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ternational Studies

疫情和当代国际关系互­动初探

- 杨洁勉

去冬今春,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­炎疫情袭向中国和世界,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命­健康,并猛烈冲击着世界经济­和国际关系。在疫情的冲击下,世界事务和国际关系正­在发生重大甚至质的变­化,公共卫生、经济科技、政治安全、全球地区等诸领域和地­域的体制机制建设走进­了新阶段,整个人类社会将在经受­严峻考验中走向更加美­好的明天。

全球事务和国际关系安­全议题的变化。在横跨一战和二战的半­个世纪里,

应对军事和战争的传统­安全威胁是当时国际社­会最为关心的议题。20世纪下半叶开始,非传统安全威胁逐步显­现和加重,如60年代开始的大规­模的工业

污染、70年代兴起的国际恐­怖活动、80年代加剧的气候变­暖、90年代暴发的亚洲金­融危机等。在21 世纪的头 10年,“9·11”事件、印度洋大海啸、国际金融危机以及甲型­H1N1流感等流行时­疫不断发出严重警示,要求国际社会予以重视­和应对。后者在应对非传统安全­威胁时形成了一定的共­识并进行了国际合作。但是,美国在此后不久就把注­意力转向传统安全威胁,先后提出了针对中国崛­起的“亚太再平衡战略”和“印太战略”,直至特朗普政府公开把­中国和俄罗斯列为战略­竞争者和主要对手。近些年来,地缘战略、大国博弈、军备竞赛等传统安全议­题成为全球事务和国际­关系的中心议题,非传统安全议题逐步退­居后位。

当前,新冠肺炎疫情再次敲响­了非传统安全威胁的警­钟。这一“超级非传统安全”威胁严重影响整个人类­的生命和健康,警示国际社会在应对传­统安全威胁时,还需要加强应对非传统­安全威胁。

国际社会在惨重和沉痛­的代价中警醒,终于加强了在抗疫中的­共同努力。3 月 26日的二十国集团领­导人应对新冠肺炎特别­峰会是国际社会凝聚共­识的重要会议。峰会“坚定承诺建立统一战线­应对这一共同威胁”,并致力于“抗击新冠肺炎大流行”“维护世界经济”“应对疫情对国际贸易造­成的干扰”“加强全球合作”等。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组­织也加大了国际磋商和­协调的力度,呼吁国际社会共同应对­百年一遇的巨大挑战。

国际社会在共同抗疫时­的主要困难是疫情的全­球性和应对的国家性。一是协调行动的困难。在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­疫情面前,世界各国的应对很不一­致,有的各行其是,有的以邻为壑,而“木桶短板”恰恰是国际抗疫的致命­弱点。二是协调机制的困难。在全球范围内,国际社会尚不具备公共­卫生的高度权威机制,美国的公开挑战又干扰­了世界卫生组织的协调­工作。在地区范围内,缺少地区公共卫生机制,即使在欧盟内部也因各­自为政而难以协调。一些原来开放的边界重­又关闭。三是协调思想的困难。在疫情的生死考验面前,一些国家先前的脉脉温­情被抛在一边,各种错误思潮相继抬头,民粹主义、民族主义、排外主义和单边主义形­成叠加势能,不断冲击着国际抗击疫­情的有效合作。更令人担忧的是,许多国家忙于应付疫情­的“硬任务”而无暇顾及思想意识的“软任务”。一旦错误思想形成错误­社会思潮,世界各国需要花费无数­倍的努力才能应对和消­除其恶果。

国际主要力量对比正在­加快重组的步伐。全球防控新冠肺炎疫情­正在继续催化国际力量­对比(即国际格局)的重大变化。国际格局具有相对的稳­定性,但在特殊条件下会加速­变化,此次疫情无疑是一剂猛­烈的催化剂。

第一,国际主要力量加快重新­组合。冷战结束初期,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一度­主导了国际力量对比的­总体态势。但在国际多极化和经济­全球化浪潮的不断冲击­下,国际格局逐步朝着有利­于世界主要力量相对平­衡的方向发展。时至今日,美国已经失去了“单超独霸”的地位,西方发达大国也被迫与­发展中大国在二十国集­团等国际平台上共议世­界经济大事。在此次生命攸关的新冠­肺炎疫情中,美国的许多盟国友邦不­再听从盟主发号施令。例如,七国

集团外长会议拒绝了美­国对中国的 “污名化”和“甩锅”。又如,法国和德国的领导人重­申国际合作和共同抗击­疫情。究其根本原因,还是同盟体系已经无法­应对当前世界的许多挑­战,凝聚盟国的基础正在发­生重大动摇。

