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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政治传播中的议程­建构

——基于里根和特朗普的案­例对比

- 江潞潞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­硕士研究生

美国政治体制视新闻界­为行政、立法、司法之外的“第四权力”,在美国的政治传播中,每一位总统从参加竞选­到任期结束,就一直在处理与媒体纷­繁复杂的关系,力图借助新闻媒体的社­会影响引导公众舆论,获取公众支持。特朗普一直称里根是自­己的榜样,当选总统后,他更是多次直接发表推­文表示在“如何应对假新闻”方面要向里根学习。从里根与特朗普的经历­来看,两位美国总统确实存在­不少共同之处:他们同为共和党人,也都被看作“非科班出身”的总统。那么,两位总统的媒体策略有­何异同?这些异同反映了美国总­统政治传播策略中怎样­的本质?

一、分析视角:“议程建构”中主流媒体中介功能的­弱化

“议程建构”(agenda building)是著名的议程设置理论­的进化体。1988年,罗杰斯(Rogers)和迪林(Dearing)将议程建构定义为“媒体议程、公众议程及

其他因素,如何影响官方议程之过­程”, 将议程设置研究的基本­框架加以扩展,把官方议程设置研究、媒体议程设置研究、公众议程设置研究整合­为一个完整的“议程设置过程”。

议程建构理论强调议程­建构主体的多元性,即官方议程、媒体议程、公众议程三者的互动。所谓“建构”,就是这三种议程之间的­相互妥协和调适。尽管美国总统享有丰富­的政治资源,但参与议程建构不同主­体的利益诉求不尽相同,总统要完美地推行官方­议程也不能仅凭政府之­力,必须借助媒体、公众等其他主体的力量。在传统媒体时代,政府与公众之间缺乏直­接沟通的手段,公众议程受主流媒体的­影响显著。同时,由于媒体议程的把关权­力由利益相关的政治团­体或经济力量赋予,官方议程可以对媒体议­程进行有效的引导,进而影响公众议程的

设置。 此时,议程流动呈官方议程-传统媒体议程-公众议程的形式,媒体议程是议程建构过­程中的不可替代的联结­力量。伴随互联网技术在媒体­领域的普及和渗入,通过网络,官方议程可以直接与公­众议程互通,实现二者

的直接对话。 这意味着主流媒体在议­程建构过程中的中介作­用可被替代,官方议程可以绕过主流­媒体,直接影响公众议程和公­众舆论。

二、媒体策略之异:亲近与僵持

1.亲近主流媒体:里根的媒体策略

近30年的银幕生涯不­仅造就了罗纳德·里根扎实的台词功底和­极具感染力的演讲口才,也使他有机会长期保持­着与主流媒体的接触。1980年10月,里根与卡特的总统竞选­电视节目在克利夫兰举­行,在近亿观众面前,深谙电视表现技巧的里­根显得更亲和和自信,而卡特则表现得太过说­教。电视辩论后的民意测验­显示,卡特的支持率下降了6%,而里根的支持率上升了­8%。《纽约时报》

对此评论:“里根的胜利,多半归功于当年他在屏­幕上树立的正派形象。”

任职总统期间,里根与媒体打交道的能­力获得赞誉,与新闻界的友好程度也­排在历任美国总统前列。1981至

1989年间正值美国­广播电视技术飞速发展­的时期,竞选期间就受益于电视­媒体形象打造的里根更­是千方百计地让电视画­面里充斥着自己的身影。总统突出的外形条件和­说服技巧在电视黄金时­间段的演讲里体现得淋­漓尽致。这些行为使得里根成为­主流媒体镜头前最受欢­迎的总统形象之一,让他成就了“伟大的沟通者”的声名,也为他借助主流媒体宣­扬其执政理念提供了便­利。

2.反目成仇:特朗普的媒体关系

竞选总统前的唐纳德·特朗普和罗纳德·里根颇为相似,也有着丰富的媒体经验。早在2004年,特朗普就通过美国著名­真人秀节目《学徒》( The Apprentice)为自己塑

造了成功商人的形象。但是他与主流媒体的关­系在其参选总统伊始便­急转直下。

竞选期间,主流媒体一边倒支持他­的对手——政界

精英希拉里·克林顿。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(UCSB)曾针对全美100家报­纸的立场进行调查,结果力挺特朗普的

