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ternational Studies

“主权欧洲”:欧盟向“硬实力”转型?

- 金 玲

〔提 要〕 面对国际秩序和国际格­局深度重组,欧盟在“主权欧洲”的话语体系下推动对外­战略转型。多边主义多重受压、地缘政治博弈加剧以及­大西洋联盟频现危机是­欧盟战略转型的外部推­动力量,而一体化的多重危机则­是其转型的内部根源。欧盟所追求的“主权欧洲”并非进一步从成员国寻­求主权让渡,而是意在提升在大国博­弈中的地位。为实现上述目标,欧盟希望成为国际社会­的地缘政治行为体,强势推进维护多边主义­新方略,寻求平衡的跨大西洋关­系,并推动一体化的外向性­突破。欧盟的战略转型进程在­决定其内外政策走向的­同时,将会对世界格局和秩序­演变产生重要影响。

〔关 键 词〕“主权欧洲”、地缘政治行为体、欧盟战略转型〔作者简介〕金玲,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­洲研究所副所长、研究员〔中图分类号〕'

〔文献标识码〕$

〔文章编号〕 ( ) 期

百年未有之大变局,尤其是国际秩序和国际­格局重组,动摇了欧盟长期赖以发­挥国际影响的基础,深刻重塑其国际地位,推动其寻求对外战略新­定位。多边主义多重受压,动摇了欧盟长期赖以发­挥影响的国际机制基础;地缘政治博弈加剧,暴露了欧洲力量模式的­脆弱性;大西洋联盟频现危机,不仅削弱了欧盟的战略­依赖,更直接威胁到其核心利­益;其内部秩序危机的加剧,则严重折损了欧盟自身­的合法性,深层次威胁其力量基础。对此,欧盟不断

反思其国际地位面临边­缘化风险的原因,重提“战略自主”,提出“欧洲主权”“主权欧洲”等一系列新概念,并以此调整其内外政策,重塑其发挥影响力的方­式,寻求成为地缘政治博弈­中的一支“硬实力”,能独立自主地维护欧盟­的关键利益。欧盟对自身力量类型和­发挥影响力方式的战略­重塑,在地缘政治博弈逻辑下,已表现出更加清晰的现­实主义取向,其影响不仅体现在其诸­多内外政策领域,也势必对多边主义、大西洋联盟以及国际秩­序和格局的走向发挥多­重影响。

一、欧盟在国际秩序变革与­格局重组中多重受压

英国脱欧、特朗普当选及其在“美国优先”理念下的“退群行动”和在全球范围内发起的­贸易战,让欧洲人从未如此深刻­地感受到国际秩序变革­与格局重组所带来的冲­击。欧盟委员会智库曾发文­表示:当今世界失序,范式转变,大国竞争加剧,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和­自由民主日益承压,欧盟成为

多边主义和国际秩序的­唯一守护者。[1]长期以来,欧盟依赖多边主义机制,充分发挥其“软实力”的影响,是多极化国际力量中的“特殊一极”。跨大西洋联盟不仅为欧­盟提供了安全保障,也是欧盟在多边主义框­架下发挥影响的重要战­略依赖,欧盟内部一体化进程所­带来的和平与繁荣则构­成其力量基础。但是,国际秩序的重构和转型,动摇了欧盟力量方式的­所有基础,推动其提出“主权欧洲”理念,寻求对外战略转型。

(一)多边主义受挫动摇欧盟­发挥影响力的机制基础­有效运行的多边主义符­合欧盟的根本利益。从战略和理念层面看,欧盟自身作为多边合作­机制,其国际信誉建立在有效­规则与合作原则基础之­上,

多边主义危机一定程度­上是欧盟的身份危机。[2]从外交上看,欧盟及其成员

国通过诸如联合国、世界银行等多边机构发­挥远超其实力的影响力;从现实利益来看,欧盟的发展和安全高度­依赖于多边机制的正常­运行。

因此,多边主义一直是欧盟对­外政策的核心,也是欧盟条约所确定的­对

外政策的关键原则。[1]2003年,《欧洲安全战略》首次提出有效多边主义,将在有效多边主义基础­上建立国际秩序明确为­欧盟三项战略目标之一。文件指出:“面对全球威胁和市场以­及媒体的全球化,我们的安全和繁荣日益­依

赖有效多边体系。”[2]2016年,面对日益恶化的周边环­境,欧盟感受到权力政治的­威胁,在其最新的全球战略中­不仅重申多边主义原则,还进一步提升其与自身­安全和繁荣的关联度,表示:“作为中小国家组成的联­盟,欧盟通过共同的力量推­动一致的规则以遏制权­力政治,建立在国际法基础上的­多边

国际秩序是欧盟内外安­全和繁荣的唯一保证。”[3]新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冯­德莱恩在面向欧洲议会­演讲时同样表示多边主­义更有利于欧盟。[4]

但是,“多边主义正经历危机,其全面危机正逐渐显现”,[5]这将削弱欧盟发挥影响­的机制性基础。面对国际力量的深刻变­化以及全球挑战的日益­增多,二战后建立起来的一系­列多边主义机制已无法­有效运行。但是,国际社会守成力量出于­对自身利益的考虑,改革意愿不强,严重迟滞多边主义机制­改革进程,导致其代表性和功能性­危机日益凸显。更为深层次的挑战来自­西方国家内部要求回归­主权的民粹主义力量的­崛起。典型表现是美国总统特­朗普所采取的“美国优先”政策,选择退出一系列多边组­织和协定,包括联

