Journal of Wuhan Conservatory of Music

戏曲曲谱“凡例”之文献价值——以《善本戏曲丛刊》为例/ 王志毅

——以《善本戏曲丛刊》为例

- 王志毅

摘 要:《善本戏曲丛刊》乃中国古代曲选之典范,汇集明清戏曲善本42­部,收曲谱“凡例” 15篇,内容涵盖诸多领域,不仅给阅谱者正确查寻­曲牌、诊断词句、辨识宫调与板眼提供指­导,还对戏曲曲牌、曲谱以及传统乐学研究,提供丰厚的文献资料。关键词:凡例;文献;善本戏曲丛刊;曲牌;戏曲中图分类号: J609.2 文献标识码: A DOI: 10.3969/j.issn1003-7721.2016.04.008

“凡例”也称“发凡”、“例言”、“选例”或“杂记”等,是指著作编写之体例,即书之正文前对本书之­结构、体裁、宗旨、内容等说明,以及有些问题之规定,通常谓之“发凡起例”。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( 1983):“凡:大概、要略,如‘大凡’、‘发凡起例’”。类似于现代辞书中之“编辑说明”、“使用说明”等。

有学者考证,类似“凡例”之撰写,起自《尚书》、《诗经》、《周易》等经书。 而“凡例”一词,源出晋杜预《春秋左传集解·序》:“其发凡以言例,皆经国之常制,周公之垂法,史书之旧章,仲尼从而修之,以成一经之通体。”此处“发凡以言例”乃“发凡起例”,指孔子据史书旧的体例­来 修订《春秋》的章法和通例。如《左传·隐公七年》曰:“不书名,未同盟也。凡诸侯同盟,于是称名,故薨則赴以名,告终称嗣也,以继好息民,谓之礼经。”杜预注:“此言凡例,乃周公所制礼经也。”由此,后世将说明著作之“大纲、概要、章法以及编纂体例”等篇章称“凡例”。至于“凡例”之地位,唐刘知几《史通·序列第十》有云: “夫史之有例,犹国之有法。国无法,则上下靡定;史无例,则是非莫准。”刘知几把“凡例”与国家法令相比,可见“凡例”在史书中之地位是何等­重要。

戏曲凡例出现较晚,大致在明末,明万历前凡例比较少见。随着戏曲在明清两代的­发展,

凡例逐渐成为戏曲选集(曲选)或曲谱 的重要组成部分,篇幅由短至长,内容也逐渐完善。《善本戏曲丛刊》乃明清戏曲选辑之最,荟集了自明嘉靖至清道­光间42部戏曲本子,其中撰有曲谱“凡例” 15篇,“凡例”乃编者认为最应该注意­的地方 ,是当下戏曲曲牌、曲谱以及传统乐学研究­之重要文献资料。

一、《善本戏曲丛刊》:戏曲文献之典范

《善本戏曲丛刊》(以下称“丛刊”)是一套中国古代戏曲选­集与曲谱之丛书,共六辑,收录42种戏曲本子,荟萃明清戏曲诸多善本,是明清戏曲选集与曲谱­之典范:

首先,收编明清戏曲善本多,戏曲样式齐全,曲本类别涵盖广。如:收录有弋阳腔和徽调、昆腔系统等等戏曲选集­或曲谱25种;另收录元明杂剧、传奇和散曲小令等戏曲­17种。这些资料目前都不太容­易见到,尤其是戏曲选集,大多尽存孤本。其中的大量曲调、曲词及乐谱,反映了一个时期某类声­腔剧种的剧目概貌、演出盛况与观众的审美­情趣,其价值不可低估。

其次,在版本方面,大多系明清原刻,刻本类型 多样并均具代表性。如有坊刻本《旧编南九宫曲谱》、家刻本《乐府菁萃》等;又有覆刻本《歌林拾翠》、重刊本《风月锦囊》等;也有巾箱本《赛徵歌集》、袖珍本《千家合锦》与《万家合锦》等;另有残本《乐府歌舞台》等等。

再者,《丛刊》保存有众多已失传剧本­之散出和佚曲。如《风月锦囊》与《乐府红珊》收有从未经过著录之剧­本或散出;《旧编南九宫谱》和《九宫正始》保存有早期传奇之佚曲;有些还收录有反映明代­嘉靖、万历年间为适应舞台演­出和歌唱需要而改编的­本子。

随着古剧的亡佚,以上诸类戏曲本子成为­了钩沉辑佚古曲的宝库,具有极其重要的文献价­值。该套丛书系王秋桂主编,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于1­985至1988年间­出版,丛书出版虽早,但其中之凡例一直不被­学人重视,学界对其凡例部分的认­识和利用也不足。

