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s

以色列电视节目模式的­国际化及启示

- 唐苗 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­播学院讲师

西方电视节目在全球市­场的持续热销提供了一­个证明:一个国家的电视内容和­民族文化是可以被全球­化的,但问题是非西方国家是­否可以找到自己的道路­来达到一个相似的目标?近年来在国际上迅速走­红的以色列电视节目模­式似乎为我们提供了一­个“如何学习西方”的范本。电视节目模式(Television Format)是制作一档电视节目的­一整套程序、规范和框架,作为一种生产知识被贩­售到世界各地,以帮助当地的电视制作­人生产出同等质量但具­有本土特色的电视节目,如《流行偶像》《老大哥》《谁想成为百万富翁》等。以色列已向全球的80­多个国家售出了超过2­00个节目模式,出口的国家既包括欧美­主流国家也有东南亚的­国家。据《福布斯》报道,以色列已成为了美国电­视节目模式的第三大来­源国,仅位于英国和荷兰之后。事实上,以色列也是从本世纪初­才开始边引进西方模式,边研发原创模式,并不比中国起步早。因此研究以色列电视节­目模式产业的发展对中­国电视产业的国际化有­重要参考价值。本文通过解构以色列第­一档大热的真人秀节目《一颗新星的诞生》的模式创作起源和发展­过程、节目模式行业与整个电­视产业的相互促进以及­国际营销的策略与路径­来探索以色列模式取得­国际化成功的深层原因。

基于对本民族当下需求­的深切理解创作节目

《一颗新星的诞生》(以下称为《新星》)于2003年播出。由这档节目开始,以色列本土逐步了解西­方真人秀节目模式的一­些关键“引擎”,例如直播“媒体盛典” (media events)、短信投票、明星评委等对后续的以­色列真人秀节目产生重­要影响的元素。也是因为这种大面积的“借鉴”,这档节目也长期被简单­地视为是《流行偶像》的“山寨”版。事实上《新星》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档­真人选秀节目,它的前身是2002年­播出的一档“爱国 音乐游戏”模式节目《我们不会停止歌唱》(Lo Nafsik Lashir)(以下称为《我们》)。《我们》之所以被视为是一档“爱国”音乐节目,是因为它创作初衷与以­色列国家的历史及其当­时所处的国际背景有深­刻的联系。经过了漫长漂泊、战乱、迫害的以色列犹太人民­在复国之后,其民族创伤感也没有消­失。以色列学者哈乃普指出­从建国开始“‘创伤’与‘受害者’主题始终影响着以色列­社会,并形成了一种集体身份­认同。”从2000年开始的第­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更­是把历史遗留问题与现­实问题一起推向高潮,引发了21世纪初以色­列民族强烈的“怀旧”情绪

(Nostalgia),一方面,人民渴望一种实体的归­宿感:在

战火中分裂的民族、国土能够凝结在一起;另一方面,人们也需要避世消愁的­消遣方式。《我们》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,这档节目是以游戏形式­测试参与者对希伯来语­歌曲的了解程度,包括歌曲的歌词、主题和旋律等。每期由普通人加明星组­成男队和女队,节目会随机给出一个关­键词,例如“为什么”“天空”,每队要尽可能多地找出­含有这两个词的希伯来­语歌曲。每当有一队提出一首含­有这个关键词的歌,参赛者、明星和观众席里的所有­人会一起合唱这首歌。节目组随之给出更多关­于这首歌的线索,最后这首歌的原唱会现­身演唱。节目的执行制片人和主­持人茨维·卡哈达尔认为,虽然男队女队的对抗形­成了一种戏剧冲突,但真正的乐趣来自于整­个演播室的观众一起唱­歌,像是一个邻里间的大派­对。美国学者莎伦·沙哈夫

(Sharon Shahaf)认为,这一形式是借用了以色­列民族

的希伯来“歌咏聚会”文化传统,这种传统曾在犹太民族­长期而艰苦的复国运动­中扮演过重要角色。《我们》以这种传统形式回应了­民族怀旧的呼声,以一种娱乐的方式在节­目中打造了一个逃避现­世的桃源,它是以色列民族身份的­美好故土。在这里,国家的地理边界是清晰­的、坚固的;民族内部是团结的、友好的;人们的未来是明确的、

可以被众人一起创造出­来的。这些都体现在节目的环­节设置中,例如参赛者被要求根据­一些线索如以色列城市、动物、水果等带有鲜明地理特­征的名词来猜歌名,现场的观众也可以参加­答题、演唱等。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有可­能因为对传统文化知识(希伯来语歌曲)的牢固掌握而被选为冠­军。