合国教科文组织、《巴黎气候变化协定》、《中导条约》以及“伊核协议”等,

并阻挠世界贸易组织(WTO)上诉庭法官的任命,致其实质瘫痪。对此,2019年 6月欧盟外长理事会首­次针对多边主义作出决­议,重申欧盟利益根植于多

边主义,并强调促进多边方案的­需要从未如此紧迫。[1] (二)地缘政治博弈上升暴露­欧洲脆弱性欧洲一体化­进程始于经济合作,建立在相互依赖的合作­能够促进稳定与和平的­假设基础上。“冷战后欧洲国家普遍认­为国家间冲突降低,相互依赖

上升,多边主义主导,欧洲模式会取得胜利。”[2]基于上述认知,2003年《欧洲安全战略》强调国际社会的非对抗­性和相互依存关系,认为威胁来源不再是大­国冲突,而是主要来自跨越国境­的非传统安全问题,并充满雄心地希望通过­多边主义框架,依赖伙伴关系,充分利用其拥有的贸易、援助政策工具,

发挥自身“软实力”优势,实现有效的多边主义国­际秩序。[3]即使在欧元区发生债务­危机后,欧盟仍无法想象大国间­的冲突和单边主义威胁­世界会成为现实。

但是,乌克兰危机的爆发,美俄在西亚北非地区角­力加剧,美国在全球范围内挑起­贸易冲突,单边退出“伊核协议”并挥舞次级制裁大棒,尤其是中美贸易摩擦背­景下,美国一直施压欧洲国家“选边站队”的政策,根本动摇了欧洲此前通­过合作与相互依赖实现­和平的认知,重塑了欧洲的世界观。在欧洲人看来,“俄罗斯将能源供应、网络能力以及虚假信息­武器化,中国利用国家资本主义­扭曲市场,特朗普利用欧洲安全依­赖以及美元霸权追求短

期目标”[4]“贸易和投资成为地缘政­治的核心”[5]“世界越来越走向一种新

的两极,未来充满不确定性”[1]。当前欧洲的普遍共识是­世界正日益走向地缘政­治竞争,大国拒绝欧盟分享主权­的自由模式,并日益将彼此之间的联­系

作为获取地缘政治优势­或服务于地缘政治目标­的工具。[2]欧洲的治理方式及其对­开放世界的高度依赖已­成为其脆弱性的根源。法国总统马克龙甚至警­告,“面对中美竞争的加剧,欧洲正面临从地缘政治­意

义上消失的风险。”[3]面对克里米亚事件,欧盟自感在俄罗斯硬实­力面前无所适从;面对美俄在欧盟周边地­区角力,欧盟虽意识到其安全利­益与之密切攸关,亦无能为力;面对美国挥舞次级制裁­大棒,胁迫欧盟在伊核问题上­配

合美国毁约立场,欧盟的脆弱性以前所未­有的方式暴露;[4]中美贸易摩擦,更是让欧洲怀疑全球价­值链的可靠性。对此,欧盟认为仅依靠软实力­的方式

[5]已难以持续,在地缘政治竞争的世界­中,其从未拥有自身所想象­的“主权”。(三)跨大西洋关系危机削弱­欧盟战略依赖长期以来,经济上的相互依赖、北约框架下的安全同盟­以及共同的价值观,塑造了欧美特殊伙伴关­系,美国是欧洲在全球范围­内发挥影响力的关键

战略依赖力量。“欧盟曾与美国联手,以占世界国内生产总值(GDP)40%的实力制定了全球市场­80%的国际规则和标准,形成了国际多边机构中­事实上的 G-2 管理结构。”[6]基于此,尽管伊拉克战争深刻暴­露了欧美之间的战略分­歧,欧盟仍在 2003年的《欧洲安全战略》中强调跨大西洋关系的­重要性,指出:“国际社会的核心部分是­跨大西洋关系,跨大西洋关系不仅符合­双边利益,还有利于整个国际社会,欧盟和美国共同行动,能够成为推动美好世

界的强大力量。”[1]“(有了)美国的安全保护,欧洲更易站在道德高地”。

这是荷兰首相吕特就欧­洲对美国战略依赖的形­象表达。[2]

2009年,时任欧盟高级代表索拉­纳指出,“今天的世界日益分裂为­系统

内和系统外国家”,暗含欧美是系统内国家,凸显双方的“共同体命运”。[3]此外,美国在欧盟内部治理的­发展过程中一直发挥重­要影响,美欧之间的关系被描述­为“复杂的跨大西洋治理”,甚至有观点认为跨大西­洋关系表现了“全

球治理可能实现的深度”。[4]在 2016年发表的《欧盟全球战略》中,欧盟依然认为,“坚实的跨大西洋伙伴关­系有助于强化韧性,应对冲突,促进全球

有效治理。”[5]但是,特朗普政府一系列“美国优先”政策引发欧美多领域冲­突,双方矛盾升级至前所未­有的水平,跨大西洋关系面临自伊­拉克战争以来最为严重­的危机。

在共同维护多边机制方­面,美国显然已走到欧洲的­对立面。特朗普政府以零和博弈­思维理解国际政治,利用美国在全球货币体­系中的核心地位,实施次级制裁,放弃多边贸易体系,退出《巴黎气候变化协定》等诸多国际协议,

对国际秩序的影响是摧­毁性的,[6]成为多边主义最大的挑­战。欧洲理事会前主席图斯­克对此表示:“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正­受到其主要建构者和保­护者

[7]

的挑战。” 安全上,美国不仅在北约军费分­担问题上施压盟友承担­更多责任,还在伊朗、叙利亚等问题上无视欧­洲安全利益,采取一系列单边行动,直接

威胁欧洲的核心利益,以至于欧洲方面感慨,“拥有这样的盟友,欧洲何需

[1]

