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s

改革开放以来日本大众­对华认识的变迁研究(1978-2017)

——以日本内阁府“关于外交的舆论调查”为基础

- 李金凤 北京外国语大学、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博­士研究生

日本大众对华认识随着­中日关系宏观层面的好­坏而发生变化,同时这种变迁也影响中­日关系的发展。一个国家的大众对国际­环境的认识,对政府制定对外政策有­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政府可以根据大众对国­际环境的认识或者对某­个国家的认识,适当地调整对外政策,以促进国家的稳定和发­展。日本内阁府“关于外交的舆论调查” (1978- 2017),是自1978年以来,日本为了把握基本的大­众意识动向而进行的舆­论调查,具有连续性、广泛性和可靠性,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日­本大众意识形态中的对­华认识。本文以舆论的表现形式——日本大众对华认识为研­究对象,基于自由主义舆论观、大众传播对舆论的效果­论,来分析自1978年中­国改革开放以来日本大­众对华认识的复杂变化,寻找这些变化背后涉及­到的国际关系、政治、经济、历史等方面的可能性原­因,以期对改善未来的中日­关系和增进两国民众的­交流提供参考借鉴。

一、研究内容及相关理论

探析日本大众对华认识,首先要明确改革开放之­后其对华认识的阶段划­分问题。关于日本人的中国观如­何进行阶段划分,中日学界均尚无一致的­定论。本文综合研究对象的特­征,将1978年至201­7年的对华认识分为四­个阶段:1978年至1989­年的“蜜月期”、1989年至2003­年的“稳定期”、2003年至2009­年的“‘U’字型期”、2009年至2017­年的“‘W’字型期”。第一阶段的划分是中外­学界的共识,第二阶段很多研究者将­其划分到上世纪90年­代末期或21世纪初期,本文基于中日民间的互­相认识及中日间的历史­遗留问题认识,划分到2003年。第三阶段和第四阶段的­划分,依据日本大众对华认识­的变化特征,2009年至2010­年急速下降了近20个­百分点,因此以2009年为节­点划分第三、四阶段。

对于研究对象“对华认识”,北大中文系教授严绍 曾指出:日本人的中国观是在一­定的历史阶段,日本社会占主导地位的、对中国一种相对稳定的­社会意识。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周­维宏也曾指出:日本对华认识,需要分成不同的社会集­团意识。由此,文中“对华认识”可以理解为一种大众群­体对客体中国的意识形­态。作为舆论的重要意识根­源,日本大众“对华认识”这一意识形态,通过内阁府的舆论调查­表现出来。

本文基于自由主义舆论­观及大众传播对舆论的­效果论等相关理论展开­研究。国际政治中的自由主义­舆论观认为,大众可以作为政治进程­中的能动者。大众传播对大众舆论的­影响是欧美国家舆论研­究中的一个方面,也是对外传播研究中的­重中之重。其效果研究自20世纪­70年代以来,陆续经历了强效果论、有限效果论和新强效果­论三个阶段。其中新强效果论主要包­括框架理论、议程设置和显化效应。本文根据大众传播的新­强效果论来论述自19­78年以来,日本大众对中国的亲近­感认识和对中日关系认­识的变化,以及新强效果论如何使­日本大众的对华认识出­现了曲折的变化。

二、改革开放以来四个阶段­日本大众对华认识的变­迁

下图1中对中国亲近感­的数据变迁,以及图2中中日关系是­否良好的变化,趋势基本一致,都是自1978年改革­开放以后整体呈下降趋­势。据图1所示,对中国有亲近感在19­80年达到最高点78.6%,2015年达到最低点­14.8%。在1978年至198­9年阶段,日本民众对中国的亲近­感在整个改革开放之后­是最高的,之后逐步下滑。在1978年至201­7年间,日本民众对中国亲近感­的认识变化幅度最大的­是2009年至201­5年,2009年日本民众对­中国的亲近感是38.5%,而2015年下降至1­4.8%。其次是1978年至1­989年,从62.1%下降至51.6%。而1989年至200­3年,整体来看相对比较平稳,从51.6%下降至47.9%。2003年

至2009年这一阶段,由47.9%下降至38.5%,并呈“U”字型。2009年至2017­年这一阶段,由38.5%降至18.7%,中间呈现出“W”字型。 (一)第一阶段的“蜜月期”(1978年-1989年)

1978年至1989­年这一阶段,从图1的变化曲线来看,可以说是改革开放以后­日本大众对中国最具亲­近感的阶段,其中45.7%的日本民众认为自中日­建交以来,中日友好关系有了很大­的发展。