《丛刊》撰有“凡例”(或类似于凡例 ) 16篇,惟《月露音》属戏曲选集之凡例,其它皆为曲谱凡例, 15篇曲谱凡例,分属14本曲谱(见表1)。

以上14本曲谱(《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》分南词宫谱与北词宫谱)各撰凡例一篇 ,篇幅长短不一,短则百余字,如《珊珊集》“凡例” 165字;长则数千,如《新订十二律京腔谱》“凡例”有7218字。此等“凡例”涵盖了从明万历至清乾­隆的几个重要的戏曲发­展时期。

以上“凡例”之类型也多样。如按署名分类,有注名和未注名之凡例:在以上15篇凡例中,未注名9篇,注名6篇。若按编写者分类,有自编凡例和他编凡例:在6篇注名凡例中,有自编凡例4篇,即《吴歈萃雅》(梯月主人编)、《南词新谱》(吴山沈自晋)、《太霞新奏》(香月居顾曲散人识)、《盛明杂剧初集》(西湖福次居主人泰识);他编凡

例(由编者以外的其他人归­纳总结所编写的凡例) 2篇,即周之標《珊瑚集》(来虹阁主人谨识)、许宇《词林逸响》(赵邦贤刻凡例)。若按存在形式划分,有序文凡例、进表书凡例、正文凡例、注文凡例和专文凡例等­五种,以上均为专文凡例。专文凡例就是以专篇文­字出现,此类凡例,唐宋以后,一般作为独立部分列于­卷首序(或叙、跋、引)之后,《丛刊》诸凡例皆如此。

《丛刊》15篇曲谱“凡例”,虽然仅占丛刊总篇数3­5% ,但所涉内容全面,包括词韵句法、符号及说明,以及月律宫调、集曲犯调、曲牌联套、演唱要领等等,此等内容综合表达了编­撰者对戏曲基本理论以­及表演艺术的真知灼见。特别是“凡例”对曲牌词格、宫谱符号之疑难点以及­一些乐学问题,举出了具有说服力、代表性的例证与说明,是一份丰富的研究资料,具有不可低估的文献价­值。由于篇幅所限,现就“曲牌词格”、“宫谱”、“某些乐学问题”分别举例以论述之。

二、“凡例”:词格研究之文献

大凡曲牌皆有韵格与句­法。句法有长短,韵格讲究平仄,若平仄与句法不相配,吟咏将不顺口。品韵格之好坏,寄托于吟咏,作品之韵味体现于字句­之安排,作品之风格全在字音之­叶韵。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声律篇》:“异音相从谓之和,同声相应谓之韵。”清李渔《闲情偶寄·词曲部·音律第三》:“词家绳墨,只在谱、韵二书,合谱合韵,方可言才。”所以,曲谱凡例在曲牌之词格­上,必有所阐释,阐释之内容对于戏曲曲­牌之研究有着极其重要­的参考价值,现举两例如下。

(一)曲牌词韵研究之参考

古人云:“字有声、声归韵”,曲牌离不开曲词之声韵,曲词像宋词那样由若干­长短各异之词句组成,各词句又有“字格、句法、韵位”之不同要求。《乐府红珊》“凡例”云:“平上去入,必要端正

明白,有上声唱做平声、去声唱作入声者,皆因做捏腔调故也。四声皆实字,面不可泛泛然,又不可太实,太实则浊。”此则“凡例”解释了字声如何归韵的­问题,四声各有清浊,不可随意做捏。又如《南音三籁》“凡例”:“曲之有中原韵,犹诗之有沈约韵也。而诗韵不可入曲,犹曲韵不可入诗也。今人,如梁张辈,往往以诗韵为之,其下又随心随口而押,其为非韵则一。”此“凡例”指出了曲韵与诗韵的来­源与不同,曲牌各有韵格,不能以其声相近而任意­为韵。

此外,明清之际,特别是明末清初之曲谱­中,词旁均注有“平上去入”等韵格,如《增定南九宫曲谱》、《九宫正始》。而到了清代顺治以后,曲谱又恢复不注字声之­习惯,如《新订十二律京腔谱》、《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­谱》等曲谱。“凡例”为此作了两点说明:其一,古代填词制谱之人,皆知曲文之平仄,曲旁无须分注平上去入。如《新定十二律京腔谱》“凡例”:“如九宫之曲旁分注平上­去入,亦为画蛇添足。夫曲体之文,平仄已列,何必另外附及。况若不识曲文之平仄,安敢填词乎?”其二,尚且平仄之每字旁注与­工尺之数字音声相连,相互矛盾。即四声随字平、上、去、入本有一定之声,而工尺随音(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)初无一定之字。如果一调连填二词,其调名、字数、句韵皆同,四声阴阳也俱同,而以笛板相配于工尺,则迥然不相同。平仄乃一字一注,而工尺则须接连上下数­字之音声,不能苟同。由此可见, “凡例”不仅是曲谱编写之体例,其中记载着的众多词韵­规则,乃可作研究之参考。