敌人”。 经贸上,美国同样对欧洲挥舞关­税大棒,甚至将其定位为“敌人”。一系列单边关税举措,让欧洲难以期待与美国­在全球共同推动标准和­规则,欧盟曾依赖与美国在全­球经济治理机制中实现­G-2的梦想已难以实现。(四)内部秩序危机折损实力­基础一体化模式在欧洲­范围内实现的繁荣和稳­定是欧盟作为一支力量­存在的基础。欧盟曾向世界提供了一­个平衡经济、社会和自然发展的区域­性模式,展示了就业与增长并重、市场与社会共进、强调灵活保障、社会融合、环境保护的主张,展现了一种具有强烈欧­洲色彩的协调方式和均­衡力量,为世界提供了一个中小­国家联合起来、在应对全球化的同时维­护自身利益的特色范

例。[2]债务危机发生前的欧盟­自信、乐观,认为自身的经济、政治和一体化模式是实­现和平与繁荣的保障,不断向外输出模式,扩大影响。

但是,自债务危机后,欧盟相继经历难民危机、大规模恐袭以及英国脱­欧等一系列挑战,深刻搅动欧洲内部秩序。债务危机及其应对让欧­盟经济竞争力和经济治­理模式饱受质疑;恐袭和难民危机让民众­深刻感受到欧盟保护功­能严重不足;英国脱欧则更加剧了欧­盟的信誉危机。多重危机之后,欧盟面临深层次挑战,直接威胁其力量基础,其不再是世界繁荣和稳­定的榜样,模式力量严重受损。

首先,一体化历史进程中的“多样性中的统一”原则(Unity in Diversity)面临挑战。成员国利益与价值分歧­不断加剧,欧盟经历前所未有的团­结与共识危机,呈现的是一个“分裂”的欧盟。其次,在“恐惧和愤怒政治”之下,欧洲各国政党政治碎片­化、主流政党严重式微、民粹力量上升以及“公投政治”盛行、政治分离以及社会运动­不断,政治不确定性成为常态,展现了一个“不稳定”的欧盟。最后,面对全球化和自由竞争­产生的社会分化,欧盟层面不仅缺乏相应­社会保障机制,其相关政策还束缚成员­国进行保护的

能力,引发民众质疑一体化和­全球化倡导的开放和自­由的经济模式,传递出“民粹的”欧盟形象。对此,马克龙表示,“欧洲内部由个人自由、民主制度、中产阶层和市场经济构­成的平衡系统已被打破”,[1]欧盟急需重建秩序平衡。

二、寻求“欧洲主权”:欧盟战略再定位

面对国际秩序与格局的­深刻调整以及内部政治­和社会失序风险,欧盟提出“主权欧洲”“欧洲主权”的理念,意在强化欧盟内部建设,重塑欧盟对外战略。

2017 年9月马克龙在索邦演­讲中正式提出实现“主权欧洲”的目标,“面对多种挑战,欧洲无法再依赖不变的­政策、程序和预算工具,也不能选择回到民族国­家边界,唯一的出路是重建主权­的、联合的和民主的欧洲”。他指出实现“欧洲主权”的六大关键方面,包括防务建设、应对移民挑战、聚焦重点的对外政策、可持续发展的榜样、数字化欧洲建设以及经­济和货币力量

的欧洲。[2]2018 年 4月马克龙在欧洲议会­演讲中重申“欧洲主权”,并表示“通过þ欧洲主权ÿ,对内清晰回应民众诉求,保护民众;对外应对全球失序,并提出在安全、经济、气候与能源、数据甚至食品和卫生领­域内的主权”。事实上,马克龙的“主权欧洲”或“欧洲主权”的概念是其对欧洲一体­化的设想,其所谓的“主权”与“一体化”具有类似的含义,这也符合其一贯的关于­一

体化主张,即“欧洲一体化并不会导致­成员国丧失主权,而是恢复主权”[3]。此后,时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容­克2018 年 9月在盟情咨文中指出“欧洲

主权时刻的到来”,[1]并就“欧洲主权”的概念进行了一般性阐­释:“欧洲主权”的核心要义是欧洲掌握­自己的命运,成为国际社会更加“主权的行为体”,拥有塑造全球事务的能­力;“欧洲主权”来源于成员国,并不会取代成员国主权,必要时分享主权会使成­员国更强大;欧洲应解决分歧,保持团结,兑现对民众的承诺;在与世界的关系上,“欧洲主权”不意味着孤立于世界之­外,

[2]

必须也将继续引领多边­主义。 这表明,“欧洲主权”之内涵与传统意义上“主权国家”的内涵不一致,并非旨在推动欧盟走向“联邦欧洲”,而是更多强调欧盟作为­国际行为体对欧洲利益­的“保护”能力、在全球范围内的“自主”能力以及对国际秩序的“塑造”能力。

但是,“欧洲主权”的概念依然混沌不清,政界和学界都从各自的­角度出发,提出欧盟在不同领域内­的“主权”立场。防务领域虽然是马克龙­所主张的“欧洲主权”之首要,但并没有出现“防务主权”的概念,而代之以“战略自主”,强调欧盟不能盲目将安­全利益绑定在跨大西洋­关系上,而应成为更加相关的(relevant)安全行为体;经济主权被强调得最多,重点是“在相互依赖的世界中,欧盟及其成员国应通过­经济主权议程及一系列­政策工具,保护欧洲经济独立。为实现上述目标,欧盟需要更好地将经济­政策与地缘政

治相结合”[3]。冯德莱恩在其施政纲领­中提及技术主权,强调欧洲“联合为

新一代技术制定标准,并成为全球规则”[4]。德国经济部长阿尔特迈­尔和法国财长勒梅尔则­在不同场合强调数据主­权,认为欧洲需要掌握关键­的数据基

础设施。[5]

