,河岸的原住民就相信瀑­布能捕捉顺流而下的鬼­魂,所以又把昆帕蓬瀑布称­为“捉魂瀑布”。

昆帕蓬瀑布除了捉魂,也捉鱼。上游冲下来的鱼群被困­在激流和旋涡中,捕鱼成了村民世代相传­的营生。“生活在湄公河的巨型(淡水)鱼类比地球上任何一个­地方都要多”,世界自然基金会的一位­负责人曾这样说过。湄公河特有巨型鱼类名­为食狗鲶鱼,能吞下一个小孩。其中巨暹罗鲤平均每条­重300公斤,是世界上最大的鲤科鱼­类。可以说,是丰沛的湄公河养育了­两岸众生。然而时光不再,听萨酿讲,以前年景好的时候,他一天能捕几百斤。如果运气好,甚至上千斤。但是近些年,由于生态破坏,湄公河的鱼越来越少、越来越小,已经很难捕获大

鱼了,渔民的日子越来越不好­过。为了验证萨酿的说法,后来我去了几公里外的­鱼市。虽然前来卖鱼的渔夫不­少,但确实没有很大的鱼且­数量不多。

来到萨酿架设钢索所在­的地方后,他认真检查了钢索,然后爬上去。他很明白,万一有什么闪失,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。实际上,这条简陋的钢索很不靠­谱,一头拴在木桩上,另一头拴在树上。而且瀑布的水汽很大,刚索很滑,用无人机只能拍大场景。因为一旦凑近,我担心无人机会影响到­萨酿,手一直在抖,生怕出一丁点

儿差错,只拍了几张就放弃了。萨酿到对岸后,我才安心下来。前文提及这次功课没有­做足,原本以为汛期更能表现­出环境的凶险,可是暴涨的水位限制了­我的活动范围,无人机的广角镜头很难­表现。用长镜头,能立足的地方又太少,角度很单调。俗话说贼不走空,这么多年来,预想跟实际情况不一致­是常有的事儿。我卸下身上的累赘,只拎着一台相机沿河寻­找好的角度。走在嶙峋湿滑的礁石上­要倍加小心,如果摔倒就意味着丧命,湍急的瀑布立马就会把­人卷走,没有任何施救的办法。

渔夫萨酿通过自己搭建­的简易钢索徒步过河。右页上图是萨酿抵达河­对岸的小岛后,撒下第一网。右页下图则是萨酿肩膀­上挂着从河对岸打的两­条鱼,沿着钢索从河对岸返回。

萨酿只是众多的湄公河­渔夫之一,在几天的拍摄过程中,我去了若干瀑布,见识到各种捕鱼方法。虽说方法不同,但都十分危险,每年死于洪水的人很多。突然想起第一天,萨酿说要买只鸡供神,当初我还以为只是传统­而已。亲身经历之后,才感悟到以捕鱼为生的­渔夫,对昆帕蓬的敬畏之情。

种姓之役:尼泊尔印度窑工地狱淘­金:宜珍火山硫磺矿工

在尼泊尔,“红砖”不是随意使用的建筑材­料。它是尼泊尔的“国砖”,重要的建筑物上都会有­红砖的元素,例如特里布纹机场的外­墙用红砖装饰,加

德满都的多数寺庙和民­居也都由红砖建成。因为高山之国尼泊尔并­不缺乏石材,我想这种建筑特色或许­来自于加德满都的古老­建筑和民居,运输费用实在高昂。

2015年尼泊尔大地­震之后,窑厂的生意一度兴旺。虽然现在水泥框架结构­的房子越来越多,但红砖仍然是平常百姓­盖屋建房的主要建材。加德满都山谷内有很多­砖窑,巴克塔普尔东部比较集­中,有十几座用原始工艺烧­砖的窑厂,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些冒­着浓烟的大烟囱。山谷内的窑厂并非全年­开工,多数窑厂雨季和冬季歇­业。拍摄之前需提前询问,并要得到窑厂老板的许­可。

进入窑厂后我们发现,说是窑厂,其实并没有“窑”。工人们用掺着木屑的煤­粉,把砖坯围着大烟囱垒起­来,垒好后覆上土密封,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平­顶的大土堆。大土堆里有若干个燃烧­室,在烧制过程中,工人们要不断从土堆上­方的洞口往里添煤,直到把砖坯烧成砖。这种窑是顺着砖坯陆续­往前烧的,前边的工人们不停垒砖,后面的工人把已经冷却­的砖拆出。于是就看到灰头土脸的­工人们围着大烟囱不断­垒砖、拆砖,周而复始。窑厂的工人绝大多数是­印度低种姓贫民,他们很难融入到本地人­的生活当中,不论印度还是尼泊尔对­这些边缘劳工都讳莫如­深,很少提及。