(二)曲牌句法研究之参考

《南曲九宫正始》“凡例”:“一字增减,关系一 格。” 又云:“修补衬字,以便填词,当正音声不拘文理。”以上“凡例”说明曲牌之字句常有增­减,字句的增减将会影响句­法之格调。众所皆知,在古代相同曲牌之对比­中,常有一二字之差,或正字或衬字。若是正字,必须移板增拍,调整格律。而有后世之人,往往将衬字作正字用,以致令全词之格调俱损。“凡例”为此说明了同一曲牌在­流传过程中常有衬字增­减之原因:其一,有民间坊刻承讹袭舛或­浅学词人未能究心于词­间格律,而歌声者又见识不广,强谐腔调,于是或损或益,渐失曲体之真。如《南音三籁》“凡例”:“句字增损,坊刻承讹袭舛,误人多矣。”其二,常有度曲者懵于乐律,用律从无规范,只按旧曲仿效填词,遂使后学者误认,不知虚实音节之事非。其三,早期戏曲,无谱相传,盖曲又限于调,而文义又有不属不畅之­处,不得不用一二字以衬之,如“这、那、怎、着、的”之类,此等大抵为虚字,而不知者以为字句原本­如此,于是谬而又谬,曲体尽失。此等内容虽是编者为解­读曲谱而作,看似曲谱体例,实质反映了作者对曲牌­词句增减的真知灼见。

总之,明清曲谱“凡例”之初衷,本为读谱者正确划分句­逗和辨别衬字提供指导,但其例证与说明,观点明确,并具独创性,均可作为曲牌词格研究­的重要参考材料。

三、“凡例”:宫谱研究之文献

戏曲曲谱随着戏曲的发­展而不断完善,曲谱按其性质和使用对­象分类,可作“文字谱”(格律谱)和“宫谱”(音乐谱)两种。 何为宫谱?王季烈《螾庐曲谈》(卷三“论谱曲”之第一章“论宫

调”)有云:“分别四声阴阳,腔格高低,傍点工尺板眼,使度曲家奉为圭臬者,谓之宫谱”。“宫谱”之发展,源于曲师、伶工的依板传习,板眼符号是“宫谱”之基础,从最初的点板,到标注行腔符号,最后旁注工尺,逐步形成。纵观15篇曲谱“凡例”,有关或类似于“宫谱”符号之体例不在少

○数,如《玄雪谱》“凡例”:“聊以篇首用‘ ’、‘O’、‘丶’别之,以见珍重之意。词胜于情用‘丶’,情

胜于词用‘ O’,情词双美用‘ ’。”《新定十二律京腔谱》“凡例”:“字句所限,难以罗列,兹故概以

〢’ ●圈、点、竖分析之。如遇‘ 式者,‘行腔’也;‘ ’式者,‘缓转腔’也;‘ о——O’式者,‘翻高调’

━━━

也;‘ O——о’式者,‘落下调’也;‘ ’式者, ‘平高调’也。”《纳书楹曲谱》“凡例”:“谱中‘ ’者,为头板;‘∟’者,为腰板;‘—’者,为底板;‘ ×’

者,为头赠板;‘| ×’者,为腰赠板;‘ ’者,为中

眼;‘ ’者,为腰眼;字之左有‘ ∟’者,乃钩住再起。”《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­谱》“凡例”:“工尺字谱,古制十二律吕,阴阳各六。……近代皆用工尺等字以名­声调。”等等。

在以上“凡例”及其符号中,清代康熙甲子年间的《新定十二律京腔谱》属最早具有腔调概念之­曲谱,因为此谱既有点“板”,又标有“腔调”符号,如该谱所编之【香罗带】集曲(【罗江怨】)曲牌(见图)。

图示虽说未标注工尺,但谱面清晰可见“实板”(‘ ’)与“虚板”(‘∟’)以及“行腔翻调”(‘

● ━━━

’‘ O——о’‘ ’)之符号,依据王季烈之“宫谱”定义,至清代康熙之际,曲谱已经向“宫谱”转型。 《丛刊》中有同名【香罗带】曲牌近百支。为厘清“宫谱”发展之轨迹,现选相同曲词【香罗带】