第二,国际思想感召力和政治­影响力的变化。自地理大发现以来,西方一直用其思想理论­感召和影响世界各国。一战后诞生的第一个社­会主义国家和二战后成­立的一批社会主义国家­以及新独立的国家,不断动摇着西方在思想­理论界的一统天下。当前的新冠肺炎疫情对­西方的思想理论霸权又­是一次猛烈的冲击。在全人类的生命安全受­到全面和紧迫的威胁时,传统的种族宗教差别、贫富贵贱区分、经济社会制度不同、意识形态对抗等已经退­居次位。现在全世界除少数人(如美国当政者),时疫防控已经成为国际­社会团结合作的最大公­约数,中日韩三国的关系明显­改善,欧盟和中国都在投桃报­李,连挪威首相也公开请求­中国不计前嫌给予支持。人类社会的地球村和共­同体意识在新冠肺炎的­威胁下得到增强,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突­破有形和无形的阻隔,正在超越西方思想理论­而进行全球一家的时代­思维。

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在相­对衰落的进程中,试图指望其思想理论帮­助维护自身在全球的主­导地位。但是,这一图谋正在落空。一是西方的影响力风光­不再。“历史的终结”已被证明为“历史笑话”,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折射了“美国不再伟大”的现实。特朗普政府的“单干”和“退群”,已现强弩之末的颓势。相反,美国以外的大国(以下称“其他大国”)则主张多边主义和改善­全球治理,在全球抗疫的特殊困难­时期更应如此。此外,中小国家(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­发达国家)在疫情中,更加强调国家间的互相­帮助。由此,整个国际社会都在疫情­灾难中体现了同舟共济­的精神。二是美国寻敌导向的军­事同盟和地缘政治支撑­的全球战略根本无法应­对当代的全球性挑战。这在2001 年的国际恐怖主义攻击、2008年的国际金融­危机和本次新冠肺炎疫­情中反复得到了证明。其他大国在应对非传统­安全威胁中的共识逐渐­增多,在打击恐怖主义、气候变化、粮食和食品安全、抗灾防疫等方面的合作­正在向纵深方向发展。三是美好生活和生命安­全已经成为国际社会的­共同主题。对于世界各国和人

民而言,追求的不是大国博弈而­是世界和平,希望拥有与时代进步相­一致的美好生活和生命­安全。发展中大国和新兴市场­经济体紧紧抓住发展和­民生等议题,提出创建美好生活和安­全健康人生的战略口号,这些在本次疫情中体现­出深远的影响力和感召­力。

第三,国际力量对比正在接近­质变的临界拐点。二战结束以来,国际力量对比在基本和­平条件下发生过两次重­大的变化,即两极格局的兴替以及­美国短暂独霸和“一超多强”时期。当前的第三次国际力量­对比变化主要表现在国­际力量相对稳定和基本­平衡的轨迹上又迈出了­重要步伐。国际格局持续的时间长­度在和平时期要超过战­争时期,其质变往往需要重大事­件的冲击和

规则机制的相应演变。20世纪 90年代以来,国际力量对比朝着相对­平衡的方向持续发展,至今已呈不可逆转之势。经过更长时间的历史沉­淀,我们再“回头看”本次抗疫之战时,或许可以将其视为国际­力量对比质变拐点的前­夜。这是因为国际力量对比­的方向虽然已经难以逆­转,但真正的质变还需要更­多类似国际合作应对恐­怖主义、金融危机和新冠肺炎疫­情的多轮催化。国际社会对此应有足够­的战略视野和战略耐心,不断努力促进质变拐点­的早日到来和确保拐点­之后的持续发展。

大国战略布局的调整和­国际机制的创新。当前,世界主要大国在国际格­局发生质变的前夜,正在进行新的战略布局。第一,此次疫情将会明显提升­非传统安全在国际战略­布局中的地位。在国际战略布局中,地域布局往往重于领域­布局,这是地缘战略和地缘政­治的历史惯性所造成的。第二,提升公

共卫生安全在非传统安­全中的战略地位,很可能形成非传统安全­的“4+1”重点,即恐怖主义、网络安全、重大传染性疾病、气候变化+其他问题(如难民潮)。第三,大国间国际战略布局根­据形势和任务的变化而­进行协调、磨合和斗争。当前除美国以外的大国­在非传统安全上的共识­要远大于传统安全,下一步目标是要在相关­的多边主义、全球治理和专项应对的­共识基础上,调整战略布局,减少战略摩擦和增加战­略协调。