相比之下,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对“欧洲主权”的定义相对清晰全面,也反映了欧盟当前对其­国际战略再定位的诉求。在《战略主权:欧洲如何重获行动能力》的研究报告中,“欧洲主权”的含义被概括为以下几­个方面:“欧洲主权”不是从成员国获取,而是从其他大国,尤其是中、美、俄手中恢复其失去的主­权,一体化的力量应集中提­高成员国在全球地缘政­治竞争中的能力;不是要结束相互依赖,而是要实现自主决定政­策,有效进行谈判;更好融合和撬动欧洲不­同的影响力,提高成员国独立于外部­力量的能力,从这个

意义上看,“欧洲主权”拯救成员国主权。[1]综合来看,可以将欧盟寻求主权的­战略再定位概括为以下­几个方面: (一)明确成为地缘政治行为­体的新诉求尽管欧盟在­国际社会从来不是单纯­依靠“软实力”,其贸易和发展政策工具­亦经常服务于更广泛的­地缘政治目标,但因为欧盟力量的发挥­多通过接触、合作和协调等和平手段­实现,加之内部治理机制限制­了其作为权力政治

行为体的能力,其长期的国际身份是民­事力量、规范性力量或软实力。[2]有欧洲学者认为欧盟的­影响力在其实力之下,无法推行权力政治,其根本原因

是其一体化的自身逻辑­拒绝权力政治。[3]马克龙的欧洲政策顾问­博纳针对欧洲与权力的­关系指出,“欧洲将权力视作敌人,它导致欧洲分裂,引发欧洲国家间的战争,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形式。欧洲是全球范围内唯一­不将自身视

为权力的地区。”[4]

尽管 2016年发布的《欧盟全球战略》仍然强调“吸引力”(power of attraction)的重要性,并致力于通过欧洲联合­促进国际规则,遏制权力政治,但已明确“软实力”不足以应付挑战,必须提高在安全和防务­政策领域内的信誉,“有原则的务实主义”成为欧盟对外行动的原­则,这是欧盟对外战略

现实主义转型的标志。[1]不过,欧盟并未宣示其成为地­缘政治行为体的诉求。但是,随着大国地缘政治博弈­的加剧,欧盟已明确自身作为地­缘政治行为体的诉求。加强欧盟在地缘政治世­界中的力量已成为欧洲­国家的普遍共

识。[2]德国前外长对欧盟未来­在国际体系中的角色表­示:“在一个充斥着食

肉动物的世界中,很难成为素食主义者。”[3]荷兰首相吕特则公开呼­吁欧盟对外政策应该少­些天真,多些现实,应不惧使用权力。他认为,欧盟拥有地

缘政治杠杆,例如市场准入、贸易协定、发展援助等,[4]现实政治必须是欧盟对­外政策工具箱中的根本­组成部分;因为在地缘政治舞台上,如果只是宣

扬原则的价值,而羞于利用实力,欧洲将永远正确却无关­紧要。[5]冯德莱恩宣示建立地缘­政治委员会是欧洲对现­实政治的反应,暗示欧盟要适应权力的­世界,明确欧盟通过经济力量­实现政治意图。(二)追求战略自主新目标战­略自主在欧洲并不是新­的概念。在一体化的早期,战略自主曾是欧洲在冷­战格局下一体化的推动­力,体现在其当初试图推动­的防务共同体和政治共­同体建设。但是,长期以来由于内部战略­分歧超越战略共识,加上并没有迫在眉睫的­危险,欧洲的战略自主意识长­期被压制。

欧盟层面首次提到战略­自主是2010年欧洲­议会对欧洲安全战略和­欧洲安全与防务政策实­施情况的年度报告。报告强调“联盟必须通过有效的外­交、

安全和防务政策,提高其战略自主”。[6]但是,战略自主并未在欧洲范­围内

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。直到2012年奥巴马­政府宣布“亚太再平衡”在欧洲引

发战略焦虑后,2013年欧盟委员会­和欧洲理事会的相关决­议才重提战略自主,希望通过加强可持续、创新和具有竞争力的防­务技术和工业基础,发展和维持防务能力,以提高其战略自主以及­与伙伴行动的能力。但是,战略自主的目标是成为­大西洋伙伴关系中可信、可靠的伙伴,是对奥巴马政府要求欧­洲分担责任的一种回应。欧盟委员会在其相关报­告中指出:“为了成为可信、可靠的伙伴,欧盟需要能够在不依赖­第三方能力的情况下,作出决议和采取

行动。”[1]尽管如此,直到特朗普当选前,欧盟并没有实现真正意­义上的战略觉醒。

2016年《欧盟全球战略》虽数次提及战略自主,但基本沿袭此前的目标,“通过必要时的自主行动­以及可能时与伙伴国的­合作,提升其作为安全伙伴的­信

誉”,[2]在大西洋伙伴关系框架­和战略自主目标之间小­心翼翼地寻求平衡。此外,相关讨论也基本局限在­狭义层面,即安全和防务领域内的­战略自主,并没有扩大到广义上的­外交政策。

但是,跨大西洋关系的变化重­塑了欧盟战略自主理念,推动欧盟战略自主的讨­论从安全和防务政策扩­展到更广泛意义上的外­交政策自主,还增加了寻求独立于美­国外交与安全政策的目­标。如果说美国在北约框架­下施压欧洲分担责任,与欧盟此前寻求成为“更加可信、可靠的伙伴”的战略自主目标尚契合­的话,那么当美国质疑北约盟­友价值甚至采取单边行­动威胁欧洲安全核心利­益时,欧盟仅作为“可靠的伙伴”已无法在与美国利益和­价值相悖时自主实现其­对外政策目标。
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马克龙和默克尔都曾表­示“不能单纯依赖美国保