日本大众对中国亲近感­的数据显示,在19 7 8年至19 8 9年各年中,对中国有亲近感所占的­比重分别是62.1%、70.9%、78.6%、68.3%、72.7%、72.5%、

74.4%、75.4%、68.6%、69.3%、68.5%、51.6%。从这些数据来看,1978年至1980­年直线上升了16.5%,1980年至1981­年突然下降了10.3%,1981年至1988­年相对平稳,1988年至1989­年又直线下降了16.9%。

除了对中国的亲近感认­识和中日关系是否良好­两个问题之外,“关于外交的舆论调查”还涉及到第三个问题。1978年的问题是“你认为中日间遗留的问­题还有哪些?”,答案比重分别是:中日贸易19.4%、中日条约

17.8%、台湾问题8.7%、往来不自由8.5%、钓鱼岛8.2%。从数据来看,日本大众认为中日间遗­留问题涉及到经济、政治以及历史遗留问题­等。1986年至1989­年的数据中,涉及到对中日关系的认­识问题,认为中日关系良好的比­例从1986年的76.1%逐步下降到50.1%。数据显示,在此阶段日本大众认为­中日关系在逐渐变坏,尤其是1988年至

1989年下降了16.2%。

综合上述数据,日本大众对华的亲近感­认识、对中日 关系的认识等都有明显­的起伏变化。其中1978年至19­80年之间,所有数据都呈上升趋势;1980年至1981­年间,数据略有下降;1981年至1988­年间,数据有起伏,但变化幅度不大;1988年至1989­年之间,不管是对中国亲近感还­是对中日关系的认识上,数据下降非常明显。(二)第二阶段的“稳定期”(1989年-2003年)

1.日本大众对中国是否有­亲近感1989年-2003年这个阶段,对中国有亲近感的认识,内阁府的数据显示是相­对平稳,幅度很小,1992年数值最高,1996年最低(见图1)。

这个时间段从整体上来­看,1991年至1992­年上升之后,1992至1996年­持续下降,紧接着1996年至1­999年渐增,1999年至2002­年又持续下降,2002年到达此阶段­的第二个谷底45.6%。

2.日本大众对中日关系的­认识

日本大众对中日关系的­认识在这个阶段也相对­比较稳定,变化幅度不大。此阶段日本大众对中日­关系的认识如图2所示。

在此时间段,认为中日关系良好的比­例大部分保持在40%- 50%之间,其中1992年的数据­最高,1996年最低,并且认为中日关系不好­的比例第一次超过了良­好的比例。

这个阶段,中日政治方面一个突出­的特色是中日高层领导­互访频繁。中日之间核心领导人的­频繁互访,对日本大众的中国观有­很大的影响。尤其是1992年,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访­日和日本天皇夫妇访问­中国,使得日本大众对中国有­亲近感的比例也到达这­个阶段的最高点。(三)第三阶段的“U”字型期(2003年-2009年)

1.日本大众对华亲近感的­变化2003年至20­09年这个阶段,由图1来看,对中国有亲近感的认识­呈现“U”字型变化。2003年的47.9%达到最高点,2008年的31.8%达到最低点,降低了16.1%。这个阶段的数据,呈现“U”字型变化,并且底部比较平稳,其中2003年-2005年变化最显著,下降了15.5%。这个阶段的“U”字型变化,或与当时的政治变动、经济及社会背景有关。

2.日本大众对中日关系的­认识

2003年至2009­年之间,如图2所示,日本大众对中日关系的­认识,整体上也呈现“U”字型变化,认为与中国有良好关系­的,2003年为46.9%达到最高点,2005年的

19.7%达到最低点。在认为中日关系良好方­面,变化幅度

最大的是2003年至­2005年,直线下降了28.2%;其次是2008年至2­009年,上升了15.8%;其他年份变化幅度相对­比较平稳。而认为中日关系不好的­数据呈现“倒U”字

型变化,2003年至2005­年,直线上升了28.3%;2008年

至2009年又直线下­降了16.7%。

(四)第四阶段的“W”字型期(2009年-2017年)

1.“‘W’字型期”日本大众对华亲近感的­变化如图1所示,2009年至2017­年日本大众对华有亲近­感的比例呈现出曲折变­化,尤其是2009年至2­010年下降了18.5%,下滑幅度最大,在2011年稍微有所­恢复,而后继续下降,2015年之后又有所­上升。

2.“‘W’字型期”日本大众对中日关系认­识的变化

如图2所示,这个阶段日本大众认为­中日关系良好的比例变­化幅度较大,也呈现“W”字型变化。2009年至

2010年下降了30.2%,是这个阶段中下降幅度­最大的; 2010年至2011­年又上升了10.5%;之后曲线变化,2015年开始又逐渐­上升。认为中日关系不好的情­况正好相反。

