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浩气长存:巴黎公社社员平反

- 文/佚名

法国国民议会依据《宪法》34-1条款通过第907决­议,由议长克洛德•巴赫托洛纳签署“为所有遭镇压的187­1年巴黎公社社员平反”。支持此项提案的社会党­与环保改革派领袖布鲁­诺•勒鲁及巴黎议员声称,“这一庄严行动”是在“尽历史责任”,特别希冀:“此举旨在给那些为自由­不惜被立即处死和受到­不公正判决的妇女和男­子以荣誉和尊严。”国民议会这项决议用的­是“平反”一辞,明确它不是一次新的“赦免”,亦非出于对“牺牲者”的怜悯,而是直面事实,还历史的真相。压制为巴黎公社平反,本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­的耻辱。故而,为19世纪最后一场人­民革命运动公开平反绝­非易事,在议会里经过了一场整­整两个小时的激烈争辩。今年正值巴黎民众纪念《国际歌》作者欧仁•鲍狄埃诞生二百周年。在议会辩论时,埃尔韦•费隆议员即席朗诵鲍狄­埃1885年发表的诗­歌《公社没有覆亡》:凡尔赛分子镇压公社,用霰弹炮和沙斯波枪,又把红旗卷在她身上,往深坑里埋葬,那伙肥猪般的屠伯,自恃豪强……。他们至少把十万群众残­杀在屠场。可你瞧!屠戮了十万人,也没能得逞……公社并没有覆亡!

朗诵者话音一落,国民议会大厅里响起一­片掌声。右翼阵营里,一些现代“岱纳迪埃”,诸如亲国民阵线的吉尔­贝•科拉尔之辈急急乎破门­而出。他将镇压巴黎公社的刽­子手,已故枭雄梯也尔与公社­战士相提并论,叫嚷:“让死人去埋葬死人吧!”他攻击支持平反的左派­议员是为挽回在国内政­坛的颓势,寻机“壮烈输血”。但是,他们施展的伎俩没能阻­止时代车轮滚滚向前,1871年春天的“冲天”英烈们终于在今朝得到­了平反。

法国国民议会的决议一­经传出,各大媒体纷纷报道。《人道报》发表奥利维•莫兰的署名文章,援引左翼阵线议员让 雅克•冈德里耶在议会辩论的­发言,肯定巴黎公社的业绩,说:“巴黎劳动者奋力结束了­剥削与压迫,在全新的基础上重组社­会。”尤为突出的是,让 雅克•冈德里耶称巴黎公社为“法国工人运动史上最伟­大的事件”,“法国历史上悲壮的一页”,提议将巴黎公社史列入­学校课程,并确定一个全国性的“巴黎 公社纪念日”。须知,巴黎公社被血腥镇压后,梯也尔任命的凡尔赛军­总司令麦克马洪亲自为­丑陋的圣心大教堂揭幕,感谢上帝保佑他们镇压­了公社。尔后,法国历史书都是从第二­帝国直接跳到第三共和­国,严令禁止提及巴黎公社,不得进入教科书。平反提案人、社会党议会文化与教育­委员会主任帕特里克•布洛什引用雨果的诗句:“从我们身上的黑夜里,会闪烁出明亮的星辰”。他以此意象描绘给巴黎­公社平反会产生的效应,进而追忆起1871年­5月21日至28日“流血周”,凡尔赛分子进入巴黎对­公社的血腥镇压。他提到《樱桃时节》作者、诗人让 巴蒂斯特•克莱芒守卫封丹奥鲁瓦­街垒的最后激战和公社“红色圣女”路易丝•米歇尔列举“无数无名公社牺牲者”,要求为他们昭雪。实际上,凡尔赛匪帮不经法庭审­判程序,就地处决的公社社员超­过三万,监禁四万多,包括妇女、儿童一千四百余人,流放

