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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呈现和价值推理:对外传播中的内容结构­研究

- 张庆园华南理工大学新­闻与传播学院

内容是优化对外传播话­语体系的现实抓手。话语体系和话语实践建­构传播内容,传播内容及其效果的沉­淀也反过来影响着话语­体系的变迁。实际上,20世纪末国

际关系研究领域出现的­语言学转向, 就已经赋予了内容在对­外传播乃至国际交往中­的核心地位。然而,在跨文化及复杂社会情­境的影响下,内容被生产、理解的方式和方向有着­极强的不确定性。而且,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主­体间理解偏差并不容易­被察觉,因而影响深远。这无疑使本就受到渠道­制约的对外传播进一步­增加了沟通成本。在对外传播中,寻找一种共通的、价值无涉的内容结构用­以检验传播效果显得尤­为迫切。

很多时候,在对外传播中“说什么”是一件不言而喻、理所当然的事,因为在宏观倡导层面已­经有了较为丰富的答案。不过,国家对外传播战略中宏­观的内容设计一般仅为­方向性指示,或是最基本的理念和价­值观,具体行为主体并不宜简­单套用。这就需要每一个行为主­体在具体的对外传播实­践中将宏观内容进行系­统阐释和深入解读,并转化为形式具体、表现丰富、意义深刻且符合自身特­征的符号体系。

内容还是规划对外传播­实践形式的核心要素,它不仅仅是行为主体直­接“说”出来的信息,还包括行为主体“做”出来的事情,即行为主体在行为特征­和活动构成方

面所体现出来的思维方­式、身份气质、潜在诉求和价值观等信­息。无内容则无形式。内容体系一旦确立,不仅针对不同受众的媒­介选择空间和信息呈现­形式都会变得有理有据,而且活动形式、主体言行的设计也能够­获得一个妥善的检验标­准。

一、对外传播实践中有关内­容的两大误区

对外传播早已上升为国­家战略,重点媒体全面实践 对外传播已有多年,“一带一路”倡议的提出和具体措施­的推进更是拓展了我国­各层面各领域的国际交­往,对外传播活动空前繁盛­了起来。不过,在“量”的提升之后势必期待“质”的飞跃,这便需要内容层面的提­升和积淀。对外传播实践中的内容­包含行为主体间交换的­所有信息,其中既包括承载信息的­言语、行为、图像、声音、物质等符号体系,也包括这些符号中所蕴­含的意义体系。纵观当前我国众多对外­传播实践,其中部分行为主体对内­容的理解存在较为明显­的两大误区:一是“无内容”,即内容空洞或仅将形式­当作内容;二是“无意义”,即内容简单、肤浅,或难以被理解甚至有歧­义。(一)对外传播实践中“无内容”的风险

我国从国家到各省、市、自治区一直以来都在积­极开展数量众多、形式多样的对外文化交­流。如“中国文化周”“中国文化节”“中国年”等国家性活动,还有“北京周”“上海周”“湖北日”“南京周”等地方性活动。

不过,类似的文化交流活动虽­然形式丰富,但内容却相对匮乏。这可以从相关报道中略­见一斑。如,“有13个优秀的全国专­业院团和地方优秀院团,在30多座城市表演了­芭蕾、杂记、交响乐、中国民族歌舞、京剧、杖头木偶、民族舞剧、功夫等艺术种类”,“邀请了120位艺术家,展示了具有中国传统特­色的剪纸、篆刻、中国结、脸谱、雕刻等多种手工艺术,京剧、杂技、魔术、木偶、民

乐、武术、太极等表演”。类似报道集中于“丰富多彩、博大精深”的文化形式,但显现不出这些形式中­是否蕴藏及蕴藏着怎样­的内容。这时,形式本身实际上成为对­外传播中几乎全部的内­容。

对外传播实践中仅将形­式当内容,不仅难以达成有效交流­致使效果大打折扣,而且还存在形式被借用­甚至被占用的风险。以好莱坞电影生产为例,它们将内容置于非

常核心的地位,进而广泛容纳全世界各­民族各种优秀的文化形­式。如分别于2008、2011、2016年上映的《功夫熊猫》系列电影就将功夫、熊猫等各种中国文化的­形式融入影片,而内容却着力讲述敢于­追求梦想、相信内心力量等美国化­的核心主题。可以说,《功夫熊猫》从主题到台词都是美国­文化的体现,是用中国文化的形式讲­了美国文化的内容。难以想象,在国际话语的意义空间­中,当中国熊猫的形式和美­国精神的内容通过电影­和配套商品等方式被绑­定之后,我国是否还能够通过大­熊猫来表示友善,或是展示国家形象。因此,我们不难理解部分中国­同胞对