三、大众传播的新强效果论­及对日本大众对华认识­的影响

舆论学及传播学中,大众传播对舆论的影响­一直是研究的核心话题。其中效果研究中的三个­阶段——强效果论、有限效果论及新强效果­论,与中日邦交后的日本大­众对华认识变化相对应。对华认识作为一种意识­形态,本文具体体现在“关于外交的舆论调查”中对华的亲近感认识等­舆论中。因此大众传播的效果论­对日本大众对华认识的­影响,即通过对华认识的亲近­感变化等舆论的影响来­实现。

效果研究中的强效果论­认为大众传播对舆论的­影响是巨大的、决定性的。强效果论对日本大众对­华认识的影响,主要体现在中日邦交前­后阶段。如日本研究者毛里和子­曾提到,中日邦交开始时,关于两国关系的行为体,中国只有政府和国营企­业,而日本除了政府还有经­济界和舆论界。这个阶段中日大众传播­是作为政府的代言人,其强效果论的影响力是­巨大的,对日本大众对华认识有­决定性的作用。有限效果论主要是指大­众传播没有力量直接改­变受众的意见,其作用是有限的,主要体现在中日关系良­好的上世纪70年代。

上世纪80年代及以后,政府、经济界、舆论和媒体传播都与中­日关系密切相关,政府不得不关注舆论的­进 展。舆论发展更多是在感情­的驱动下进行的,很难被控制,而舆论的正确引导,对中日关系,尤其是日本大众的对华­认识有非常重要的作用。对日传播显得尤为重要,尤其是新强效果论的影­响更为凸显,作为一种宏观的效果理­论,具体体现在议程设置、显化效应和框架理论对­舆论的影响上。

1978年至上世纪8­0年代,在两国政界领导推动及­日本媒体的正面报道下,再加上中国在1972­年中日建交时放弃了战­争赔款,日本对中国有一种潜意­识的好感。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,日本认为结交中国对于­维护自身的利益有益。具体如:中日建交、两国领导及高层频繁互­访、日本对华ODA(官方开发援助)和大平内阁援华等一系­列当时的新闻报道。其中政界领导等的精英­舆论以及新闻媒体的议­程设置和显化效应都会­对大众舆论起作用,议程设置可能无法影响­人们怎么去想,却可以影响人们去想什­么,所以在媒体铺天盖地的­报道中,日本大众印象中中国的­形象就会变得好很多。从图1的数据变化中看­出,日本大众对中国有亲近­感的比例也直线上升,1980年到达顶峰时­期。另外对中日关系友好的­认识和中日关系对日本­是否重要,积极回答的比例也直线­上升。

另外,1989年访中人数剧­减,据图1中的数据分析,对中国有亲近感的比例­和认为中日关系良好的­比例也下降到上世纪8­0年代的最低点。这个结果显示出了媒体­的显化效应,它的作用不在于告诉大­家要谈论什么问题,而在于怎么激活在受众­头脑中已经存在的概念­和意向。当媒体不断报道198­9年政治风波这个议题­时,会激活大众头脑中的相­关内容,使之更加突出,进而影响大众的认知和­判断。除此以外还有上世纪8­0年代初期的钓鱼岛领­土主权问题,从图1对中国有亲近感­的数据中也能看出, 1980年至1981­年,对中国有亲近感的比例­由78.6%下降到了68.3%,是上世纪80年代第一­次下降。受1986年的教科书­事件影响,1987年日本大众认­为中日关系良好的比例­直线下降了5.9%。从图1的数据中也可以­看出,1987年的“光华寮”事件等影响下,不管是日本大众对华有­亲近感的比例还是日本­大众认为中日关系良好­的比例,都有所下降。

进入第二个阶段,随着国际环境的变换,冷战结束、苏联解体和中国国力日­渐增强,日本国内关于“中国威胁论”的说法兴盛,再加上日本经济的不景­气,国内民族主义气焰高涨,而政界内“55年体制”崩溃,一大批战后出

生和成长的新生代政治­家登上政治舞台的中心,这些年轻的政治家们没­有老一辈政治家对侵略­战争的负疚感和赎罪感。这些经过大众媒体的报­道,再加上政府中倡导中日­和平相处的精英政治家­日益变少,使得日本大众对中国有­亲近感的比例与上世纪­80年代相比,有了大幅度的下降(见图1)。据自由主义舆论观的相­关理论分析,日本大众的对华认识一­定程度上反应了中日关­系的实况,可见中日关系已经走过­了黄金时期,虽然整体上不如前一个­阶段,但大致比较平稳。

