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特朗普时期中美关系的机遇和挑战
特朗普的理念和政策偏好将给中美关系带来一些重要变化。首先,与小 布什和奥巴马政府时期越来越多地从国际层面审视中美关系不同,特朗普时 期美国将首先从国内角度看待中美关系。这种从“国际格局中的中美关系” 到“国内视阈中的中美关系”的转移,将导致中美互动环境和重心的变化, 国内因素对双边关系的影响将显著上升。其次,从中美关系的基础看,经济 和国际事务中的合作是两大支柱,然而特朗普的内顾倾向将弱化国际合作, 从而使经济在双边关系中的重要性更加凸显;另一方面,特朗普的贸易保护 主义倾向又意味着双边经贸纠纷的增加,这将威胁经贸关系作为双边关系最 重要支柱的地位。如何处理双边经贸关系将成为特朗普执政时期中美互动的 焦点。再次,随着特朗普奉行“美国优先”战略,致力于以经济民族主义方 式重振美国经济,中美将更加专注于各自的经济发展和实力的提升,两国在 国家层面的竞争会更加突出。虽然中美经济的高度相互依存决定了两国必须 继续推进经贸合作,但各自对合作收益(相对收益和绝对收益)的仔细盘算 和反复博弈将主导合作过程,合作的务实性和交易性特征更加明显。最后, 由于特朗普的世界观和思维特征,他对中美关系的视野局限于一些具体的议 题领域,很难对这一重要双边关系形成较为宽广的思维架构。除非这一缺陷 能够被其高级助手的作用弥补,否则将不可避免地影响中美高层对话的质量 和中美互动的空间。
特朗普执政将给中美关系带来新的机遇和挑战。 从机遇看,鉴于特朗普本人没有向中国输出美国价值观和制度模式、根 [1]据美国偏好改造中国的强烈欲望, 中美在政治上的矛盾会减轻,这有利于 增进两国战略互信。由于特朗普政府通过插手中国周边事务来削弱中国影响
[1] 有中国学者指出,“特朗普的外交理念更具实用主义而非基于对美国民主、人权等制度和价值观的推广,其任内对中国内政的干涉可能会减少”。王栋、孙冰岩:“特朗普对华外交会如何出招?全方位解读”,《现代国际关系》2016年第 12 期,第 19 页。
力的可能性较低,中国周边外交与安全压力会相应减轻,有利于中国更有成 效地开展周边外交,稳定和发展周边关系,更好地管控和处理海上争端。鉴 于特朗普对发展美国经济的高度重视,或许会在处理对华经贸关系上淡化政 治和安全色彩,在放宽对华出口限制、改善中国在美投资环境方面有所作为, 不排除中美在特朗普执政时期达成“双边投资保护协定”和其他双边经贸协 定的可能性。随着特朗普宣布退出“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”,中国在亚太 地区面临的地缘经济压力得到缓解,有利于中国与东盟等国一道积极推进“区 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”的谈判,也有利于中国推进其他形式的地区经济合作 安排。鉴于特朗普政府对地缘政治博弈的兴趣较弱,中国推进“一带一路” 倡议有望较少受到来自美国的干扰和阻挠。最后,特朗普缺乏巩固美国世界 领导地位的强烈愿望和积极推进全球治理的兴趣,有利于中国更积极地在国 际和全球事务中发挥作用,提升国际地位,更好地改革和塑造国际机制及规则, 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。
从挑战看,首先是特朗普团队的对华态度和处理对华关系的方式。特朗 普团队总体上在对华问题上持强硬态度,而且这种强硬态度在不同层次上覆 [1]盖了经贸、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领域。 不仅如此,特朗普执政团队新手较 多,对情况不够熟悉,喜欢不按常理出牌,从而颠覆“双方长期形成的、且 [2]十分习惯了的外交政治战略认识和打交道模式”。 对华强硬态度和行为方 式的变化会导致特朗普执政初期双方对接的困难,妨碍两国外交团队间形成 有效的工作模式。
其次是经贸领域的挑战。特朗普经济政策的实施将对中国经济和中美经 贸关系产生广泛影响。特朗普对美国经济的刺激措施和美元加息将使美元更 加强势,增大人民币贬值压力,加快资本从中国外流;其重振制造业政策将 导致部分在华美资回流本土。更重要的是,特朗普政府在贸易问题上预期采 取的强硬行动将加剧中美贸易摩擦,并有上升为贸易战的风险。在投资方面, 特朗普也可能基于所谓“互惠”原则,要求中方扩大对美资开放,并以限制
[1] 王栋、孙冰岩:“特朗普对华外交会如何出招?全方位解读”,第17-21 页;达巍: “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战略前瞻:确定性与不确定性”,《美国研究》2016年第6期,第19页。 [2] 崔立如:“准备应对中美关系面临的新挑战”,《环球时报》2017年2月3日,第14版。
中国对美投资作为杠杆。知识产权保护问题(包括“网络商业窃密”)也可 能成为特朗普在经贸方面对华施压的着力点。
最后是安全领域的挑战。特朗普政府信奉“以实力求和平”原则,决心 加大国防投入,提升美国军事力量,有可能导致美国对华军事优势进一步扩大, 使中国在西太平洋面临更大的军事压力。同时鉴于其执政团队中鹰派军方人 士较多,有可能推动美军在南海采取更加咄咄逼人的军事行动,加剧中美在 南海的对峙。如果中美之间(或中日之间)在东海、南海等地发生危机事件, 美方有可能采取强硬和激进行为,增加双方军事冲突的风险。特朗普政府有 可能对朝鲜采取强硬措施,也会加剧中美之间的摩擦。此外,由于特朗普政 府在西太平洋对中国采取离岸制衡的政策,它将鼓励日本发展军事力量,加 强对华牵制,而以安倍为代表的右翼保守势力也会趁机加速提升日本军事能 力,强化在西太平洋制约中国的战略态势,这不仅意味着中日关系将总体上 保持冷淡和僵持状态,更意味着中日之间在海上发生危机事件的风险增加。