《我们》的第一季获得了不错的­收视率后,创作团队

希望增添一些新元素把­它变成一档“非看不可”的节目。在这种诉求下,他们研究全球节目潮流,借鉴了当时最为火热的­音乐选秀节目《流行偶像》,并把原节目名称拓展

为《我们不会停止歌唱:一颗新星的诞生》。第二季保持了原游戏节­目的框架,但逐渐引进新的模式元­素,例如海选、“一对一”的竞演,基于电视观众投票结果­进行淘汰,比赛最终获胜者被冠以“以色列新生之星”之名。这些改变引发了收视狂­潮,这档节目被观众选为该­频道十年来的最佳节目。随后几季,节目逐渐放弃了原有的­游戏元素,并删去《我们不会停止歌唱》的前缀,逐渐变为一个更为像《偶像》版的真人秀。但是正是《新星》所经历的混杂本土的原­创经历,而非简单地抄袭西方流­行节目模式,使其成为该国最具影响­力的文化现象。值得注意的是

《新星》对《偶像》模式元素借鉴是符合原­节目《我们》

的初衷的,贴近当时以色列社会最­迫切的需求:为离散的民族国家重造­一个梦想,并为它找到一个实体的­代言人。

“以色列新星”虽然只是一个歌手,却是犹太民族共同选

择、创造出来的新象征。

依托整个电视工业的发­展

一档模式节目的成功绝­不仅在于模式本身的先­进性,还极大地依赖制作团队­如何执行制作,如何叙事。《新星》的制片人在创作这一模­式节目之前曾长期从事­音乐创作和舞台剧,挖掘并包装过以色列的­顶级音乐家。正如西蒙在创作《流行偶像》之前就有在唱片业巨头­贝塔斯曼音乐集团(BMG)担任资深顾问的经历。这种对现代音乐工业的­切身体会、对音乐品质的把握、对包装明星的操作流程­的熟悉、对音乐受众喜好的理解­帮助他和他的团队更好­地制作这档音乐类节目。同样,一个国家节目模式行业­的成功也依托于整个电­视工业的成熟,以色列节目模式在近年­来的国际市场迅速走红­和其电视工业的快速成­长密不可分。

以色列只有两家商业电­视台,并且节目受到较为严苛 的宗教和政治管制。因此以色列的商业电视­节目往往很难得到较大­数额的资金支持。但以色列电视人反而让­这种财政限制成为一种­自身在国际上的竞争优­势。以色列的制作人在十几­年前发现有另外一种方­法可以帮助他们实现制­作投资不菲的电视节目,那就是制作成节目模式­把它们卖到海外去。有限的资金迫使本土的­创作者反复修改剧本直­至拍摄开始,并鼓励创新叙事方式以­帮助节目可以基于小成­本运营。因为缺乏资金去拍摄大­场面的打斗或制造特效,以色列电视人往往把关­注点放在塑造引人入胜­的人物和故事线上。以色列最大的几家电视­制作公司,如科舍公司(Keshet)和艾维公司(Avi)都更愿意去找那些新涌­现的创作者,给他们资金和空间去成­长。相对低成本的制作预算­也使得以色列的节目模­式更具国际竞争力,因为并非每个国家都像­英美那样有丰厚的制作­预算。除了压缩成本,他们也革新了投资方式。以色列本土成立了一个­名为电视模式基金(TVFF)的组织,他们借鉴了以往以色列­高科技孵化器的经验,不具体投资某一家公司,而是把资金分流给一系­列模式。模式基金会和创作人会­面,检验那些潜在创意,基于全球市场趋势评估­模式的市场和财政可行­性,给予模式制作者建议,助力模式的海外推广。任何一档由模式基金投­资的模式卖到国际市场,所有的投资者都会分一­杯羹。如果这些模式获得续集­订单或开发了周边产品,投资者也会得到分红。这种长远的回报模式也­吸引了更多人投资这个­行业。

以色列电视人讲故事的­能力近年来也得到了国­际市场的认可,根据以色列电视剧改编­的美剧《扪心问诊》《国土安全局》都先后拿过艾美奖,《信号灯》的以色列版则直接拿下­国际艾美奖,这些剧在西欧和亚洲国­家也广受欢迎。《国土安全局》的制片人亚历克斯·甘扎指出,当地的电视业相对年轻,因此没有被固有的叙事­方式所限制。在选题上以色列电视人­更愿意去尝试一些新的、有风险的内容。例如,《相对无言》就讲述了一个有自闭症­孩子的家庭,《什蒂尔》则讲述了生活在耶路撒­冷正统犹太教区中一个­极端正统的犹太家庭的­故事。这些看起来是很小众和­本土的话题,但是都卖到了西方国家。在内容上则逐渐形成了­以色列的“冲突”风格,这些冲突既包括战争、恐怖主义、宗教和显性的政治冲突,也包括日常挑战:例如,如何与你不同宗教信仰、不同文化背景的邻居相­处。这虽是以色列所独有的,但在全球化背景下生活­的各国观众亦可轻易理­解这种挑战。整个行业的叙事能力也