护欧洲的安全”,而应建立真正的欧洲军­队。[1]马克龙在呼吁建立真正­的欧

洲军队时,甚至将美国作为其防卫­目标之一。[2]一定意义上,德国外长马斯的观点或­许更能代表欧盟当前战­略自主的新目标,即“在美国跨越红线时,

欧洲应该成为一支抗衡­的力量(counterwei­ght)”[3]“在维护跨大西洋关系

的同时,也需要约束美国”。[4]当前,欧盟在伊朗核问题上的­立场以及在华为 5G问题上寻求“第三条道路”的政策,都体现出一定的战略自­主性,同时也是其作为地缘政­治行为体诉求的逻辑结­果。(三)强势推动维护多边主义­新方略尽管希望成为地­缘政治行为体,寻求战略自主,但欧盟也意识到其作为­特殊的国际力量之局限­性,其利益仍根植于基于规­则的多边体系。因此,欧盟时刻强调,其追求战略自主绝不意­味着孤立和走向多边主­义的对立面,而是通过灵活构建联盟、创新多边议程、积极推动改革、更好利用政策工具并积­极对接欧盟双边和多边­外交行动,灵活维护多边主义。

事实上,自从 WTO多哈回合谈判停­滞以及欧盟在哥本哈根­气候谈判中遭遇尴尬处­境后,欧盟在多边主义问题上­已开始寻求更加灵活、务实的战略,包括在多边事务中构建­议题联盟、以双边促多边,甚至不惜利用单边手段­推动多边议程,以至于有观点认为“有效多边主义一定程度­上从欧盟对外议程

中消失”[5]。当前,面对多边主义的重重危­机,欧盟前所未有地强调多­边主

义,并致力于在美国缺位的­情况下成为维护多边主­义的领导者。2019年 6月,

欧盟外长理事会专门就­欧盟如何采取行动、维护多边主义作出决议。其中,欧盟维护多边主义的方­略较此前的务实手段更­进取、更强势,也更灵活。决议表示:“利用欧盟的规范能力、自主性和影响力,追求创新议程展现领导­力;强化欧盟既有的伙伴关­系网络,并将其扩大至新伙伴关­系,尽可能推动合作应对共­同挑战;利用欧盟市场的力量以­及援助等对接双边和多­边外交行

动”。[1]自美国退出一系列多边­机制以来,欧洲国家已连续发起多­个多边主义倡议,法国的巴黎和平论坛以­及法德共同发起的多边­主义联盟都旨在最大限­度地构建伙伴网络,共同维护多边主义。其中,法德倡导的多边主义联­盟作为非正式、灵活的合作网络,具有明确的目标,包括弥补一些国家对多­边机制

[2]参与不足的问题,推动国际机制的改革和­现代化, 已吸引50多个国家参­与。法德作为多边主义联盟­的倡议者,虽表示联盟是开放的,但其主要合作伙伴是中­等强国,意在凸显在大国博弈背­景下欧洲作为一极的影­响力。

此外,欧盟利用规范力、影响力和政策工具创新­多边议程,也已成为政策实践。在致力于成为地缘政治­行为体目标的引导下,欧盟已决意利用其经

济力量实现政治目标。2019年,欧盟从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到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­国家纷纷启动的数据税,以及为了推进应对气候­变化的全球治理、欧盟内部正在讨论实施­的碳关税,都表明欧盟利用其规范­性力量和市场规模,强势为全球相关产业制­定标准的努力。(四)调整一体化的新方向和­新重点内外隐忧推动欧­盟重新思考其一体化的­方向和重点。内部,成员国分歧加剧,主权难以进一步让渡,一体化无法延续过去6­0多年的深化和扩大路­径。外部压力上升,欧盟的“主权欧洲”新定位,需要其改变一体化的逻­辑。当前,欧盟正在战略自主或“主权欧洲”原则引导下,重新思考欧洲一体化的­目标和重点。“过去一体化的目标是在­欧洲范围内驯服主权,但未来几十年最大的问­题是欧洲日益面临外来­力量的影响,欧洲应从根本上再思考­一体化的目

[1] 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, “EU Action to Strengthen Rules-based Multilater­alism”.

[2] France Diplomatie, “Alliance for Multilater­alism,” https://www.diplomatie.gouv.fr/en/frenchfore­ign-policy/united-nations/alliance-for-multilater­alism-63158/.(上网时间:2019年 12 月 1日)

标。一体化的力量应集中在­提高成员国在全球地缘­政治竞争中的能力,提高成员国独立于外部­力量的能力。不是简单地呼吁更加统­一的行动和更加一致的­目标,而是利用混合的外交政­策治理体系,更好融合和撬动欧洲不­同的影

[1]

响力。”

对比欧洲理事会不同时­期的5年战略议程,人们不难发现上述转变。

2014年欧洲理事会­的未来5年议程中,四项具有高度内向性特­征:“就业、增长和竞争力”重点是挖掘单一市场潜­力,优化企业营商环境;赋权和保护公民是一体­化的社会支柱,包括提高技能、释放潜能、保证公平和应对不平等;

气候变化以及自由、安全和司法优先重点同­样是内部建设。[2]但是,2019 年欧洲理事会战略议程­所确定的四项优先中,三项具有明显的外向性。尤其是在优先“保护公民和自由”中,强调保护民众免受既有­的和新兴的威胁,甚至强调“保护领土完整,有效控制边界,维护法治和秩序”等,明显具有主权国家色彩。而同样是致力于增长的­目标,新战略议程更是突出其­外部性,致力于推动具有全球竞­争力的产业政策和公平­的竞争环境。与此同时,为体现战略自主的诉求,新的战略议程还强调笃­定、有效施加影响,强势维护利益,

综合利用政策工具,尤其是贸易工具,同时加大防务能力建设。[3]

实际上,2016年《欧盟全球战略》是一份防御性战略,将联盟自身的安全和民­众的安全置于中心。马克龙有关实现“欧洲主权”的六大关键中,居前三的分别是防务建­设、移民管理和有力的西亚­北非地区政策,亦突出一体化的保护职­能。法德提出修改欧盟范围­内的竞争法,亦强调竞争法的逻辑应­从欧盟范围内的公平竞­争转向保护欧洲企业的­全球竞争力。欧盟新设防务和空间总­司,也意在强化欧盟硬实力­建设。未来,在战略自主和“主权欧洲”的话语体系下,欧盟一体化将朝着建设“欧洲堡垒”的方向发展,强调一体

[1] Mark Leonard and Jeremy Shapiro, “Strategic Sovereignt­y: How Europe Can Regain the Capacity to Act,” p.13.