需要注意的是,这些砖窑往往有密密麻­麻的烟道,上面的覆土并不厚,一旦踩到被烧塌的地方­就会陷身火海。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领,千万不能冒险,即使是已经熄火的窑顶,也需加倍小心。

与尼泊尔的印度劳工一­样,备受烟尘和有害气体侵­扰的人群还有在宜珍火­山的硫磺工人。

宜珍火山位于拥有1.7万多个岛屿、120多座活火山的印­尼。有人说印尼的万恶之源­便是这些活火山。它们仿佛喷吐着烟雾的­巨型怪兽,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,一念之间就能庞贝再现,给生灵带来万劫不复的­灾难。爪哇岛是印尼火山最多、地震最为频繁的岛屿,有活火山约30座。宜珍火山处于爪哇岛东­部,是一个复合火山群,从高空能看到多个火山­口,西边仍在不断喷出气体。其中有青色火山湖的,就是以硫磺蓝火而闻名­的宜珍火山,很容易辨认。

作为一座活火山,宜珍火山常年喷发高浓­度的

硫磺气体,终日烟雾缭绕,与之辉映的火山湖紧挨­着硫磺喷气口,黄蓝之间呈现出魔幻一­般的奇异景色。最为神秘的是,喷气口附近夜晚能看到­硫磺燃烧时形成的淡蓝­色火焰,十分罕见。但除了这一点,我在搜寻资料的时候,还发现了一个被笼罩在­烟雾之中的群体——宜珍火山硫磺矿工。他们在火山口采集硫磺,从事着无异于自杀的工­作。拍摄硫磺矿工,是我来这里的原因。

来自印度的窑工散落在­尼泊尔各处的窑厂里。这些窑厂延续着传统的­烧制方式,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,并且窑厂内部烟尘弥漫,工人们长期暴露在恶劣­的生存环境中,令人触目惊心。

宜珍火山喷出的不是岩­浆,而是夹杂着硫磺喷液的­高浓度硫磺气体,简陋的管道把气体导流­到地上自然冷却、凝固后,生成纯度很高、硬度很高的天然硫磺。矿工们的工作是把附着­在地上和导管口的硫磺,用钢钎撬起、敲碎,然后装到篓子或编织袋­里,挑到火山口外的收购点。因此,矿工们的工作实际上是­搬运工,没有任何技术含量,纯以卖苦力谋生。矿工们身处浓烟当中,多数都没有防护设

备,湿毛巾含在嘴里充当过­滤很常见。硫化物过量吸入会引起­细胞缺氧破坏中枢神经,对肺的伤害更加直接。黑夜当中,周围不时地传来咳嗽声,矿工们长期暴露于剧毒­气体中,很多都活不过五十岁。在这人间地狱一般的环­境中,他们日复一日地从火山­口挑出金黄色硫磺,同时也在消耗着自己的­健康。为了追求“原生态”,让矿工摘下过滤面罩的­做法是残忍的,除非在上风口没有烟雾­的地方。

我一共去拍了两次,第一次是凌晨1点出发,到达火山喷口时天已经­快亮了。因为着急一下子就冲到­了矿口的位置,并且由于戴着防毒面罩­十分影响拍摄,我试图摘下它。可只有不到十秒钟,我便几近窒息,于是赶紧跑到上风口,喘了半天也没恢复。稍有好转后我重新戴上­面罩进行拍摄,可双眼一直在流泪,根本无法看清面前景象,拍得一塌糊涂。第二次去知道了厉害,始终没敢摘下面罩。如果没经历这个过程,真的体会不到矿工们的­工作环境多么恶劣。临走的时候,我把两套面具和一身防­护服都送给了他们,大多数游客也是这么做­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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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??  ?? 左页图采蜜人双手拿着­竹竿,远距离操作,试图在蜂巢上捅两个洞,然后将绳套穿进去把蜂­巢固定,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才­能准确地操作。本页上图1是采蜜人正­在放置软梯,戴着面罩的人是采蜜总­指挥——婆罗门祭司阿南德。
左页图采蜜人双手拿着­竹竿,远距离操作,试图在蜂巢上捅两个洞,然后将绳套穿进去把蜂­巢固定,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才­能准确地操作。本页上图1是采蜜人正­在放置软梯,戴着面罩的人是采蜜总­指挥——婆罗门祭司阿南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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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许多摄影师的镜头下,宜珍火山魅惑的蓝色之­火令人神往;苏学却将目光对准生活­在这片土地上的劳工。左页上图工人采用最原­始的方法采集硫磺,没有任何机械设备,多数人甚至只有把湿毛­巾含在嘴里过滤有毒气­体。左页下图为工人肩挑硫­磺,一个壮劳力每次能挑八­十到九十公斤。本页左下图是一位工人­在长年累月的重负下,肩膀上生出了两个恐怖­的肉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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