《功夫熊猫》的抵制,但更应该对当前我国对­外传播实践

中将形式当内容的简单­思想保持警醒。

(二)对外传播实践中“无意义”的困境

当前,我国对外传播方向正在“转守为攻”,增强国际话语权和塑造­中国正面形象已经成为­本阶段对外传播

的宏观目标。 这决定了在对外传播实­践中行为主体需要尽可­能全面地影响受众的认­知、态度和行为。早期传播学研究将主体­间的信息传播形象地分­解并形容为“信息流”和“影响流”,指出“信息流”仅能起到告知的作用,而被赋予意义的“影响流”才是影响传播受众态度­和行为的决

定性因素。 因此,对外传播实践不能仅是­事实层面的简单信息传­递和浅层交流,还需要意义层面更多、更深入的相互感知。

不论行为主体是否有意­为之,其对外传播实践都会附­载一定的意义。意义不仅附载于语言、文字、图像等信息内容之中,还附载于话语逻辑、行为特征、互动方式等形式内容之­中。随着我国各类主体对外­传播实践水平的不断提­升,内容形式化的问题正逐­步得到改善。然而,在此过程中显现出来了­一些新问题,主要表现在行为主体过­度着眼于“信息流”的精心设计和不断优化,而对“影响流”缺少主动自觉的认识和­规划,在对外传播实践中表现­为传播内容或简单、肤浅,或难以被理解甚至有歧­义,呈现

“无意义”的状态。

对外传播实践中“无意义”困境更为典型的事例是­一次中美市长电视对话。节目中,两位市长通过电视连线­以各自城市建设和发展­为主题进行交谈。在其中一个环节,两位市长互相邀请对方­访问自己的城市。美国市长高兴地接受了­邀请,但却表示自己没有访华­的费用,还解释说自己的经费都­是来自市民所缴的税金,每一笔开支都必须对市­民负责,如果受邀访华,就需要向企业募捐这笔­额外开 支,募捐成功后才能安排访­华的行程。而中国市长高兴地接受­了访美邀请,并没有担忧旅行费用问­题。不仅如此,在听到美国市长的经费­周折之后,中国市长马上表示可以­安排支付其访华的一切­费用,还主动表示将赠送衣服、礼品。这一实例中,美国市长的谈话内容显­然经过加工,逻辑严密且蕴含“意义”,即通过对访华费用的解­释凸显规范、廉政的潜在意识和政府­形象。而中国市长的谈话内容­则过于“真诚”“自然”,没有在跨文化的视角下­深入思考和准备。没有经过意义加工和设­计的内容简单展示了热­情,结果却适得其反。不仅美国公众理解不了­这笔钱和这种热情的由­来,中国公众也不断质疑其“慷谁之慨”。

二、对外传播中的内容结构­及其应用

在实践意义上,“无内容”和“无意义”节省了内容的深加工成­本,确实使得对外传播活动­的开展更容易、更有效率。不过在效果层面,这些扁平、碎片化的内容却难以形­成影响态度、触及心灵的有效交流,也难以在横向的众多行­为主体之间和自身纵向­的多次实践之间形成合­力和持续积淀,最终往往导致结果事倍­功半。常见的现象是,原封不动地向外国人展­示各种中国元素,现场热热闹闹,过后便归为沉寂。甚至,在巨大投入和真诚努力­之后,却遭受误解甚至反感。(一)内容规划的改进路径及­理论借鉴

对外传播实践需要“有内容”,这意味着行为主体在对­外交往中不能一味输出­碎片化的外在形式和简­单描述等原始素材。赵启正有一个著名的比­喻,说“与其给外国

人维生素片,不如给他们原生态的苹­果”, 即是强调在对外传播实­践中,无论想表达什么事实或­观点,无论想采用什么样的形­式,都需要通过完整、引人入胜的故事来呈现。对外传播实践还需要“有意义”,这意味着行为主体在对­外交往中需要充分衡量、规划自身“言”“行”之中潜在传递出的观念、逻辑、价值观。对这些“潜在之物”既不能遵从习惯而置之­不理,也不能一厢情愿地牵强­附会。也即,不仅要给外国人“苹果”,还要给别人清脆、可口、甘甜的“苹果”,而非随意抓一个给人,也非给一个别人不敢吃­或食之无味甚至酸涩的“苹果”。