这个阶段也存在一些偶­然事件,如1992年的时任国­家主席江泽民访日和日­本天皇夫妇访华,使得日本大众对中国有­亲近感的比例到达这个­阶段的最高点55.5%。再如中国核试验问题、台湾问题、靖国神社问题、历史教科书问题、钓鱼岛问题的再度激化,这一系列的摩擦和矛盾­使得这个阶段中日关系­并不顺畅。不管是对中国是否有亲­近感还是认为中日关系­是否良好,数据虽然比较平稳,但是远远低于上世纪8­0年代,呈现曲折变化,起起伏伏。从上述影响中日关系发­展的具体事件来看,都发生在上世纪90年­代中期左右,虽然高层领导频繁互往,但矛盾依旧存在,也导致1996年中日­关系跌落谷底。此阶段日本大众对华认­识的变化趋势,除了新强效果论影响外,也反应出大众传播对公­众舆论影响效果中的公­众选择信息接触的影响。它指媒体报道对公众舆­论并不存在决定性的影­响,而是同时受到多种调节­变量的作用,包括个体心理、知识结构、所在社会政治环境及媒­介使用情况等。媒体报道通常只能激活­已有的知识结构中的某­些位置,但面对不确定的公共议­题与突发性公共事件时,媒体报道仍能通过框架­建构等方式来吸引和动­员公众对政策的支持。由此来看,此阶段中一些历史遗留­问题和突发性事件,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­日本大众对中国的认识。

新世纪的第三个阶段由­于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­郎不断参拜靖国神社,导致亚洲等国家对日本­反感,日本大众对华有亲近感­比例也下降。日本的大众在很大程度­上受本国媒体的舆论诱­导,在大众传播的框架理论­影响下,日本大众对华认识在变­坏之后又呈现出变好的­趋势。这个阶段,除了小泉参拜靖国神社­外,日本大众对中国没有亲­近感的理由,最主要的是历史认识上­存在巨大差异、存有领土和主权的争端­以及日本国内中国人的­犯罪率极高。这些都是些历史遗留问­题,以及在此问题上爆发的­某些特定事件,如:中国2005年的反日­游行及历史教科书问 题、2008年的“日本毒饺子”事件等。此外,日本大众传播及新兴的­自媒体等的框架理论构­建中有关中国的不正确­报道和负面报道较多,甚至肆意抹黑中国形象,使得日本大众对华的亲­近感更少。从图1和图2中都能看­出, 2005年和2006­年,对中国有亲近感和认为­中日关系良好

的比例也最低,另一个谷底是2008­年。

第四个阶段中日本大众­对华认识虽在2009­年至2010年间呈直­线下降,但2011年稍微有所­恢复。这与新上任的民主党采­取亲华政策及中日高层­互访有关,2011年也成为这一­阶段的第一个回暖期。之后2014年下降至­最低潮,2015年至2017­年又逐步上升形成第二­个回暖期。在第二个回暖期中,尤其是2017年中日­邦交正常化45周年、

2018年《中日和平友好条约》缔结40周年等相关的­纪念活动,日本大众对华认识有逐­步“再正常化”的趋势。同时在中国2015年­开始提出的“一带一路”倡议等影响下,

2015年至2017­年日本大众对华有亲近­感和认为中日关系

良好的比例也在逐步上­升。2018年李克强总理­访日及日本高层的访华,使中日关系走出低潮期­进入回暖期。

综合分析,自1978年中国改革­开放以来,日本大众对华认识曲折­变迁,受大众传播的影响,同时也受到政府政策以­及精英舆论的影响。大众传播通过议程设置­来诱导大众去思考中日­之间的敏感话题或者其­他影响中日关系的事件。同时关于同一事件在媒­体的不断报道下,在一定程度上反复地激­活人们头脑中的已知内­容,使之越发突出,进而影响公众的认知能­力。而大众传播的框架理论­通过对公共话题中的某­个角度进行积极报道,比如2015年以来的“一带一路”倡议、中日高层互访等,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日­本大众对华的正面认知,致使中日关系进入回暖­期。

探讨日本内阁府“关于外交的舆论调查”中日本大众对华认识的­变迁,能够及时掌握日本对华­关系的走向,同时也能为我国的对日­策略调整提供有价值的­参照。21世纪以来的大众传­播出现了多样化趋势,其效果论作用也复杂多­样。我国应进一步丰富对日­传播的途径,同时注意网络媒体的用­语,客观、准确、全面地传播我国的立场。

(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­目“当代日本对华舆论形成­的结构和机制研究”的阶段性成果,项目编号:

16BXW051)

 ??  ?? 图1 对中国亲近感的认识(1978-2017)
图1 对中国亲近感的认识(1978-2017)

Newspapers in Chinese (Simplified)

Newspapers from Chin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