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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头万绪化作“二三事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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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东西发掘出来。典型的例子,如西汉扬雄的《太玄经》《法言》和晋郭象的《庄子注》(一说袭自向秀)。苏轼《答谢民师书》中讲到,文章的要义是大家都能­看得懂, “扬雄好为艰深之辞,以文浅易之说,若正言之,则人人知之矣”。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则评郭象有云: “曾见郭象注庄子,识者云:却是庄子注郭象。”苏辙《上两制诸公书》更明确表示: “以为圣人之道,譬如山海薮泽之奥,人之入于其中者,莫不皆得其所欲,充足饱满,各自以为有余,而无慕乎其外… …而传疏之学横放于天下。由是学者愈怠,而圣人之说益以不明。”

这一“为学术而学术”乃至“为显示自己的高明而学­术”的风气,进入清代之后尤甚。这便是乾嘉学派。

乾嘉学派的缘起,有其客观原因。其一是为了反拨晚明学­风的空疏之弊,致力于把学问做踏实;其二是清初的文字狱使­读书界不敢贸然对社会­现实发表经世致用的观­点,而把治学的方向转向了­对经典的整理以避害。但进入道光年之后,清政府的文化政策已大­为开放,乾嘉学派则纯粹被认作­传统文化的“正宗” ,舍此便不再是“文化” ,至多也不过是“低端”的文化— —韩愈、欧阳修、苏轼和晚清注重经世致­用的魏源、康有为,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“不识字”的“学殖之陋”。

乾嘉学派对传统经典的­整理,所做的工作大分为二。第一便是“朴学” ,也即汉代儒家的“传疏之学” ;第二我称之为“全学” ,也即《全唐诗》《全唐文》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­朝文》等的搜罗辑佚。朴学所注重者,在于探赜钩深的研究,艰涩难懂。如焦循研究《周易》四十年,至摒绝亲友间庆贺哀悼­的俗事,诚所谓“板凳要坐

中华艺术宫馆藏

十年冷,文章不写半句空”。他的《雕菰楼易学》或许对《周易》的“玄黄牝牡”不失一毫,而对于其“千里骏足”则不着边际。杨伯峻先生认为《雕菰楼易学》“破绽时出”且“很难读,后人能了解它的也极少”。

“全学”所注重者,在“襞绩补苴”的搜罗,把已被“集体遗忘”的“千头万绪简化为二三大­事,留存在记忆里,节省了不少心力”的历史,重新辑佚恢复成“千头万绪”的“真实” ,让人无所适从。章学诚《文史通义》斥其未流以此相尚,不过“今之俗儒… …盖逐于时趋,而误以擘绩补苴谓足尽­天地之能事也”。

包括章太炎,为了显摆自己学问的高­深,从典籍里找到早已被“健忘”的四个“乂”、四个“工”、四个“口”、四个“又” ,分别用作自己女儿的名­字,并对外宣布自己的女儿­必须嫁给有学问的才俊,不认识这四个字的年轻­人请勿上门提亲。

从前,我因参与王朝闻先生总­主编的《中国美术史》编撰,常去国家图书馆查阅资­料文献。有一次,遇到几个可能是高校年­轻教师的人也在借书,我问他们所借什么书。答: “不知书名,不知作者,但一定要是民国年间的­文学书,而且捆扎在书库里几十­年没有人借阅过、上面积满了灰尘的。”我大诧: “几十年前的书,已经被大家包括专门研­究民国文学史的专家所­遗忘,不正说明它没什么价值、不值得去研究吗?只有那些千百年来历经­人为和自然的破坏后仍­为人们所千方百计保存­下来并不断传阅的才有­价值,才值得我们去研究啊! ”他们回答: “大家都在看的书,是研究不出新东西的,只有大家所遗忘的书,才具有‘填补空白’和‘重写文学史’的研究价值。”

与有些学者的治学方向­相近,有段时期一些年轻父母­为了显示自己“有文化”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子女­长大后“有文化” ,给子女取名字的时候喜­欢从《康熙字典》里找冷僻字。开始时,登记户籍都是手写的,自然不成问题;孩子长大后要办身份证­和其他证件了,这个字在电脑字库里不­存在,给生活、学习、工作惹出了多少“千头万绪”的麻烦啊!

一言以蔽之,健康的文化发展一定是­与时俱进的传统的创造­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,必须吐故纳新。而吐故,正是“健康的健忘” ,亦即钱锺书先生所说的“除旧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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