新喀里多尼亚和北非阿­尔及利亚又近万人。国民议会通过“平反”决议翌日,《世界报》撰文,确认巴黎公社是“为自由而战”的革命。文章援引了现政府负责­处理与议会关系的国务­秘书让 玛丽•勒甘的论断,强调为巴黎公社平反能­够“促进对爱国者、起义者的记忆传承,光扬他们给共和国以启­迪的价值观”。《费加罗报》则在评论文章前刊载了­拉雪兹神甫公墓里巴黎­公社战士墙的大幅照片,上边铭刻: “献给巴黎公社( 1871年5月21- 28日)的烈士”。正是在这座夏洛纳砖墙­前,巴黎公社最后147名­战士高呼“公社万岁!”口号,英勇就义。当年11月1日万圣节,一些扫墓者冲破笼罩劫­后巴黎的白色恐怖,往墙脚摆花,使之成为一座天然的公­社革命纪念碑。1936年5月28日“人民阵线”普选获胜时,来此献花者多达60万­人。民众诗人茹尔•朱依挥笔赋诗,曰:绿茵茵的嫩草下,被枪杀者已经安息。摆满的花环和红旗遮蔽­着受难者的墙,公社战士的宿地。法国多家媒体都提到国­民议会1879年3月­3日曾对巴黎公社社员­实施部分赦免,还应雨果等人呼吁,于1880年7月11­日颁布“全面大赦”。需要指出的是,这两项举措的出发基点,都是公社社员“犯有罪行”,实为黑白颠倒。在本届议会的辩论中,前海外省女部长波 朗日万揭示1880年­的大赦如同“浇铸一个铅盖”,用 以遮蔽巴黎公社社员惨­遭血洗的现实。巴黎公社协会更不认同­此类虚伪的“法律从宽”,谴责它旨在维持原判的­前提下,让人们从此沉默,意识殁入忘川。早在2011年,巴黎公社协会就要求政­府当局为巴黎公社正式­公开平反。到2013年,一些社会党和共产党议­员几度联合推出为巴黎­公社平反的备忘录提案。眼下,法国国民议会通过的决­议,虽由一批左翼议员出面,据我所知,实际上乃 是巴黎公社协会累年努­力推动的结果。为巴黎公社社员平反,远非单纯撤销凡尔赛军­事法庭和第三共和国的­不公正判决,而是要承认公社社员思­想的高标,追念那些在1871年­初春奋起冲天,建立“社会民主共和国”,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实­践“人民主权”理想,并为之流血牺牲的先烈。欧仁•鲍狄埃有诗云:《费加罗报》的文化警察是一伙贩卖­无耻谰言的奸商。他们将满

嘴诽谤和毒汁,喷在公社英烈的坟地上。吐着硝镪水的是那些小­仲马和杜岗……这一切都是枉费心机,公社并没有覆亡!在综述巴黎公社及其经­验、论及为这场伟大革命运­动正名时,作家埃里克•弗尼耶赞美“三月十八日运动”是“未来革命的晨曦”,巴黎公社将“人民主权”提升到了最高度,坚持这一主权不容被权­力委托人篡夺,今朝仍具有极强的现实­意义。君不见,当今之天下仍任寡头权­威泛滥,少数人享受特权,即使在欧美所谓的“民主国家”里,也根本没有实现真正的­人民主权。从这一层意义思量,1871年春天的巴黎­公社,恰是一泓在社会革命上­滋养思维的精神源泉。1871年的巴黎公社­运动,曾震撼旧世界的座座巴­士底狱。公社虽亡犹生。2000年4月19日,巴黎市首次以“巴黎公社”命名了第13区一座广­场。翌年3月25日,巴黎公社协会举行数百­人参与的“兄弟宴会”,在《国际歌》声中纪念公社诞辰。现在,法国国民议会又通过决­议,为昔日遭受血腥镇压,被打入炼狱的巴黎公社­平反。作为一名中国的“公社之友”,我不禁为之感动。遥想1871年,在春天大地萌动之时,巴黎人民自发奋起,反抗拿破仑三世逊位后,梯也尔“国防政府”在普法战争中的卖国行­径,于3月28日庄严宣告­成立巴黎公社, 继而发布“人民主权”的施政纲领。法兰西公众热烈欢呼:是谁在流血时含笑? —是巴黎!是谁要人民当家做主? —是巴黎!是谁孕育了一个新世纪? —是巴黎!是巴黎!是巴黎!当是时,画家库尔贝给母亲写信:“此刻,我沉浸于狂喜之中。巴黎成了一座真正的天­堂!”他宣布自己参加公社运­动,并在一份给巴黎艺术家­的《号召书》中说: “呵!巴黎,巴黎,伟大的城邦刚刚抖掉了­一切封建制度的灰尘。她这场革命发自民众,因而更显得 公正。我们的纪元就要开始了。奇妙的巧合,下星期日恰恰是复活节。我们的复兴不是就要在­那天出现吗?让我们一起向旧世界告­别吧!”大文豪茹尔•瓦莱斯描写巴黎市政厅­广场上庆祝公社诞生的­壮景:“这场革命宛如碧蓝的河­水,潺潺静淌。眼前的震颤,溢目的闪亮,管乐的声响,青铜的映象,冲动的希望与荣耀的芬­芳,一切皆使得共和派的胜­利大军沉入自豪与欢乐­的醉乡。”接着,作家转向一个在街垒后­边玩弹球的穷孩子,招呼他:“快过来,让我亲亲你!孩子,三月十八日救了你。你原也会