[2] European Council, “A 6trategic Agenda for the Union in Time of Change,” June 26/27,

2014, https://www.consilium.europa.eu/media/39245/143477.pdf.(上网时间:2019 年 12 月 2日)

[3] European Council, “A New Strategic Agenda: 2019-2024,” June 20, 2019, https://www.

consilium.europa.eu/media/39914/a-new-strategic-agenda-2019-2024.pdf.(上网时间:2019 年 12

月2日)

化的“保护”功能,突出欧洲一体化的外向­维度。

三、走向“保护主义”的欧洲:对政策走势的影响

“主权欧洲”的核心诉求是综合利用­欧洲的力量,实现保护的功能、自主的权力和竞争优势,重点强调经济主权、技术主权和数据主权以­及防务能力自主等。因此,推进“主权欧洲”也将主要体现在上述相­关的政策领域内。

(一)地缘经济政策:市场力量进一步工具化­作为最大的贸易体,欧盟市场力量一直带有­工具化色彩,尤其是利用贸易手段向­发展中国家输出欧盟的­价值观和标准。但是,在地缘政治行为体的诉­求之下,统一大市场作为欧盟的­权力基础,亦是其追求实现地缘政­治力量目标的主要政策­工具,欧盟将进一步加大其利­用市场杠杆的力度,综合服务更广泛的经济、政治和战略目标。冯德莱恩表示:“作为最大也是最富裕的­内部市场,欧盟对于出口国具有吸­引力,欧洲希望更好利用其作­为贸易超级

力量的战略杠杆,[1]清晰表明了欧盟市场力­量进一步工具化的趋势。欧盟委员会官方智库在­其地缘战略形势报告中­表示,“欧洲虽是开放的经济体,也

不能以牺牲战略利益作­为代价,尤其是在缺乏对等的情­况下”,[2]也意指战略利益优先于­其此前所追求的市场开­放原则。

利用市场规模、推动贸易伙伴对等开放­是欧盟贸易政策的核心­诉求。利用欧洲统一大市场的­力量,推动市场准入方面的“对等原则”在欧盟内部长

期没有共识。2012年法国主导推­动在政府采购市场上实­施对等原则,遭到德

国反对,2016年欧盟委员会­的类似提议再遭德国人­反对。但是,当前德法共同重提政府­采购条例,施压限制中国企业进入­欧盟政府采购市场。欧盟委员会也致力于推­动“对等战略”成为成员国共识。事实上,欧盟近年来已采取诸多­立法措施包括升级贸易­救济工具、推动欧盟范围内的投资­审查,推动欧盟贸易伙伴对等­开放市场和实现所谓“公平竞争”,以谋求竞争优势。当前,欧盟也拟加速修订补贴­法、竞争法等以实现“欧洲企业在全球范围内­的公平

[1] Ursula von der Leyen, “Political Guidelines for the Next European Commission 2019-2024”. [2] The European Commission, “Geopolitic­al Outlook for Europe: Confrontat­ion vs. Cooperatio­n”.

竞争”。欧盟的上述政策态势已­明显体现在其2019­年出台的对华战略中,在其中所推动的10大­行动中,多项涉及调整相关立法,施压中国进行所谓的“对等开放”。

利用市场力量强推标准­和原则是欧盟战略目标­所在。在多哈回合失败后,欧盟一直试图利用其在­双边贸易协定中的优势­地位,推动欧盟议程、标准和价值,并最终实现从双边到多­边的转移,“欧盟最近的自贸谈判表­明在其规

则领域施加自身的标准”[1]。今后,欧盟仍会继续上述政策。冯德莱恩在针对 2019—2024年的战略议程­中表示:“贸易不是目标,是实现国内繁荣和对外­输出价值观的手段。我将确保所有的贸易协­定包含可持续发展章节­和最高

的气候、环境、劳动保护标准。”[2]此外,欧盟已表明将利用市场­力量,推动在新兴产业的标准,避免在与中美竞争中的­不利地位。在绿色经济领域,欧盟已经表示将市场准­入作为绿色新政的组成­部分,并针对电动车行业以及­AI行业当前处于不利­竞争地位的情形,致力于出台欧洲标准和­框架以保护市

场。[3]以市场力量推广欧盟价­值观的趋势也将愈加明­显。欧盟一直将维护联盟的­人权、法治等价值观作为其对­外政策的总目标,并将普惠制待遇作为在­伙伴国输出价值观的主­要政策工具。随着欧盟对外输出模式­能力的下降,欧盟对外政策日趋务实。但是随着内外身份危机­的凸显,欧盟对外政策中开始强­调所谓“模式竞争”,人权、民主等价值观问题在其­对外议程中地位上升,冯德莱恩在其欧洲议程­中明确贸易承载对外输­出价值观的功能。(二)产业政策:日益走向保护主义和“战略孤立”

面对中美围绕5G的博­弈,欧盟认为产业政策是实­现其经济主权的关键。欧盟寻求在新兴产业和­战略价值链领域的独立­性和比较优势,已加大对产业

政策的扶持和保护力度。2019年 2月,法德共同呼吁建立真正­的欧洲产业政策。同年3月,欧洲理事会邀请欧盟委­员会提交“欧盟产业未来的愿景设­想”,都将在全球范围内保持­关键技术和战略价值链­的竞争力作为重点。欧盟新的产业政策即将­出台,从当前欧洲政策和产业­界的相关辩论以及近年­来的政策实践看,加大对战略价值链的扶­持、保护以及保持战略价值­链的主权将是其主要政­策取向。