曲谱六种 予以介绍:《旧编南九宫谱》,该谱

只有曲词;《吴歈萃雅》,该谱除曲词外,另有

“实板”与“虚板”符号; 沈璟《增定南九宫曲谱》除曲词、实板符号外,曲词左边注有“平、上、去、

入”等字样;《九宫正始》,该谱除曲词、实板符号、“平、上、去、入”字样外,另曲牌名上注“真文

韵”、下注“二十六板”;《新定十二律京腔谱》之

曲词略去“平、上、去、入”等字样,但注有“实板”与“虚板”符号,另划有“腔调”符号(可参考上

图); 《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》之曲词旁也无“平、上、去、入”等字样,但注有“板眼”符号和工尺字。六支【香罗带】曲牌及其符号,足以说明

“宫谱”发展之过程,概括为四点: 除明嘉靖蒋孝《旧编南九宫谱》属纯文字外,其它各谱均注有

板眼,并且节奏大体相同;从明万历《吴歈萃雅》已开始点板,明末《增定南九宫曲谱》添加了

平仄,清顺治《九宫正始》注明韵脚和板数; 腔调符号在清康熙《新定十二律京腔谱》中已见使

用; 至清乾隆《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­谱》已全谱旁注工尺。所以,同一曲牌在不同时期,因不同的需要,而其符号也有所变化,曲谱凡例作出了相应的­说明。六支【香罗带】的符号变化,足以说明戏曲“宫谱”的形成轨迹。古人云“腔从板生”,即板眼为曲之尺度,曲之高下、徐疾皆从板眼而出,板眼既定腔则可循,如《新定十二律京腔谱》(凡例):“板既有定,则腔调亦当区别,而曲乃大成”。 笔者以为,《吴歈萃雅》等板眼谱,可视为“宫谱”之起源。总言之,曲谱中的板眼、腔调、工尺等符号,主要依靠“凡例”给予说明并举出例证,“凡例”可为宫谱及其发展之研­究提供文献支持。

四、“凡例”中之乐学问题

戏曲曲谱之核心乃曲牌,曲牌包含有声腔、宫调等诸多传统乐学理­论,此等理论在曲谱中只有­依靠“凡例”来加以说明。《丛刊》15篇曲谱“凡例”,涉及诸多传统乐学问题,只因“凡例”本身篇幅所限,内容涵盖又广,有些概念只能以体例形­式列举,未能作详尽解释。如:仙吕入双角 (调)?九宫?南曲联套?“集曲”与“犯调”?等等,这些概念均有疑点,可供学界探讨。

(一)“仙吕入双角(调)”是否宫调

《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­谱》“凡例”:“今选仙吕宫之南词,双角之北词,南北合套者为闰月,另成一帙,是为仙吕入双角。”有词学家把“仙吕入双角(调)”当作一种宫调称谓。如《九宫正始》把“仙吕入双调”当作一宫,增列于“九宫”之内。另有词典也把“仙吕入双调”作为一宫解释,如《中国戏曲曲艺词典》、《汉语大词典》等等。此种现象,在明清诸曲谱中也很常­见。据《丛刊》所查,“仙吕入双调”在蒋孝《旧编南九宫谱》(明嘉靖已酉) 中已使用。该谱照传统“九宫”编辑曲牌,在“双调”之卷中,辑有“仙吕入双调”与“别本附入仙吕入双调”二类曲牌。此外还有《吴歈萃雅》之元、亨、利、贞等四卷;《词林逸响》之风卷 ;《南音三籁》“戏曲”与“散曲”之下卷;《太霞新奏》卷十二之“双调”卷;等等。

纵观我国传统乐学理论,古代八十四调、四十八调、二十八调中,均未“仙吕入双角(调)”之调名,戏曲宫调理论中也无“仙吕入双角(调)”之调。因为,“双调”属夹钟之商,“双角”应指双角调,乃夹钟之角,虽说两者为同宫调系统,却属不同调式。此外,在戏曲之宫调理论中,称“仙吕”者,有“仙吕宫”与“仙吕调”两调。“仙吕宫”乃夷则之宫,“仙吕调”乃夷则之羽,也属不同调式。更何况,“仙吕”与“双角(调)”属不同宫调系统,声音不能相协。犹如清梁廷枏《曲话》所言:“如南谱旧有仙吕入双调­一门,其音声过不相合。”既然如此,众曲谱为何乃用“仙吕入双角(调)”作为一宫编辑曲牌?值得商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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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 【香罗带】集曲(【罗江怨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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