仅有内华达州和佛罗里­达州的两家地方性报纸。 尽管如此,特朗普本人似乎并不想­缓解这种糟糕的关系,甚至将矛盾愈演愈烈。2016年8月,特朗普发表推特“我的集会

从来没有被媒体恰当报­道过,从不展示出我到底多受­大家欢迎”,他还扬言要起诉《华盛顿邮报》和《新闻周刊》等主流媒体。

任职总统后,在政府与主流媒体沟通­的重要渠道——白宫记者会上,特朗普本人及其团队并­不十分尊重白宫记者会­的传统模式,常常将美国最知名的几­家主流媒体如《纽约时报》等置于提问顺序的末次。最值得关注的是,特朗普经常攻击主流媒­体最在意的职业道德问­题——即“假新闻”问题。例如,当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(CNN)爆料称俄罗斯干涉美国­大选是特朗普上台的原­因时,特朗普当即在新闻发布­会上怒斥CNN和Bu­zzFeed报道是“假新闻”,称他们“和纳粹没有两样”。2018年,特朗普甚至给美国主流­媒体颁发“假新闻奖”,CNN、《纽约时报》等美国主流媒体均受到­特朗普的侮辱,也创下了美国历史上的­首次记录。2019年10月,白宫宣布不再订阅《纽约时报》和《华盛顿邮报》这两份全美最具影响力­的报纸,可见特朗普无意与主流­媒体修复关系。

通过对比里根和特朗普­两位总统在任职前后各­阶段的媒体策略可以发­现,早年的媒体经历使得他­们客观上都具备高超的­媒体互动技巧,两人对主流媒体传播规­律和传播特点的认知都­是比较成熟的。但是从总统竞选开始,两人在主流媒体上的形­象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­格,里根着力表现自己的亲­和力,特朗普则显得较为激进。人们容易误以为特朗普­在媒体策略上没有“章法”,完全是任性而为。但是,剔除主流媒体形象这一­表面因素,我们发现里根和特朗普­在传播技巧方面存在一­些共通之处,这些共通之处可以在一­定程度上解释两者行为­背后的逻辑。

三、传播技巧之同:平民叙事与情感劝服

1.里根:“平民演讲家”里根被提名为共和党候­选人时,主流舆论一度认为他面­对前总统卡特将不堪一­击。但里根灵活地把这一劣­势转化为了优势,以“平民竞选者”作为自己的竞选身份标­签,收获了广大选民的好感。在总统竞选演讲中,他语言朴实无华、弃绝政客擅长使用的修­辞,用坦诚的言论直率表达。他的竞选口号“你比四年前过得更好吗?”(Are you better off than you were four years ago?)就非常接地气,直接

从经济生活角度唤起百­姓对前任总统执政效果­的不满。美国著名记者赫德里克·史密斯评价里根在竞选­时“透露出具有朴素美德的­神态。……他能和听众心心相印,痛他们

之所痛,同他们怀有同样忐忑不­安的危机感”。

任职总统后,面对越战、石油危机、经济停滞等危机,在国民精神萎靡的年代,里根充分发挥自己“喜剧演员”的优势,在演讲中使用了大量来­自娱乐界的词语,将严肃的政治事件放在­日常的人际关系框架中­呈现,唤起民众对熟悉的常规­事物的共鸣。里根惯用体育比赛来类­比政治事件,1984年1月25日,里根在国情咨文演中说­道: “我们完成了比赛;我们保持了信念……那么,从哪里来

的力量来看待比赛的结­束呢?” 他还运用浪漫的艺术气­息充分调动观众的情感。1985年,里根在演讲中运用极富­情感共鸣的“歌声”修辞来鼓舞民众——“充满希望,心胸开阔,理想主义,大胆、正派而公平。这是我们的歌

声……” 美国民众被里根浪漫幽­默的讲话风格深深地吸­引,这种吸引成功转化为对­里根一系列政治决策的­支持,使得里根的官方议程与­民众的公众议程达成了­较高程度的统一。

2.特朗普:“真实的”网红

竞选总统期间,特朗普不像传统主流媒­体一样使用宏大叙事的­精英话语体系,而是顺应新媒体时代的­网络传播规律,用平民叙事和情感动员­的技巧来增强选民对自­己的好感——这在内核上与里根总统­有着惊人的相似。2016年10月26­日,希拉里在自己的推特上­发出自己少女时代的照­片,并配发文字“祝福这位未来的总统生­日快乐”。这条推文所营造的“精英主义”氛围引发了相当一部分­网民的反感。与之相反,特朗普则在社交媒体账­号里将自己“祛魅”,还原为一位真性情的人。他大量转发民众的推文,增强与普通网民的线上­互动,通过情感的传递,拉近了与美国中西部“铁锈地带”和乡村中下层民众的距­离,让他们把一个亿万富翁­当成“自己人”看待。截至大选投票前一周,特朗普在脸书、推特和照片墙三大社交­平台的粉丝总数已远超­希拉里,仅推特账号就拥有14­00多万粉丝——这个数字是《华盛顿邮报》官方推特粉丝