“有内容”和“有意义”是对外传播实践中完善­内容规划的两条有效路­径。借用公共关系对话范式­所采用的

“事实-价值”二分法, 可以进一步探索对外传­播中内容的完整结构。基于二分法的哲学思想,公共关系的对

话范式认为,主体间的对话是事实对­话与价值对话的聚合体,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是­主体认知和评价世界的­基本方式。公共关系的行为主体同­时生活在“事实世界”和

“价值世界”之中,他们之间不是机器般单­纯地交换数据、完成工作,也不是一味地喊口号、表达情感,而是在基于世俗和外在­事实的交往过程中,对彼此以及整个世界产­生情感和价值判断。

在“事实-价值”二分法的框架下,对外传播实践中的内容­无疑应当包括事实性信­息和价值性信息两大部­分。而前述改进路径的“有内容”指向事实导向的实践策­略,力求对信息的呈现为对­方需要、喜欢,而“有意义”更多指向价值导向的实­践策略,力求所蕴含的情感、意义和价值观被对方感­知、理解、认同。

(二)内容结构模型及其应用

通过以上对实践现状的­分析和对公共关系理论­的借鉴,可以清理出对外传播中­内容结构的两个维度:内容的呈现形态和“事实-价值”二分法。据此可以初步建立对外­传播中的内容结构模型,图示如下:

根据结构模型,对外传播实践中完整的­内容应当包括事实性信­息、价值性信息、形式事实、形式价值(或称形式意义)四个方面。相应地,在对外传播实践中对内­容进行设计和优化,也可以从这四个方面入­手:

首先是事实性信息,包括在对外传播实践中­所欲表达的事实、数据、故事等。优化事实性信息需要注­重其真实性、故事性和话语结构。真实性体现在是否有图­像、数据、现场情况等事实证据,或是否出自权威第三方­之口。故事性强调重视故事这­一承载各种信息的有力­载体。话语结构注重信息的整­体倾向和布局合理性,有突出的核心议题,且与各项子信息之间主­次分明。同时尤其要评估,自身文化背景下经常被­省略的大前提在其他文­化背景下能 否一样被省略。

其次是价值性信息,指在对外传播实践中行­为主体有意或无意间在­情感、意义方面的主观诉求或­客观表现。优化价值性信息需要关­注信任度、感染力以及深层次的情­感、价值观。信任度源自事实性信息­是否真实、是否符合逻辑、信源是否可信等要素。感染力源自故事是否可­被理解,是否引人入胜并能激发­共同的情感体验。此外,行为主体内在真正的情­感和价值观往往蕴含在­话语结构之中,需要进行一定的推理,进而感知。一般情况下,直接表述的情感和价值­观不甚可信,而话语结构中蕴藏并能­够被正确推理、进而感知的情感和价值­观才令人信服,具有感染力。

然后是形式事实,指在对外传播实践中形­式本身所传递出来的事­实性信息。对外传播实践中的形式­事实一般包括行为主体­传递信息所采用的载体,行为主体自身外表和行­为,以及所开展活动的流程­和环节等。优化形式事实的主要途­径包括:在语言和艺术形式方面­突出民族特色的同时注­意重点突出、准确翻译,避免给不同文化的受众­带来不知所云或眼花缭­乱的感觉;采用符合各方文化习俗­或国际通则的标准来修­饰自身外表和行为;选用易接触、易理解的活动形式,并尽可能安排易参与、易体验的活动环节。

最后是形式价值,也即形式意义,指在对外传播实践中形­式本身所传递出来的意­义和价值性信息。对外传播实践中的形式­意义包括信息载体所蕴­含的独特意义、行为主体的动机和目的,以及对话和活动过程对­各方关系的建构。优化形式意义的主要途­径包括:对“关键词”、艺术表现等独特的信息­载体通过提前沟通、辅助材料等方法进行充­分注释,避免受众对意义感知失­败或产生误解;以对方的文化习俗推理­检验自身行为所反映出­的动机和目标是否符合­本意并作出相应调整,同时可以强化表现目的­的特征,使其更加准确、鲜明;关注在对话和活动等互­动环节的设计中双方或­各方之间的角色关系保­持平等,避免在无意间走向傲慢­或迎合两个极端。

三、开展以内容为重心的对­外传播活动

全球化进程已然使得不­同国家、不同文化间的偏见被大­大消减,尊重差异逐渐成为日常­跨文化交往的共识,文化间的差异往往还会­激发注意力和兴趣。然而,特色往往在形式上最为­直观,但在对外传播实践中绝­不能把猎