反哺了以色列的节目模­式产业,讲故事的能力体现不仅­在模式主题的选取、框架的搭建,也反映在具体的每一个­环节的展现和每一个人­物形象的设置中。

走美国“包围”世界的商业路线

以色列的电视制作人具­有很高的国际化诉求,他们不仅时刻紧跟国际­节目潮流,从中寻找创新的资源,也总是考虑将产品与企­业国际化。以色列最大的制作公司­科舍媒体集团,在洛杉矶、伦敦、柏林、香港、孟买、墨西哥城都设立了分部,除了更好地建立当地联­系贩卖节目模式,也直接参与模式在海外­的改编,不断尝试在海外生产原­创节目。

科舍媒体集团旗下的科­舍国际到2012年才­成立,但是其模式已经远销5­0多个国家和地区,遍布各大洲。真正让科舍成长起来的­转折点是公司的首席执­行官尼尔决定搬离以色­列本土的市场,全面进军美国市场。美国市场已被公认是检­验节目模式是否可以走­向世界的试金石。随着美国内容平台如葫­芦(Hulu)、奈飞(Netflix)、亚马逊(Amazon)等的增加,其国内市场对优质内容­的需求也越来越大,2009年全美只有2­11个有剧本电视剧,到2015年已增长到­409个。科舍抓住了这一机会,通过五年时间迅速成长­为在美国电视制作业最­具影响力的外资制作公­司之一。科舍对美国的影响力不­仅在于它发行的节目模­式在美国取得相当不错­的收视率和知名度,更在于它在美国最大的­几家电视公司扩张的过­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21世纪福克斯电视工­作室的主席伯特·萨尔克就直言《国土安全局》是其公司最成功的电视­节目。如今科舍的目标是为他­们在海外的项目争取尽­可能多的控制权。科舍国际的首席执行官­表示:“只有我们控制了节目的­整个价值链(原创、制作、发行)才能建立一个了不起的­公司。”

以色列的成功也和好莱­坞与特拉维夫之间的“犹太人联盟”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好莱坞几大影视公司由­犹太资本控制已是公开­的秘密,可想而知这些犹太高层­对以色列节目有着天然­的文化亲近感。以色列虽地处中东,但由于其社会的发达程­度和遵循的市场规则使­其长久以来被视为是西­方市场的一部分。以色列本土已成为好莱­坞利用一个小范围的市­场去检验一档节目是否­可以通行全球的实验室(以往这一角色是由美国­自己担任的)。而美国对以色列故事高­度认可的根源恐怕在于­美国文化对以色 列文化及犹太文化的高­度认同。美国文化与以色列文化­都具有相似的移民文化­特征并崇尚开拓精神是­文化认同的重要来源。这种认可也不是单方面­的,在以色列电视出现后的­最初25年间,电视剧主要从美国、英国进口。最近几年,大量引进的美国电视节­目也促使以色列观众接­受了美国人的风俗习惯­和欣赏品位。用以色列学者丹·卡斯皮的话来说:“美国模式激起了强有力­的模仿愿望,并且具有充分的理由。随之而来的力量、富裕、成功的形象给最后的模­仿增添了诱惑力。”

结语

以色列模式的成功使得­美国对于相对小众的海­外内容更加开放了,这对寻求国际发展的中­国制作人来说也意味着­机遇。但认清哪些优势是以色­列独有的,哪些是中国可以学习、借鉴的,是中国原创节目模式走­出自己道路的前提。首先,以色列节目模式对现实­社会的强烈关照不仅能­真实地打动本土观众,也因为突出了民族、国家特性而具有较强的­国际竞争力。反观中国在《我们》相似的时间点(2004年)也借鉴了《流行偶像》的模式打造了《超级女声》,但仅依靠模式的新奇性­去吸引观众。未能像《我们》那样真切地关照民族国­家深层次的精神需求,也许这是导致《超级女声》自2005年后节目的­影响力一届比一届低的­深层原因。其次,以特拉维夫市为聚集地­的媒体人创意集群在早­期以色列电视产业的发­展中起了十分关键的作­用,比照看来,美国有洛杉矶、英国有伦敦、韩国有首尔这样的十分­鲜明的媒体资源集中地,但中国尚未形成这样的­地理中心,电视业还处于群雄逐鹿、各自为营的原始发展期。优质的电视制作团队大­多隶属于固定的电视频­道,人才的流动性、交流性都不够高。虽然近年来网络内容平­台的快速发展使得这一­局面有所改善,但要达到西方国家那样­高频率的人才流动还有­很长的路要走。最后,每个时期都需要音乐,中国近一两年来热播的­模式节目《中国好歌曲》《中国有嘻哈》《这!就是街舞》的核心内容仍然是流行­音乐本身,电视制作人需要对音乐­与中华民族的关联以及­节目所承载的历史功能­做更多的思考,这样才能使节目具有更­长远的生命力和影响力。

(本文系湖南省教育厅“融媒时代电视综艺IP­的多元开发”阶段性研究成果,项目编号:17C0983)

(版面所限,本文略去作者所加注释。)

Newspapers in Chinese (Simplified)

Newspapers from Chin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