特朗普执政后,中美对接工作已陆续展开。2月 10日习近平主席和特朗 普的通话交谈时间长、气氛热诚,标志着特朗普执政后中美高层交往正式启 动。这次通话的重要性在于,特朗普确认继续奉行“一个中国”政策,双方 愿意发展合作伙伴关系,同意尽早实现会晤。[1] 2 月 17日,王毅外长与美 国国务卿蒂勒森(Rex Tillerson)在波恩会晤,王毅期待双方“沿着不冲突 不对抗、相互尊重、合作共赢的方向,加强沟通,增进互信,管控分歧,深 化合作,确保中美关系在特朗普总统任内取得更大发展”,蒂勒森表示,“美 方期待与中方开展高层交往,增进相互理解,维持、完善和加强各领域对话 合作机制,在经济、金融、安全等领域加强合作,推动两国关系实现更大发 展”,[ 2] 这标志着两国外交部门的对接。此外,美国新任财政部长努钦(Steven Mnuchin)也与中国国务院副总理汪洋、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、中央财经领导 小组办公室主任刘鹤及财政部部长肖捷等人分别通电话,表达了要加强与中 方交往、发展更加平衡的双边经济关系的愿望。[3] 2 月 27-28 日杨洁篪国务 委员对美国的访问,更是推动中美高层交往和做好与特朗普政府对接工作的 [4]重要一步。
尽管如此,双边关系具体如何展开还有待观察。中美关系的演变大致上 有三种模式:一是相互调适型,中美以谨慎和务实的方式开展互动,在互动 过程中各有主动,相互适应,相互调整,推进合作,避免冲突,形成一种良 性的工作模式;二是冲突型,双方秉持并坚持推进一系列相互抵触的政策目 标,不愿意作出必要的妥协和调整,或相信能够迫使对方作出妥协和调整,
[1] The White House, “Readout of the President’s Call with President Xi Jinping of China,” February 9, 2017, https://www.whitehouse.gov/the-press-office/2017/02/09/readout-presidents-callpresident-xi-jinping-china.(上网时间:2017 年 2 月 14 日)
[2] “王毅外长会见美国国务卿蒂勒森”,外交部网站,2017年 2 月 17 日, http://www. fmprc.gov.cn/web/zyxw/t1439485.shtml。(上网时间:2017年 2 月 20 日)
[3] U.S.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, “Readout from a Treasury Spokesperson of Secretary Mnuchin’s Call with Chinese Counterparts,” February 17, 2017, https://www.treasury.gov/presscenter/press-releases/pages/sm0008.aspx.(上网时间:2017 年 2 月 20 日)
[4] “美国总统特朗普会见杨洁篪”,外交部网站,2017 年 2 月 28 日,http:// www. fmprc.gov.cn/web/zyxw/t1441893.shtml;“杨洁篪会见美国国务卿蒂勒森”,外交部网站, 2017 年 3 月 1 日, http://www.fmprc.gov.cn/web/zyxw/t1442265.shtml。(上网时间:2017 年 3月 1日)
两国关系冲突不断,在缺乏进行良好沟通能力和意愿的情况下,双方的协调 行为主要表现为发生冲突时的止损努力,这是一种消极的工作模式;三是主 动—被动型。强势一方主导双边关系的议程设置和交往方式,弱势一方无意 愿或无能力争取平等的互动态势,而是选择在互动过程中通过博弈来推进己 方的利益目标,且强势一方也能对弱势一方的利益予以适当照顾,两国关系 能够避免大的冲突,这种工作模式下,双方有良好的沟通和稳定的互动预期, 两国关系可预见性强,但缺乏平等性。
从中美关系历史看,上述三种互动模式在中美关系发展的不同阶段均有 所体现。在当前新形势下,中国应该争取使“相互调适型”成为两国间互动 的基本模式。特朗普执政有很多新特点,这对中方管理中美关系提出了新挑战。 但与过去相比,今天的中国在处理对美关系方面拥有更多的资源、更加丰富 的经验和更强的战略运筹能力。要处理好特朗普执政时期的对美关系,首先 要积极研究、接触和影响对方,争取中美关系较快和较为平稳的过渡,但也 要根据中美之间“不打不相识”的情况,做好充分的斗争准备。特朗普政府 对华政策尚在形成中,其出发点应该不是要搞坏中美关系,而是从中最大限 度地谋取利益。但如果美方胃口太大,或处理双边关系方式不当,中方必须 坚决回击,有理、有利、有节的斗争能够推动对方的政策调整。在与美国新 政府的关系步入正轨之后,还要注意在互动中不断引导对方。特朗普要“使 美国再次伟大”,离不开和中国的经济合作,经济上的“互利共赢”是特朗 普时期推动中美关系发展的重要抓手,在此基础上形成务实的合作伙伴关系 是可以期待的。在此过程中,中方要积极提高中美关系的品质,使双边关系 发展更好地体现“不冲突不对抗、相互尊重、互利共赢”原则,继续推进中 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