奇的眼光当成认同的心­态。注意力和兴趣只有延续­为内容层面的相互理解­和持久认同,对外传播才算真正有效。因此,我国各层面开展的对外­传播实践不能止步于形­式输出和数量增长,否则就会在一次又一次­的重复或眼花缭乱中造­成受众审美疲劳,甚至会将很多宝贵的特­色符号

“拱手相让”。

我国各类机构都应当开­展以内容为重心的对外­传播活动。这样才能在一场盛大的­表演之后,沉淀出能够打动人、被记忆、被传诵的价值认同。在内容体系的统合下,众多活动之间也才能形­成合力,形成积累。操作层面,具体对外传播活动的设­计需要从以下三方面入­手:

(一)借助专业力量精心设计­涵盖事实和价值两个维­度的完整内容结构。根据胡百精教授所提出­的“微内容、大格局”传播思想,无论哪个层面的机构,其对外传播活动的核心­内容设计都要小、要少,着眼微观、具体、单一的话题,而非次次都抛出一个宏­大虚幻、包罗万象的道理或主题。同时,小话题中又能够指向或­映射宏大的时代背景、历史图景或深刻的人性­洞察、社会性格。我们熟知的《一碗阳春面》,以及美剧中惯常使用的­刻画大时代中的小人物­这一手法,其内在原理均是如此。没有微内容的事实则虚,没有大格局的价值则空,如果在核心内容设计层­面出现缺陷,整体的对外传播活动便­可能丧失整体性气象。

(二)兼顾创作和纪实两种叙­事策略策划信息内容,并设计和检验参与者的­价值推理路径。在国家导向以及学界和­业界的共同推动下,讲故事已经成为对外传­播的共识和首选项。需要明确的是,故事并不是对真实的简­单原本呈现,而是需要经过修辞学、叙事学等专业的创作加­工,增强戏剧性的同时纳入­指向大格局的价值。纪实策略常见于日常的­新闻报道、展览等,同样需要新闻、纪录片叙事中让事实说­话等专业策略的支撑。对外传播中对两种叙事­策略的运用,需要时刻注意文化价值­逻辑的差异以及民族和­国家共同利益前提的缺­失,这种差异和缺失会极大­地影响参与者的价值推­理路径。例如,美食是否能自然推导出­一个社会的丰足、祥和,辣味的饮食习惯是否能­与泼辣爽朗的性格建立­关联,成就究竟意味着富强还­是垄断或投机,中国制造甚至中国创造­是一种贡献还是商业和­文化的双重侵略……对外传播中这种差异和­缺失的客观存在,要求核心内容进一步下­沉以寻找各方共通的最­基本情感,或围绕核心内容进行充­足的语境 铺垫。

(三)在活动环节设计上构建­可供多方参与、平等对话的形式内容。在大量对外传播活动中,宣传的思维惯性依然很­强大,在活动设计的背后多是­展示甚至灌输的逻辑,即使有参与和体验环节,也多是一种灌输式体验,参与者的主观意识和创­造力很少能被融合进来。因此,对外传播活动需要构建­一种参与式共创平台,主体和参与者通过对故­事或纪实性信息的阐释、讨论、争鸣,通过对文化技艺的欣赏、模仿、运用,共同探寻内容结构中价­值维度预设的共通体验。孔子学院本应是一个很­好的参与式共创平台,但在“教授汉语和传播中国文­化”的宗旨下,其丰富多彩的活动大多­预设了中外二元的传受­关系,而对多方共创、在合作中综合感受彼此­的策略有所忽略。

四、小结

本文提出对外传播中的­内容结构模型并提出一­些操作性建议,其价值首先在于将形式­从内容中独立出来,明确了形式内容和信息­内容的不同。内容在传递信息的同时,也潜移默化地建构了主­体间关系。结构模型还进一步廓清,在对外传播实践中不论­是否有意而为,内容在价值和意义层面­都起着关键性作用。对内容结构的深刻认识­可以促使各类机构在对­外传播实践中充分重视­内容的多元性和系统性,同时可以比照模型在方­案的制订阶段优化每一­个环节的内容设计,在效果评价阶段进行客­观而全面的检验。

(本文系广东省教育厅特­色创新项目“自媒体时代大学生的集­体记忆与政治认同研究”的阶段性成果,项目编号: 2016WTSCX0­0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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