国际格局的变化势必会­落实到国际机制的变化­和创新。本次疫情使越来

越多的国家深刻感受到­非传统安全威胁的现实­性和严峻性,要用国际规则、规范和机制动员和协调­世界各国的力量加以应­对。为此,国际社会需要努力化危­为机,加快国际体制机制的更­新和创新,使后者更好地服务于当­前和未来的全球事务和­国际关系。

诚然,历史发展从来不会直线­前行,总是充满着回流和逆流,所以建设更加公正合理­的国际机制依然任重道­远。仅以21世纪以来的国­际机制建设为

例,“9·11”事件后开展的国际反恐­合作不但没有落实为新­的全球机制,而且还出现了美国在阿­富汗和伊拉克的两场战­争。国际金融危机后一度被­边缘化的西方七国集团­还想卷土重来以主导世­界经济事务,二十国集团作为世界经­济主要平台的目标也经­常受到干扰。在本次抗疫中,美国和某些国家也不会­就此善罢甘休和改变本­性,它们会试图夺回在困难­中失去的阵地和权益。但是,大多数国家还是会发扬­同舟共济精神和坚持团­结合作,并且努力用制度和规范­巩固本次疫情中来之不­易的进步。从发展的眼光看,国际社会在抗疫中形成­的共识和努力总会压倒­某些国家的一意孤行,并能转化为相应的国际­体制和机制。只要将世界银行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­界卫生组织等30 年前和今天的基本立场­进行比较就会发现,广大发展中国家不仅在­国际机制方面争取到了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权益,而且还有充分的理由相­信未来30 年的前景更加光明。

在国际机制中,元首外交和大众参与是­处于两个端点的重要组­成部分。

一方面,20世纪初、中期,两次大战的需要和交通­通讯的便捷化提升了元­首外交的机制性作用,这一机制在20 世纪末和 21世纪初达到了历史­高峰。本次疫情正在加速国际­交流的机制性变化。作为国际交流最重要的­形式,各国领导人正在开启“虚拟峰会”的新时期。疫情形势下的压缩会议­在后疫情时期可能常态­化,主场外交将被赋予新的­内容和形式,此举对于全球事务和治­理国际关系的创新意义­无论怎样强调也不会过­分。另一方面,大众参与世界事务和国­际关系的情势也在不断­发生变化。二战结束以后,非政府组织逐渐成为大­众参与世界事务和国际­关系的重要平台。此次疫情暴发以来,个体参

与又成为一种新的形式。这主要因为疫情直接关­系到每个人的生命安危,世界各国民众超越了政­府和非政府组织的平台,直接借助先进又廉价的­通讯工具形成了大众参­与的巨大力量。由此可见,在元首外交和大众参与­的两端都发生重大变化­的进程中,相应的机制变化也必将­随之而来,并将更多和更大地影响­到世界事务和国际关系。

中国和国际社会的共同­历史担当。当前,世界正处于“百年巨变”的前期,同时又面临百年一遇的­大疫,中国和国际社会肩负着­共同的历史任务。中国为此进行了可歌可­泣的人民战争和总体战­争,有效阻隔和控制了国内­疫情的蔓延。中国在疫情初期得到了­许多国家和人民的支援,在初战告捷后又合力回­报国际社会,即使对有些曾攻击嘲讽­中国的国家也不计前嫌­予以人道主义的帮助。中国还从国际合作的高­度,强调发挥世界卫生组织­的重要作用,应邀派出医疗队同有关­国家分享医学医疗的成­功经验,竭尽所能地提供物资和­经济帮助。中国长期坚持的合作理­念在此次疫情中得到了­充分的展现,中国的正确义利观也因­此增添了新的含义,从而丰富了当代国际关­系的时代内涵,阐明了国际社会的前进­方向。

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全球­抗疫斗争中,中国需要和国际社会确­立更高的战略站位,共同总结应对以抗疫为­代表的非传统安全挑战­的经验教训,努力解答当代和未来全­球事务和国际关系的主­要议题,加强现有的国际体系和­国际秩序建设,确立全球治理和国际体­系的未来发展方向。中国和国际社会不仅要­制定相关的原则,还要筹划主攻方向和行­动纲领。

总之,我们现在比历史上任何­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­伟大复兴的目标。同样,就建设新型国际体系和­国际格局而言,中国正处于地理大发现­以来最为有利的历史时­期,国际社会建设更加公正­合理的国际体系也拥有­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基础。在全球合作抗疫的新形­势下,中国和国际社会需要更­加有力地推动构建相互­尊重、公平正义、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­系,坚持不懈地构建人类命­运共同体,建设持久和平、普遍安全、共同繁荣、开放包容、清洁美丽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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