一方面,欧盟将更新法律框架,创新金融工具,加大对战略行业的资金­和制度支持。欧盟 2014年通过新的规­则允许公共资金支持欧­洲主要共同利益项目(Important Projects of Common European Interest,ipcei),但在四年多的时间内一­直没有批准任何项目,直到2018 年 12月欧盟委员会才在­该框架下批准了第一个­17.5亿欧元的公共资金投­入微电子的研发和创新,此后又批准了一项高达­几十亿欧元的电动车电­池项目,第三个电池项目亦在批­准进程中,以扶持欧洲电池企业与­亚洲同行竞争。对此,欧盟副主席塞夫科维奇­称“找到了21 世纪产业政策的药方”。[1]当前,欧盟委员会不仅对IP­CEI项目条件的评估­朝着更加灵活的方向发­展,也考虑重新审定竞争法­规,推动产业政策朝着“欧洲冠军企业”的方向发展,助力欧洲企业在全球层­面的竞争。欧洲上述政策方法将同­样体现在其认定的战略­行业领域,包括5G、人工智能和绿色技术等。

另一方面,欧盟将以安全名义,加大对战略行业的保护­力度。欧盟在投

资领域内纳入安全考量­的趋势已日益明显。2017年在更新的产­业战略文件中,欧盟将外国投资者收购­其所谓关键技术企业视­为一种挑战,尤其针对国有企

业所谓出于战略原因的­并购,认为这会威胁其安全和­公共秩序。[2]在最新的关于战略价值­链的评估文件中,欧盟同样将在关键技术­的生产和产权实现一定­程度的技术独立以确保­经济安全。对此,欧盟推动快速立法,通过《欧盟

[1] Joshua Posaner and Hanne Cokelaere, “Commission Approves PAN-EU Battery Project,” December 9, 2019, https://www.politico.eu/article/commission-approves-pan-eu-battery-project/.(上

网时间:2019 年 12 月 22 日)

[2] European Commission, “Investing in a Smart, Innovative and Sustainabl­e Industry: Renewed EU Industrial Policy Strategy,” September 13, 2017, https://ec.europa.eu/transparen­cy/regdoc/rep/1/2017/

EN/COM-2017-479-F1-EN-MAIN-PART-1.PDF.(上网时间:2019 年 12 月 22 日)

外资安全审查条例》,加强对外资的审查。自审查条例通过后,仅2018 年德国就阻止了两项中­国的并购协议。欧盟投资审查机制的通­过,表明欧盟已事实上放弃­了其条约规定的“资本自由流动”的原则,正在实施一种选择性的

保护主义。[1]追求战略行业的全产业­价值链的政策目标。出于对经济工具“武器化”的担忧,欧盟认为在对欧洲经济­转型具有战略意义的行­业,应具备全产业链能力,不再信任优势互补的分­工体系。近年来,欧洲各界针对电动车电­池行业发展的辩论清晰­证明了其全产业链诉求。法国财长曾明确表示,电动车完全依赖外国供­应商是危险的,尤其是依赖亚洲国家,希望在欧洲拥有整个生

产链。[2]欧盟委员会在其电池联­盟实施报告中也指出:“如果不采取行动支持建­立独立发展的电池制造­业,欧洲将面临不可逆转的­落后于竞争对手的风

险,将致力于与成员国共同­建立一个覆盖全产业链­的欧洲电池生态系统。”[3] (三)移民政策:维护“欧洲堡垒”的安全移民政策是“主权欧洲”所强调的重要内容,重点包括保护边境、移民融入以及共同的难­民政策。由于移民融入属于成员­国权能,而共同的难民政策又因­成员国分歧而举步维艰,因此保护边境成为欧盟­实现主权的主要手段。

欧盟此前的移民政策在­发展和安全、打击非法移民和支持自­由流动以及保护难民权­利之间基本能够保持平­衡。但是,难民危机爆发之后,欧盟移民政策的主要方­向发生偏移,推行“阻遏性”移民政策,向移民来源国单方面施­压“遣返”(return)和“再接收”(readmissio­n) 目标。在移民问题上,欧盟的议程受到理事会­秘书处以及内政总司的­主导,控制移民、安全关切处于优先地位。以欧非移民合作为例,在欧盟对非移民政策从­发展向安全转变

[1] 叶斌:“欧盟外资安全审查条例­与资本自由流动的不兼­容性”,《欧洲研究》2019年第5期,第 84 页。

[2] Claire Stam, “France, Germany Call for a Change of European Regulatory Rules,” February

19, 2019, https://www.euractiv.com/section/competitio­n/news/france-germany-call-for-a-change-ofeuropean-regulatory-rules/.(上网时间:2019年 12 月 22 日)

[3] European Commission, “Report on the Implementa­tion of the Strategic Action Plan on Batteries: Building a Strategic Battery Value Chain in Europe,” April 9, 2019, pp.1-2, https://

ec.europa.eu/commission/sites/beta-political/files/report-building-strategic-battery-value-chainapril­2019_en.pdf.(上网时间:2019年 12 月 2日)

的背景下,欧盟用于应对移民危机­的紧急信托资金及其推­动的与非洲国家的

移民公约都过于重视移­民和安全,而不是发展问题。[1]冯德莱恩甚至在最初的­职位设立中将负责移民­事务的委员冠名为“保护欧洲生活方式委员”。移民政策的“安全化”意味着欧盟移民政策目­标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服­务于阻断移民威胁,维护“欧洲堡垒”的安全。(四)安全和防务政策:降低对美国的战略依赖­安全和防务政策是欧盟­战略自主和“主权欧洲”的关键。尽管成员国之间围绕安­全和防务政策的发展歧­见很深,但是面临美国的不断施­压和单边主义,欧盟显著加速了其在安­全和防务领域的一体化­步伐,在过去两年内实现了此­前从未能实现的目标。当然,欧洲防务合作并非旨在­寻求完全独立的防务能­力,而是意在降低对美战略­依赖,推动更为平衡的跨大西­洋关系。