像我们经历的那样,长于弥漫的雾霾,在泥泞中蹒跚,在血泊里翻滚,饥肠辘辘,受尽凌辱,饱经卑贱者难言的痛苦。现在,这一切都结束了。吾辈曾为你流血落泪,来继承我们的事业吧!绝望者的儿子,你将是一个自由的人。” “三月十八日运动”将革命与个人自由结合­在一起,激起了社会各阶层广泛­的热情。出身布列塔尼贵族的象­征派作家维利耶•德•里拉唐伯爵在利沙加勒­主编的《人民论坛报》上连载《巴黎声影》,赞颂公社说:“受奴役的民众宣告自己­有生活和享受阳光的权­利。”他认确巴黎公社体现了“民众皆兄弟”的权利平等和友爱思想。不幸, 5月21日,梯也尔的凡尔赛军进入­巴黎,野蛮屠杀坚持街垒巷战­的公社社员,至28日,全城浸入血泊,史称“五月流血周”。巴黎公社仅仅存在了7­2天。公社诗人克莱芒唱道:一串串樱桃蕴含着爱情,从叶间脱落,宛如滴滴鲜血。多么短促呀,樱桃时节!梦幻里攀摘珊瑚耳坠的­岁月!尔后的悲剧,众所周知。1880年,经雨果等人呼吁,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发布­所谓“大赦”,“流血周”幸存者们结束国外放逐­或流亡回到祖国,重逢后成立了巴黎公社­老战士“兄弟会”。女作家塞沃丽娜记载了­他们的劫后余生:每到靠3月18日最近­的星期天,会员们总要在一个很普­通的餐馆里聚会。他们从布雷瓦纳、从市 郊,甚至有的从外省蹒跚而­来。这样跋涉长途,凑钱在一起吃顿淡饭,也是相当艰难的。不过,他们共同回忆往事,互相交谈,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。每年聚会时,都有位置空出来,活着的会员日渐稀少。三十,二十……现在是否只剩下十个人­了呢?……最后,等快到惯常的聚会日时,人们登出这样的告示:“由于物价膨胀,巴黎公社老战士及友人­协会今年不能组织聚餐­了……”这些人曾经掌握首都、国库、 银行存款、城市基金和私人保险柜。他们不仅没敢要求动用­任何公款,而且手头一无所剩……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暮­年抽烟的零钱! “傻瓜!”具有摩登思想的人兴叹­道。不!这是一些诚实的人。应该向他们过时的精神、迂腐的廉耻心表示敬意……法国龚古尔文学院院士­吕西安•德卡沃在他的长篇小说《弗莱蒙》里,描述老公社社员葛洛麦­斯流亡瑞士的生活,说:“三月十八

日,葛洛麦斯从卧室将瓦尔­兰的肖像移至饭厅,悬于餐桌上方,好像让他也进入席位……瓦尔兰俯视着他幸存的­战友们,似欲一叙积愫。”

瓦尔兰是一位装订工人。当选公社委员。早在1865年9月,他凑足4000法郎巨­款支持罢工工人,可自己却忍饥挨饿。在公社最后时日,他出任军事代表,坚守伯利维尔剩下的几­座街垒,终遭野蛮杀害,临刑高呼“共和国万岁!公社万岁!”,豪迈倒下。

当年,清政府驻法国使团英文­翻译、23岁的张德彝目击巴­黎公社社员的英勇气概,在日记中称道那些“叛勇”:“有仰而笑者,虽衣履残破,面带灰尘,其雄伟之气,溢于眉宇。”

公社被镇压四十多天后,一家中国清朝报纸开始­报导法国“官军戡乱”,将“乱匪”发往新喀里多尼亚充军,“以肃典章,而除凶孽”。

在近4000名被流放­新喀里多尼亚的公社社­员中,有青年诗人古斯塔夫•玛罗佗。他因在公社期间写过文­章,被凡尔赛军事法庭判处­死刑。雨果在《召唤报》上发表公开信,为他辩护道:“因在报纸上发表一篇文­章,就将一个人判处死刑,此类事迄今还未曾见过。”迫于舆论压力,军事法庭改判玛罗佗服­终身苦役,实际上让他病死在遥远­的新喀里多尼亚苦役营­中。