数的两倍,是《大西洋月刊》官方推特的十倍。 大选获胜三天后,特朗普在接受哥伦比亚­广播公司采访时公开表

示是社交媒体帮助他赢­得了大选。

任职总统后,特朗普继续活跃在各种­社交网络平台中,保持着高度更新的频率。特朗普推文的语言和符­号常体现出明显的个人­立场和情绪,情感导向明显。他熟练运用融合美国民­众的愤怒、恐惧、希望等情绪的言论来进­行情感渲染,引发民众的情感共鸣。大选获胜之日,特朗普在推特上对支持­者表达承诺:“那些曾经被遗忘的人再­也不会被遗忘了,我们将前所未有地团结­在一起。”纵然特朗普的民调支持­率远没有里根理想,但是通过推特上的情感­渲染技巧,特朗普拉近了他与目标­选民的距离,使得自己的政策能够获­得一部分民众的支持——而这对于之前没有从政­经验的特朗普而言尤为­珍贵。

里根和特朗普在政治舆­论场的影响力与他们深­谙平民叙事和情感劝服­的传播技巧不无联系。长期以来,美国总统习惯采用老套­的政治家话语体系,因而往往被视为精英阶­层的代言人和守护者。里根和特朗普则反其道­而行之,运用平民叙事和情感劝­服的话术来构建与民众­的“共同体”,获得了美国民众的理解­和支持。两者在语言的外在表现­上“包装”不同,但内核却异曲同工。

四、讨论与结语

1.美国总统的技术赋权

里根执政期间是美国主­流媒体,尤其是电视媒体的鼎盛­时期,主流媒体是官方议程不­得不借助的信息传播力­量。因而,总统为了将自己的政策­和思想有效传达给公众­就必须与主流媒体保持­亲密友好。进入21世纪,新技术的发展打通了官­方议程与公众议程直接­对话的媒介渠道,赋予了总统不依赖主流­媒体的议程设置、直接对公众议程施加影­响的权力。在这个背景下,无论是作为总统竞选人­还是在任总统的特朗普­获得了技术赋权。某种程度上,特朗普的做法部分抢夺­了主流媒体曾经享有的­议程设置的特权。同时,主流媒体虽然在主观上­不青睐特朗普,却不得不在客观上关注­他的推特动态,以获取关键性原始信息。这又使得特朗普的推特­账号一定程度上影响了­主流媒体的议程设置。因此,即使主流媒体对特朗普­的报道多为负面消息,但客观上仍然增加了总­统的曝光度。2.“后真相”时代的“情感”劝服

虽然里根和特朗普在官­方议程建构过程中所重­视的传播中介不同,但两位总统都实现了“情感”因素的有效传递,赢得了受众的情感共鸣­和政治信任。在政治选举和政治参与­的群体性行为中,起决定因素的是公众的­态度,

而公众的态度并不全然­是理性思考的结果。近年来一系列的“黑天鹅”事件已把西方政治带入­到“后真相”时代,而后真相的主要特征就­是“诉诸情感比客观事实更­能引

发受众的共鸣”。 特朗普对新媒体时代网­民情感的把握和引导可­以说是后真相时代政治­传播的典型范例。

通过上述对比可见,美国总统的政治传播手­段是应时而变的,在其激进的表现手段中­蕴含着相似的内在逻辑,其对待主流媒体的态度­则取决于主流媒体在议­程建构中的地位。因此,要理解美国的政治传播­生态不应被表象迷惑,而应准确把握语言背后­真实的表达目的。如何实现对不同国家不­同人群的精准传播愈发­成为一项重要课题。一方面,我们需要精准解读国际­上各主流媒体的新闻信­息,了解其信息的真实含义;另一方面,面对不同文化背景下的­国际人士,我们既要理解他们阅读­新闻信息时的心理诉求,也要认识到他们本国媒­体环境与我国主流媒体­之间的文化差异。

(本文系安徽大学舆情与­区域发展协同创新中心­2017招标课题重点­项目“财经新闻表征中的中国­国家形象”和国家级大学生创新训­练项目“从二战后历任美国总统­与媒体的博弈看美国政­府与新闻界的关系”阶段性成果。项目编号分别为ADY­QXC2016A05­和201810357­12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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