建立“欧洲军队”不再是禁忌。2016年,时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容­克曾提出建立“欧洲军队”以应对来自俄罗斯的压­力,未在欧盟引发广泛共鸣。但是,随着美国退出“伊核协议”和《中导条约》,法德先后清晰地发出建­设“欧洲军队”的呼声。马克龙在纪念一战结束­100周年活动中表示,“只有拥有

[2]一支真正的欧洲军队才­能保护欧洲”, 此后,默克尔在欧洲议会演讲­中就“欧洲防务概念”作出更清晰表达,认为欧洲需要建立军队,并支持欧洲快速反应部­队,实行共同的军事采购政­策,为提高欧盟在对外政策­领域的决策效率,还建议设立欧洲安全理­事会,甚至提出要在条约范围­内废除安全政策领域内

的一致同意原则。[3]新一任欧盟委员会为了­推进欧洲防务领域内的­战略自主,已增设防务总司,拟推进欧洲防务工业的­协调发展。

目前,欧洲防务建设已远超过­此前的危机管理目标,着眼于防务能力的建设。从合作机制层面,欧盟不但顺利启动了由­25国参加的永久结构­性合作,

[1] European Commission, “Action Plan of the Immigratio­n, Mobility and Employment Partnershi­p

(2008-2010),” October 2007, http://www.africa-eu-partnershi­p.org/sites/default/files/documents/jaes_action_

plan_2008-2010.pdfb.(上网时间:2019 年 12 月 2日)

[2] “France’s Macron Pushes for ‘True European Army’,” BBC, November 13, 2018, https://

www.bbc.com/news/world-europe-46108633.(上网时间:2019 年 12 月 22 日 )

[3] Angela Merkel, “Speech in front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,” November 15, 2018, https://

bruessel-eu.diplo.de/eu-en/-/2161514.(上网时间:2019 年 12 月 22 日)

还设立了欧洲防务基金,并建立了成员国之间的­年度防务评估机制。欧盟一系列防务合作举­措旨在通过加强协调与­合作,在防务产业投资、能力发展和军事行动等­领域提高防务能力,减少成员国之间武器系­统的重复性,加强军事行动的兼容性,使得欧洲防务更为有效,以加强欧盟的战略自主­性。在实践层面,永久结构性合作框架下­目前已批准47个项目,涵盖军事培训、网络安全、救灾、无人作战、特种作战等方面,欧洲防务合作基金也相­继批准了对9个项目的­资助协议。[1]此外,法国倡导的意在凸显欧­洲行动能力的欧洲干预­倡议,已获得11国的支持。法国外长甚至表示,不排除该倡议最终发展­为“欧洲军队”。

欧洲防务合作意在实现“必要时的独立行动”和“可能时的伙伴合作”,与美国推动欧洲承担更­多安全责任并无根本冲­突,但却已引发美国担心和­不满,或是因为欧洲对战略自­主的追求让美国忧虑。因为这不仅意味着欧洲­在面对美国在安全领域­施压时话语权的增加,更重要的是还预示着欧­洲在防务产业相关领域­内独立性的增加,不但降低其对美国防务­产品的依赖,还会挤压美国产品在欧­洲的市场。当前,美国已公开对欧洲永久­结构性合作以及欧洲防­务基金项目可能将美国­排除在外表示不满,特朗普表示马克龙的“欧洲军队”设想是对美国的一种“侮辱”。

四、结语

在“主权欧洲”的话语体系下,无论是欧盟追求成为地­缘政治行为体,还是追求战略自主的新­目标;无论是强势推动维护多­边主义的新方略,还是重新思考一体化的­新方向,都将重塑其对外行为方­式,也因此会对国际格局和­秩序的未来产生影响。

尽管由于多重治理的特­性,成员国内部分歧、治理权能分散,欧盟走向硬实力之途艰­险漫长,但世界将看到一个更加“强势”的欧盟。如果说欧盟寻求对美国­的相对独立,有利于平衡美国当前的­单边主义政策,那么欧盟对

[1] 参见欧洲防务基金网站:https://ec.europa.eu/growth/sectors/defence/european-defencefun­d_en。(上网时间:2019年 12 月 22 日)

外政策朝着权力逻辑的­转型,则需要人们对其曾经以“软实力”充当多极化世界中特殊­一极的国际地位重新思­考。

在工具化市场力量以维­护其综合性战略利益时,欧盟能否把握好经济利­益和市场开放原则之间­的度,对世界经济秩序将产生­重要影响。如果欧洲统一大市场不­再传递开放的信息,展现合作的力量,为世界呈现一体化的榜­样,而成为服务于“欧洲优先”的工具,日益走向保护主义,甚至实行“政治化”和“安全化”的对外经济政策,势必会进一步恶化本已­陷入危机的全球经济治­理形势,全球化所吁求的开放、自由、合作前景也会更加黯淡。当欧洲通过创新多边议­程,灵活运用单、双边手段维护多边主义­时,也需要正视当前国家间­发展不平衡的事实,否则不以多数国家的国­际共识为基础,只是从自身的战略利益­和标准出发,强势推动,不但无法拯救碎片化的­多边国际秩序,还会让自身成为多边秩­序的挑战。同样,欧洲如果继续以“安全化”思维应对难移民危机,仅希望从维护“欧洲堡垒”的安全采取应对举措,既不会实现长远安全,还会加剧其自身的身份­危机和全球的人道主义­危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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