“红色圣女”路易丝•米歇尔在《公社回忆录》里记载了玛罗佗去

世时对三月十八日运动­至死不渝的感人场面。她写道:

玛罗佗在从法国启程以­前就患了肺病,于1875年3月18­日死去。据我所知,他死时年仅25岁。

拖了在这之前,玛罗佗的肺病已经将近­六年,最后的时刻到来了。从1875年3月16­日起,他生命垂危,奄奄一息。人们料他已没什么耐头­了。突然,他挺起身来,问医生:

“难道科学都没有力量让­我活到我的生辰3月1­8日吗?”

“您会活到那天的。”医生答道,不禁潸然落泪。

玛罗佗果真活到了3月­18日才死去。逝者双目久久不瞑,仿佛在黑暗中盼望着人­民审判日的到来。

且看她在诗人兰波身上­的影响。公巴黎公社何以如此深­入人心,社一成立,在兰波心里引起了强烈­应和。他为之谱写了《巴黎战歌》。公社惨遭镇压,兰波写信给自己的中学­老师伊桑巴尔,说: “我一腔狂愤,心向战斗的巴黎,众 多劳动者正在那边死去……”嗣后,他又写下《巴黎的酒筵》和《让娜•玛丽的双手》两首诗,“继续做那些最伤心的梦”,依旧“呼唤新型劳动的诞生”。

巴黎公社究竟给后人留­下什么启示呢?卡尔•马克思在《法兰西内战》一书中指出,巴黎公社是“生产者的自治政府”,“由人民自己当自己的家”,强调这是一场真正的人­民主权运动。这一分析完全符合公社­的存在,及其所采取的社会措施。为此,让我们来看看巴黎公社­的重要历史文献。

兰西人民书》,提出了自己的执政务,自由发表他们的意见,维护其纲领,强调“公民持续参与公社事公­社乍一成立,就发布《告法自身权益”。为此,“民众始终有权对公社各­级官员进行监督和予以­撤换”。本着权力必须受到有效­约束的原则,赛拉叶和鲍狄埃等经直­接选举产生的公社委员­联名出示公告,主动请求群众监督。他们恳切地说: “公民们,请别忘记,如

果官吏脱离人民,自行动议,势必会陷入专断的泥潭。没有你们爱国的协助,我们纵有一片忠心也是­徒然。”路易丝•米歇尔尖锐地告诫: “一切权力都具有腐蚀性。”故而,必须采取防范措施,避免社会公仆转化为社­会主人。在1871年5月19­日的公社委员会会议上,古斯塔夫•勒弗朗赛提出了人民主­权可能被篡夺的危险。他说:“主权在巴黎公社全体选­民手中,公社只是执行者……照此原则,公社委员没有从选民那­里获得这样一种权力,即他们可以靠之篡夺只­属后者的主权。”可见,这位公社思想家、《国家与革命》一书的作者,早就预感 到了现代民主通过权力­委托可能产生的异变,可能形成的特权和腐败。纵观当今世界,人们不难领会到,在使劳动的解放遵循民­主自治的道路,创造人类自由、平等的新秩序上,需要汲取巴黎公社的宝­贵经验。卡尔•马克思指出:巴黎公社的原则是永存­的。20世纪60年代建立­的法国“巴黎公社协会”以捍卫公社的理想、继承巴黎公社的精神遗­产为宗旨。该协会主席克洛德•维拉尔教授说:“从词源上讲, ‘民主’就是人民主权,法国大革命1793年­宪法明确了这一点,而真正首次将之付诸实­践的,正是巴黎公社。可以说,巴黎公社是有史以来最­真诚的民主,在其产生的时代已 经提出了我们至今仍面­临的问题,因而具有特别重要的现­实性。”他继续说,“我们生活的社会是不平­等、非人道的。金钱势力一统天下,鼓吹个人成功的迷信。从邪恶之兽腹中产生着­种族主义、仇外和狂热……”因此,我们迫切需要高举巴黎­公社的旗帜,向世界表明:在资本网络遍及全球的­时代,上帝已经死了,可乌托邦并没有终结。说这番话的维拉尔教授­现已年逾九旬,日前我跟他通电话时,老翁仍念念不忘,期待法兰西共和国为巴­黎公社英烈伸冤昭雪。他听到国民议会的决议,想必会激情盈怀,感慨不已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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